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劫後餘生

    令勞瑞大師感到慶幸的是，領主大人還安全無恙。

    此刻，這個滿頭黑髮、面貌英俊的年輕貴族，正低頭跪在大道中央。

    他身邊躺着一個滿面鮮血、脖頸折斷、早已命喪九泉的傭兵騎士。

    從傭兵騎士屍體手中握着的馬刀看來，剛纔他應該是想趁亂襲擊領主大人——畢竟錦衣華服、一看就是上層貴族的夏侯炎，在混亂之中目標實在太過顯眼；

    不過，一旁如獵犬般乖巧蹲伏在地、滿口鮮血的殭屍戴夫，和一根染血的鑄鐵撬棍，明白無誤地說明了這個倒黴傭兵的死因。

    勞瑞大師、愛麗絲和克萊門特並沒有多關注地上的傭兵屍體；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領主大人懷中抱着的那個嬌小身軀。

    那是一個身穿女僕裝、滿頭亞麻色長髮的妙齡少女。

    安潔·倫道爾的脖子中央，被騎槍的鋒銳尖端捅出了一個大洞，鮮血還在從傷口泊泊流出，淌滿了領主大人的長袍。

    但她的神情卻無比寧靜，躺在領主大人懷裏的少女，彷彿正在睡眠中做着什麼美夢。

    女僕的手邊，是一塊滾落在地的“紫葉龍姜”——這塊碩大的植物根莖，已經被切去幾片，露出了淡粉色的肉質截面。

    車隊遇襲時，安潔正準備給領主大人切薑片泡茶喝。

    但那暴烈而蠻橫的一槍，徹底奪走了這個年輕女孩的生命。

    “艾略特大人？”勞瑞大師張了張嘴，沒說話，但愛麗絲·康姆斯託克已經柔聲道。

    夏侯炎從安潔身上擡起頭，眼珠血紅。

    視野可及之處，他只能看到一片紅色。

    血的紅。生命的紅。憤怒、死亡和毀滅的紅。

    “他們是誰？”領主大人死死盯着地上的騎兵屍體，嘶聲問道。

    “不知道……”勞瑞大師抿着嘴道，“……興許是攔路的強盜……”

    “帶着騎槍馬刀、一身制式輕甲、能有組織發動衝鋒的強盜？”夏侯炎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這羣‘強盜’的對手是誰？魔族嗎？”

    勞瑞大師不說話了。

    還是經驗豐富的荊棘騎士克萊門特沉聲道：

    “應該是傭兵。他們的戰鬥姿態不像是統一訓練的帝國正規軍，但又明顯屬於同一個軍事團體——所以，大概是南部荒原上的某個傭兵團。”

    “傭兵……”夏侯炎咀嚼着這個詞彙，眼神愈加冰冷，“所以，總有什麼人‘僱傭’了他們，對吧？”

    克萊門特默然點了點頭。

    勞瑞大師和愛麗絲對視了一眼。

    這場發生在大道上的突然襲擊，實在太過突然、太過詭異、也太過時機精妙！這羣埋伏在路旁的傭兵，一定是早就盯好了伊戈爾家族車隊的行蹤！

    ——如果說這件事的背後沒有某人暗中謀劃，連殭屍戴夫都不會相信！

    事實上，勞瑞大師和愛麗絲的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伊戈爾家族的幾個政敵的名字。

    夏侯炎似乎並沒有想太多，只是溫柔地把安潔·倫道爾的屍體放回地面，然後摩挲着手上的“幻之腕輪”，轉頭看向殭屍戴夫，輕聲道：

    “吃點東西，別餓壞了。”

    殭屍戴夫歡天喜地地朝地上的傭兵屍體撲了過去，開始像大嚼復活節火雞一樣撕咬屍體的血肉。

    周圍衆人一陣惡寒。

    “把屍體都收攏過來。”夏侯炎下令道，語氣平靜。

    知道領主大人又要使用復活術的倖存羣衆，趕緊遵命跑向四散的屍體。

    很快，此戰的伊戈爾家族的死者們，就被歸攏到領主大人面前的血色土地上。

    而那羣傭兵的屍體，則被領民們帶着恨意胡亂堆到了一邊。

    手臂被馬刀砍中負了傷，但卻僥倖逃得一命的喬爾鎮長，一邊給自己纏着繃帶，一邊向領主大人彙報了傷亡情況：

    “領主大人，這裏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具屍體……”

    夏侯炎深吸了一口氣。

    事實上，這次突襲並沒有持續太久。

    被克萊門特和愛麗絲予以迎頭痛擊的傭兵騎士，很快就陷入了無心戰鬥的潰散狀態。

    但即便如此，他們最開始的集體衝鋒，和其後的馬刀戰鬥，仍然帶走了近兩百位伊戈爾領民的鮮活性命——被騎槍和馬刀殺掉的是大多數，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被傾倒的車廂壓斃，或是死在馬蹄的踐踏下的。

    “伊戈爾家族的領民們。”夏侯炎站在這片停屍場之前，緩緩開口道，聲音不太大，但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其實我一直有猶豫。”

    他環視着一張張沾滿煙塵和血跡、眼神中恐懼還未消散的面孔，舔了舔乾澀的嘴脣。

    “死靈魔法被歸爲禁忌是有原因的——即使是我使用的復活術，也是毫不顧及死者本人的意願，粗暴地將其變成沒有體溫心跳的活死人、私自篡改他們生存方式的行徑。”領主大人一字一頓地道，“在感染區中，爲了得到必要的戰力，我私自決定復活了幾位侍衛隊成員，而我至今仍對他們的身體狀態抱有歉意。”

    一旁的愛麗絲眼神柔和。

    “我也曾經決定，在離開感染區後不再使用死靈魔法，從此尊重生命的生老病死、尊重命運的意志！”夏侯炎緊咬着牙關，伸手狠狠點向不遠處的傭兵屍體堆，“但是，有人並不尊重我的人民的生命，有人並不尊重他們的命運！有人，選擇去僱傭這麼一羣血腥的傭兵強盜，讓無端的滅頂之災降臨到我的人民的頭上！”

    衆人的眼中，同樣燃燒着熊熊怒火。

    剛纔的戰鬥、殺戮、死亡，已經給這些普通百姓的心頭，烙上了畢生無法抹去的印記。

    “所以……”在衆人驚愕的注視下，他們的領主大人雙膝跪地，低下頭顱對着眼前的屍體們深深一拜，“我，伊戈爾家族之主，前鷹息堡領主，伊戈爾領地之永世守護，艾略特·伊戈爾，在此將懷着歉意，把你們帶回人世！作爲代價，我保證會把製造了這起災難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爲你們帶來復仇和正義！同樣作爲代價，我將用我一生的時間，竭盡所能尋找將你們恢復爲常人的方法！”

    在一片沉默中，夏侯炎緩緩站直身體，然後毫不猶豫地唸誦起了“復活術”的咒語。

    在伊奧利亞古魔文的晦澀音調裏，巨大的閻王虛影又一次浮現在空氣中。

    只不過，這一次，虛影停留的時間似乎格外長。

    閻羅王虛影用帶有東方特色的深邃眼眸，緩緩掃視着地上的一片屍體；儘管他冕旒珠穗後的陰沉面孔毫無表情，但似乎帶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大悲憫。

    魔法咒文戛然而止，神靈虛影破碎成塵。

    一具又一具屍體，傷口迅速癒合，然後從地上坐了起來。

    勞瑞大師並不驚訝地意識到，領主大人這是放了個超大規模的羣體復活術啊……

    只不過，並不是所有的犧牲者都被復活了。

    這一百七十四人裏，有的身體殘缺過於嚴重，有的則因爲斷肢無法找到，所以永遠地倒在了地上，徹底魂歸幽冥。

    包括安潔·倫道爾在內的、有幸被復活的犧牲者，則在經歷了短暫的迷茫過後，被他們倖存的親人朋友摟在懷中、痛哭流涕。

    夏侯炎靠在一旁的帳篷邊，默然看着眼前的這一幕。

    “艾略特大人！”一旁的克萊門特突然道，“那邊，好像還有個沒斷氣的！”

    夏侯炎順着死亡騎士的指示望去，果然發現，有一具傭兵騎士的“屍體”，突然開始緩緩蠕動。

    從這個傭兵格外精緻的服飾來看，他似乎是這羣人的領導者！

    是的，“荒蕪之風”傭兵團的泰比利副團長，剛纔只是被克萊門特的符文巨劍擊昏了過去，可還沒死透呢！

    “太好了，正好我有點問題想問他。”領主大人面無表情地道，“今天我們不着急趕路了，就在附近找個足夠隱蔽的地方紮營，小心不要暴露蹤跡——你們記得把這個王八蛋扔到我的帳篷裏邊，我審問他的時候，誰也不許靠近！”

    喬爾鎮長和克萊門特領命去了，夏侯炎則轉向勞瑞大師：

    “大師，我知道您肯定擅長這方面，所以您能不能幫我準備點審問犯人要用的道具？”

    “您是要鞭子、鐵釺、鋼管、小刀、鉤子還是辣椒水？”勞瑞大師迅速問道。

    “我全都要。”領主大人毫無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