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話術

    夏侯炎一路向自己的帳篷走去，看着路邊忙於收拾行裝的領民們，心中百感交集。

    穿越到這個世界不過區區幾天，但他似乎一直處於忙碌之中。

    屍潮圍困、糧食短缺，感染區的絕境沒能給他留下多少思考的時間，復活侍衛、捕捉殭屍、尋找魔法韻律，夏侯炎幾乎是逼着自己一件又一件、毫無停頓地嘗試着各種逃生之法。

    如今，屍潮盡在掌握、逃脫指日可待，終於能夠短暫放鬆下來的夏侯炎，卻不可避免地進入了一種虛脫般的狀態。

    當然，他心中同時感到的還有惶恐。

    夏侯炎無比清楚地知道，離開感染區以後，他就要帶領領民奔赴自己的新領地了——說起探險、戰鬥、魔法，兩世爲人的他都自忖有足夠的經驗，可管理一片領地？

    他破天荒地有些膽怯。

    “領主大人。”耳畔，愛麗絲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您剛纔對胡安·克萊門特副騎士長說的話非常大度——不是所有貴族領主，都捨得放任這麼一位精英騎士離開自己麾下的。”

    夏侯炎聳聳肩道：

    “首先，克萊門特真想要離開的話，憑我們領地的實力肯定留不住；其次，他一個八百年前的老古董，真要走的話能跑去哪兒？既然如此，那我還不如直接告訴他，說他可以自由離開，營造一個仁慈寬容的領主形象——這不是我大度，不過是收買人心的話術罷了。”

    領主大人過於實誠的回答，讓愛麗絲愣住了。

    “你瞧，我把我的小心思對你如實相告，這也是收買人心的話術。”夏侯炎咧嘴一笑。

    於是愛麗絲的眼神更複雜了。

    “你呢，親愛的愛麗絲·康姆斯託克隊長？”夏侯炎沒有看愛麗絲，而是擡頭仰望着夜空中的素月明河，喟然嘆道，“我跟你保證過，要想辦法讓你恢復正常——我們假設真有這麼一天，你不再是徘徊於現世與幽冥之間的活死人、重新拿回了你的體溫和心跳——那一天到來時，你還會留在伊戈爾家族嗎？”

    愛麗絲微微側着頭，問：

    “您希望我留下嗎？”

    “勞瑞大師告訴我，帝國授予我們家族的新領地，是國境最南端的一片荒原，除了聯邦的強盜、魔族的強盜和人類的強盜以外一無所有。”夏侯炎沒有正面回答愛麗絲的問題，而是悠悠地道，“那不會是一個適宜生存與居住的地方，而你，愛麗絲·康姆斯託克，你是一個只有二十一歲的天才女劍士，你大可以在帝都的社交圈裏呼風喚雨，或者也可以在帝國軍隊裏謀取高位……但荒原，只會吞噬你年輕的靈魂、拖垮你矯健的身體、腐蝕你美麗的肌膚。”

    “所以，您不希望我繼續爲您效力？”愛麗絲咬着嘴脣，別開視線道。

    “我沒有理由讓你繼續爲我付出。”領主大人歉然一笑，“記得嗎，你已經爲我死過一次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能真正重生，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而不是陪着一個窮途末路的領主在荒原上朝不慮夕。你、勞倫斯、克里斯，所有人都一樣……”

    夏侯炎舔舔嘴脣，長長籲出一口氣:

    “……所以等到車隊徹底安全以後，我要開個領民大會，讓所有人自己決定，是要脫離家族、留在更安全的帝國內部，還是和我一起前往危險的邊境荒原拓荒：之前我就跟老喬爾講過，這場領地遷移只是貴族間政治鬥爭的苦果，沒必要讓你們這些普通人一起跟着品嚐。”

    愛麗絲的目光在月色下顯得有些朦朧：

    “您這又是什麼收買人心的話術嗎？”

    “很遺憾，這個不是。”夏侯炎哈哈一笑。

    兩人說着，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領主大人的帳篷前。

    “跟我進來一下。”夏侯炎微笑着朝帳篷歪了歪腦袋，“叫你一路跟着我，當然不只是爲了跟你聊這些的。”

    愛麗絲抿嘴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彎下腰，掀着門簾鑽進了帳篷。

    領主大人帳篷的內部，還保持着一貫的雜亂景象——之前安潔·倫道爾還嚴謹地遵守鷹息堡的規則、每天對帳篷精心進行打掃和整理，但這種在感染區裏過於不合時宜的勞動，已經被夏侯炎堅決制止了。

    因此，此時他的帳篷恰似剛遭過炮擊、還不幸引發了彈藥殉爆的機槍陣地，混亂得一塌糊塗。

    夏侯炎走進帳篷，發現女僕安潔不在，想必是收拾行李去了，便自顧自地施個火苗術，點燃了那只親切的獅子提燈。

    暖融融的光線，照亮了帳篷和愛麗絲的臉頰。

    夏侯炎拎起獅子提燈，滿意地發現，帳篷中央的地板上已經多出了一隻鼓鼓囊囊的布包裹。

    “這是……？”愛麗絲也注意到了這只包裹。

    “裏面是勞瑞大師從阿德裏安的實驗室搜刮的寶貝們。”夏侯炎用足尖踹了踹布包裹，引起了一陣金屬零碎相互碰撞的響聲，“大師肯定是想自己偷偷眯了的，但本領主早有準備，一回營地就讓勞倫斯把這包裹搶過來放我這兒了！哼哼，本領主不先把這趟的收穫捋一遍，勞瑞大師他就別想沾手！”

    愛麗絲無話可說。

    夏侯炎把提燈交給愛麗絲，然後很不優雅地蹲下身子，在布包裹中一陣挑挑揀揀，很快從裏面抽出了一隻光芒閃亮、一看就經過附魔的華麗佩劍。

    “哈，我就記得勞瑞這老癟三順了一把大寶劍來着！”夏侯炎嘿嘿一笑，倒轉長劍，把劍柄遞給了愛麗絲，“親愛的愛麗絲隊長，你在行動中折損的佩劍，本領主這就給你補上了！”

    愛麗絲接過長劍，看也不看地插入腰帶，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着領主。

    “然後呢？”她問。

    “沒了，你還想要什麼？”夏侯炎聳聳肩，“按理說戰鬥中損失的裝備都是要登記在冊、統一配發的，這劍可是魔法金屬打造、經過附魔的好東西，我怕勞倫斯那幾個王八蛋看了眼饞，算是偷偷給你的，你可別說出去！”

    愛麗絲低垂着頭，看了看腰間的新劍，沒說話。

    “行啦，天色不早了，你自己的行李還沒收拾吧？”夏侯炎想起之前勞倫斯的話，忍不住開了個玩笑，“再在我這兒待下去，真要有人嚼舌頭說我讓你暖牀啦！”

    愛麗絲瞬間滿臉通紅，她狠狠剜了領主大人一眼，扭頭就走，但在出帳篷前驟然停下了腳步。

    女劍士扶着門簾轉過頭，咬了咬嘴脣，問：

    “您……要嗎？”

    這下尷尬的輪到夏侯大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