第六十三章 一碗飯難倒英雄漢

    伊戈爾家族的新領地“霜楓嶺”，位於帝國南部荒原的東南角，一個極其尷尬的位置。

    貫穿帝國東方的獅心河自北向南乘勢而下，卻在巖溪城的東邊轉過一道急彎，奔涌着白浪向西南方流去，並在帝國和魔族領地的交界部位，注入海文大陸西側的鹽之海。

    而在獅心河更東側，貫穿大陸正中央，千百年來作爲帝國東部邊疆、阻隔了聯邦半獸人貪婪眼眸的塵埃山脈，則繼續向南延伸而去，直插進雄踞大陸南部的魔族十八部領地。

    於是，向西南混混沄沄流淌而去的獅心河；

    在東部南北向延伸的塵埃山脈；

    和更南邊的一整道奧術尖塔防線；

    這三者就在帝國南部的荒蕪土地上，共同圍出了一片茅封草長、人煙稀少的三角形平原地帶，恰似帝國領土這位豐腴美人，下身穿着的一條三角內褲。

    這片三角地，自古以來就有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名字：

    “裂魂之地”。

    名字的由來很簡單：這片處於帝國和魔族邊疆地區的沖積平原，無論在兩國間的哪次戰爭中，都是最先遭遇兵燹的死亡地帶：

    無論誰攻誰守，也無論戰線推進多遠，帝國的戰馬和魔族的夢魘獸，首先都會把浸滿鮮血的蹄足深深印在這片土地上，將無數枉死士兵的白骨留在荒草間。

    而即便是在東方，由半獸人建立的光榮聯邦，也常常會派軍隊繞過塵埃山脈南端的“遠望峯”，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借道魔族領地，向帝國南部發起突襲。

    毫無疑問，首先迎接這羣獸人精兵的帝國領土，也同樣是三角形的“裂魂之地”！

    可以說，在任何一場發生在帝國南部的戰爭中，這裏都是最殘酷的血肉磨坊！

    橫穿南部荒原的獅心河，一直以來都構成了帝國的一道安全屏障，用她寬廣的河道，將巖溪城和帝國中原的其他城市護衛在北方；

    而魔族和獸人的攻勢，卻不是每次都能強大到足以渡河北進的；

    於是，在北方變得更安全的同時，位於獅心河南岸的裂魂之地，形勢就愈發惡劣了。

    歷史上，不是沒有貴族被分配到這一帶墾荒築城；

    但又有誰，能在荒涼的土地、匱乏的物資、魔族和獸人的雙重攻勢下站穩腳跟呢？

    要知道，儘管南方的奧術尖塔防線，一定程度上阻止了魔族大軍團的入侵，可小股的魔族散兵或僱傭軍，卻是可以如串門的無聊親戚一般、肆意侵入帝國境內的！

    因此，到了夏侯炎所在的時代，帝國早已放棄了在裂魂之地開疆拓土、編戶齊民的幼稚想法，而是把這片荒原當做奧術尖塔防線背後、應對魔族襲擊的一道緩衝帶。

    軍部的意見很明白：既然魔族無法大軍團進攻，那麼，裂魂之地這麼一片荒無人煙、只有幾座貧困小鎮的無人區、再加上北方寬闊的獅心河，就足以消磨掉小股魔族部隊的所有糧草和耐心、讓他們不得不無功而返！

    正是由於帝國的這種傳統戰略，夏侯炎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是近兩百年來、被帝國分封到裂魂之地的第一位貴族領主！

    他的領地“霜楓嶺”，就位於裂魂之地的最東端、塵埃山脈西側的山腳部位。

    這片丘陵臺地，正是藉着塵埃山脈的地勢從平原東部聳起，並且依靠着一條從山谷間淌出的溪流，成爲了裂魂之地荒原上，少數幾片帶有生命氣息的希望之地。

    就在霜楓嶺的最東部、塵埃山脈的陰影下，甚至還生長有一片茂盛的霜楓樹林。

    所謂“霜楓嶺”，其實就是得名於此。

    以上，就是率隊抵達新領地之後，夏侯炎從手下那裏瞭解到的地理情況。

    “所以，這個位置安全嗎？”領主大人坐在一隻裝糧食的木板條箱上，若有所思地問道。

    他的目光，則掃視着周圍的雜亂景象：

    今天一早，伊戈爾家族車隊登上霜楓嶺的一處臺地之後，就迅速開始安營紮寨——現在大家基本還處於卸貨階段，幾乎所有人都在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匆匆往來於形制參差不齊的馬匹車廂間，嘈雜混亂得好似一羣逃荒的難民——

    其實按理說起來，本來就是一羣難民也沒什麼錯……

    “領主大人，整個‘裂魂之地’都不太安全。”弓箭手克里斯聳了聳肩，向領主大人彙報道，“但這裏已經算是條件比較好了：霜楓嶺北邊是一條小溪流，東邊是塵埃山脈的龍骨峯，這兩個方向都安全一些，但咱們無法保證西邊和南邊不會有強盜或劫掠者襲來——不過領主大人，這裏畢竟是個高地，總比在平原上被人衝殺要好……”

    克里斯的表情很無奈：霜楓嶺，已經是裂魂之地上，難得的一塊依山靠水、易守難攻的寶地了；

    只能說，這整片荒原都看起來不太適合生存的樣子……

    夏侯炎輕嘆一聲，點了點頭，隨意揮了揮手。

    克里斯略顯拘謹地朝領主大人行了個軍禮，就跑去幫着搬運貨物了。

    現在，這位弓箭手身上穿着的，已經不是之前感染區中的破爛護甲，而是換成了一套製作精良、防護能力出衆的硬皮甲——其來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從之前“荒蕪之風”的那羣傭兵騎士們身上扒下來的。

    窮得叮噹響的領主大人，早已養成了物盡其用、勤儉節約的良好美德；

    之前返回營地後，他就解除魔法、銷燬了那六十個骷髏兵，而它們留下的皮甲、武器，則一個沒剩，都被夏侯炎收歸己有、還給十二個侍衛每人發了一套。

    “荒蕪之風”畢竟是在荒原上橫行霸道的精英傭兵，這羣槍騎兵雖然沒有穿戴鐵甲，但身上的硬皮甲卻質量相當了得，正好用來替換在屍潮中損耗嚴重的侍衛隊裝備。

    至於剩下的那四十八套甲冑，也沒有被夏侯炎白白放在貨車上生蟲落灰。

    這一路上，他從農業組和工匠組裏挑選了一批體格比較健壯的男子，把這四十八套裝備分發了下去——

    只靠十四個戰士撐起的軍事組畢竟太過單薄，這四十八名種地打鐵的猛男，平日裏大可以照常工作，但一旦情況有變，他們就將拿起武器、成爲霜楓嶺的第一批民兵。

    像一切嗜好人海戰術的無良軍閥一樣，夏侯炎給這四十八位民兵的隊伍，堂堂正正地加了個“第一批”的番號前綴，意味深長；

    在他看來，要在強盜橫行、野獸出沒的荒原上生存下去，領地最好的發展策略就是全民皆兵！

    根據計劃，一旦安頓下來，他很快就會組織其他領民，進行一些有限度的軍事訓練——他希望這羣人，將來起碼要獲得足以自保的基本戰鬥力，無論老幼婦孺！

    荒原是不會善待弱者的！

    也正是出於對安全的顧慮，早在車隊剛剛渡過獅心河、進入裂魂之地的那一天，夏侯炎就已經把手下的侍衛們輪番派出、作爲斥候偵察情況，克里斯·曼恩也在其中。

    而根據侍衛們的歷次回報，目前這片荒原的安全狀況似乎還比較良好：他們只能看到小夥的盜匪、或一些成羣覓食的野獸，見不到什麼足以構成威脅的因素；

    事實上，家族車隊一路上撞見的劫匪響馬，也都是一看到十幾名護送的侍衛，就打着唿哨縱馬跑遠了，顯然是對自身實力有着充分認知，不想去觸領主大人的眉頭。

    勞瑞大師分析，這應該是因爲時近冬季、行商數量很少，荒原上的大夥盜匪大多都已經完成了一年的積累、縮回塵埃山脈的營寨裏準備過冬了；

    而光榮聯邦和南方魔族，一個正和帝國在東境摩擦不斷，一個已經安生了好些年，自然也不會有這兩股勢力的部隊在這個荒涼的初冬季節、無謂地踏上別國領地；

    於是，裂魂之地一帶就只剩下一些小股的盜匪團伙，如草原上撿食腐肉的鬣狗般，指望着趁山寨強盜偃旗息鼓、在荒原上劫掠一些小商隊旅客塞塞牙縫；

    而以他們的體量，自然是吃不下伊戈爾家族車隊這塊肥肉的。

    不過，這一事實並沒有讓夏侯炎輕鬆多少。

    初冬時節的寒冷天氣，固然意味着荒原上的盜匪密度大幅縮減，但也意味着領地自身的農業建設難以開展！

    喬爾鎮長告訴領主大人，他們已經完全錯過了冬小麥的播種時機，只能等到來年開春再做計較，不過按照當前的溫度情況，農業組倒是可以嘗試着先開墾土地、播種一批土豆，來年一二月份就能收穫，從而和小麥的輪作銜接起來。

    但在土豆從播種、到收穫前的這幾個月間，領地註定是不會有任何糧食收入的！

    如果時值春夏秋三個季節，在東方的林地裏、或者塵埃山脈附近的丘陵地帶，倒是可以採摘一些蔬果，或是狩獵動物；

    可如今天氣漸冷、眼看着東邊的龍骨峯都快飄下雪花了……

    想要依靠簡單的採集作業獲得食物，明顯不太現實。

    而伊戈爾家族之所以會陷入這種尷尬境地，也和之前在感染區耽擱了太久不無關系——如果按照原定計劃的話，他們本應在秋天抵達霜楓嶺，那麼不僅立刻就可以開始冬小麥的播種，林地裏也還會有不少飛禽走獸活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之前從巖溪城搞來的糧食，大約還能支撐半個月，這明顯不夠堅持到來年開春。

    領主大人、約翰森·喬爾、維克多·勞瑞這三個領地主要領導，近日已經開始商議，是不是應該把最後的家底拿出來、去找巖溪城的商人羅格再收購一批過冬食糧？

    雖然休斯頓大公是個不可小覷的威脅，但冒上一點被人暗算的風險，總比集體餓死在荒原上要好……

    不過，總有些人對於食物狀況的敏感度，要比領主大人高得多……

    “什麼？”薇爾芙的俏臉花容失色，“我們要沒吃的了？”

    “我親愛的奴隸小姐，是的。”夏侯炎從木箱子上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對這個精靈小妞道，“所以我遺憾地通知你，包括你在內，所有人的食物今後都要限量供應！”

    薇爾芙的表情宛若泰山崩於前，順道還砸了她十八輩祖宗的祠堂牌位。

    爲了避免這只除了長得好看和能吃以外，再也別無他用的精靈奴隸妹子徹底變成廢物，最近領主大人已經命令她跟着安潔·倫道爾學習一些打掃衛生、端茶送水、縫補衣物的女僕基本工作。

    不得不說，她的工作態度還是挺認真的。

    但同樣不得不說的是，即使是打掃衛生或者縫衣服，也都是需要天賦的……

    這幾天來，薇爾芙已經丟了兩把掃帚、用擦過墨水的抹布把好幾件衣服毀了容，甚至還用縫衣針把自己扎哭了好幾次。

    如果是在貴族們攀比成性的帝國富庶地區，這麼一隻貌美如花的精靈奴隸，即便是放在牀上或大廳裏當花瓶，都是一件非常滿足領主虛榮心的奢侈之事；

    可在糧食和生存都成問題的南部荒原上，她能發揮的作用，不比國家戰亂年代、手無縛雞之力還嫌水太涼的無用文人更大！

    這幾天來，夏侯炎的耐心已經快被她消磨殆盡了。

    他已經暗自決定，如果這丫頭敢不服從領地的食物配給政策，那就讓她滾！

    一個沒法出手的高價精靈奴隸，即便是扔到荒原上白白喂狼，那也比留在領地裏消耗食物要強！

    不過，薇爾芙的回答卻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那……那如果我說，我能幫您找到食物呢？”精靈小妞絞着手指囁嚅道。

    “什麼食物？”夏侯炎和身旁的勞瑞大師對視一眼，斜睨着她。

    “精靈植物……”她說，聲音更小了。

    “請不要告訴我，是另一朵‘豐饒之花’。”領主大人冷笑道，“老子養不起。”

    “不……是真的精靈植物……”她顯然察覺到了領主大人對自己的高度不滿，急得都快哭出來了，“……‘赤練花’……您聽說過嗎？”

    夏侯炎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勞瑞大師卻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嗤笑。

    “領主大人，這妞在誆您！”大師抱起了手臂，“赤練花是一種具有奇異香氣、可以吸引來大批獸羣的特種精靈植物，也的確是精靈傳統中用來輔助狩獵的道具——可是，這種植物已經滅絕了數百年，大陸上最後一株‘赤練花’，早就在‘康農特蒂斯大獸潮’裏被無數野獸魔獸碾成了碎末！”

    夏侯炎對這場什麼什麼獸潮還有點印象。

    好像是幾百年前，東部聯邦的獸人們試圖利用某種魔法控制獸羣攻擊帝國，結果作繭自縛，不受控制的巨型兇獸瘋了一樣在聯邦土地上橫衝直撞，其中甚至包括雷霆巨蜥、圖庫魯戰象和好多兇殘的亞龍種魔獸。

    這場人爲導致的動物災害，嚴重損傷了東部聯邦的元氣，還被幸災樂禍的人類法師們大筆一揮，寫在了《魔法災害歷史實錄》裏，以警後人。

    “可是……我真的知道有一株赤練花在哪兒啊！”看領主大人和首席法師不相信自己，薇爾芙急壞了，“就在東邊的那座龍骨峯上，有一個我們精靈帝國留下的藏寶庫，赤練花就在裏面放着呢！”

    精靈藏寶庫？這個充滿誘惑意味的字眼，吸引了兩個老油條的注意力。

    自己就身爲精靈的薇爾芙，由於歷史傳承的原因、知道一些上古精靈帝國的遺址位置……這個邏輯，似乎也說得通？

    “如果我們去那個寶庫取赤練花，會有危險嗎？”夏侯炎懷疑地打量着她。

    之前去阿德裏安的實驗室走了一遭，那只暴走的青銅魔像，已經在“密室尋寶”的話題上給他留下足夠的心理陰影了；

    更何況直到現在，他也還沒有對這個乖巧可愛且能吃的精靈奴隸，給予充分的信任。

    畢竟自家剛遇上糧食短缺問題，她就跳出來說自己能找到精靈植物；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巧合，以至於瀰漫着陰謀的味道！

    就算這小妞是想把自己帶進什麼致命陷阱裏，領主大人也絲毫不會感到驚訝！

    “呃……可能有一點危險。”薇爾芙支支吾吾地道。

    這個模棱兩可、偏偏又看不出作僞的回答，讓勞瑞大師咂了咂嘴。

    “多大的危險？”夏侯炎死死盯着薇爾芙，想從她金色的大眼睛裏找到說謊的痕跡。

    “呃……”薇爾芙伸出兩隻玉手，誇張地比劃了一下，“一條巨龍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