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壞妃晚晚字數:2349更新時間:24/06/27 19:43:01
    三年來,蘇慕寒似乎從未出過門。

    桑梓無論何時來,他都在自己的廂房裏待着。

    廂房門輕掩着。

    桑梓立於門前,輕聲道:“先生。”

    裏面傳來細碎的聲響,而後是蘇暮寒一貫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桑梓小心地將雨傘擱在門口入內,又輕聲將門關上。

    隔着紗幔,她見男子輕臥在榻上,一手抵着額角,一手握着書卷,慵懶繾綣。

    他翻過一頁書,低咳一聲:“還下着雨,怎麼不等雨停了再來?”

    桑梓徑直走到紗幔前:“先生,皇上要選秀了。”

    “嗯?”握着書卷的手指略收了收,他擡眸看向帳外的人。

    這些年,蘇慕寒不讓她問他的事,他自然也沒主動過問過她的身世。

    桑梓又往前半步,才深吸了口氣道:“三年前,有個自稱神算的人來桑府,他說桑府藏有鳳身,因爲他的一句話,我的兩個姐姐能夠平步青雲。而我只是妾生的女兒,生來就是低賤,我爹說像我這樣的人,將來給大戶人家的公子做妾都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你說可笑嗎?”

    蘇慕寒沒說話。

    “我要進宮。”桑梓握緊了雙手。

    微風卷着雨絲從微掀的窗戶飄入,肺部的舊疾彷彿瞬間被牽出,蘇慕寒倏地扶着軟榻坐起身,那股從胸腔處衝出來的嗆咳沒來得及收住,他捂着嘴便咳得驚天動地。

    “先生……”桑梓再往前就能觸及紗幔,她抓住面前的輕紗,有些想要穿過它入內的衝動。

    “咳咳……”蘇慕寒咳了好一陣,又支起身子,啞聲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是想得開。”

    是因爲想得開嗎?

    桑梓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蘇慕寒半咳着又問:“冒雨前來,就是爲了這事……咳,梓兒,若今日我要你放下仇恨呢?”

    桑梓抿脣:“我心裏沒恨。”

    她只是不甘心,而且,這次掙的是她自己的前程。

    帳內之人又是咳嗽了會兒,稍待平復,他才起身行至窗邊,指腹輕摩着窗櫺:“沒有恨嗎?”

    桑梓剛要說話,他卻又道:“只是有些人,是爲仇恨支撐着才活得下去。”

    桑梓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又道:“今年雖是三年一次的大選,但也是今上第一次選秀,入選秀女勢必都是高門貴族,你又要如何去殿前?”

    桑梓道:“我拜託了大學士的公子,讓他再爲我謀取一個名額。”

    他問:“便是你那很好的朋友顧卿恆?”

    “正是。”

    蘇暮寒掩面咳嗽一聲:“選秀的名額豈是說加便加的?更何況,我看那顧卿恆未必……罷了。”

    桑梓忙道:“那我是否可以洗去臉上的藥水了?”

    蘇暮寒早在兩年前開始要桑梓掩藏起自己的容顏,他說太過鋒芒畢露不是好事,桑梓謹記於心。而如今既然是選秀,自然要將自己最完美的容顏呈現出來。

    蘇暮寒卻道:“未到時候。”

    桑梓不解問:“可若我還是這般平凡的面容,又如何能在選秀中脫穎而出?”

    蘇慕寒的話裏聽不出喜怒,依舊是淡淡道:“如此,怕是你連皇上的面都見不着。梓兒,有些東西,需要壓在最後。”

    桑梓雖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蘇慕寒不會做出無緣無故的決定。

    窗邊的架子上擺着一盆水,桑梓快步過去,舉一捧水潑到了臉上。用藥水遮掩的臉,沒有完全失去她原先的容貌,只是掩去了眉宇間的神韻,笑顰投足間的風華。

    屋內置了暖爐,不過初冬的天氣依舊讓桑梓覺得水冷,但她很快把臉上的藥水洗了下來,她回眸展笑:“先生,我真的好看嗎?”

    蘇暮寒輕“唔”了一聲:“好看。”

    “撒謊。”桑梓睨着帳內的人,“你都沒有看着我。”

    蘇慕寒失笑擡眸:“看着呢。”

    “我從來沒有看清過先生的模樣,先生又怎能看清我的樣子?”桑梓一步步走到紗幔前,她的手指微勾,鼓起勇氣握住紗幔,“我今日想讓先生好好看看我的樣子。”

    紗幔未及拂開就被人自裏頭拉住了,蘇慕寒的聲音從容素淡:“你不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了?”

    不問他的事,不破着層紗。

    桑梓都記得。

    “可是,我要進宮了啊。”桑梓的鼻子微酸,眼眶瞬間模糊了,“我想讓先生看看我,也不行嗎?”

    這三年來,她高興的時候,傷心的時候,都會來找蘇慕寒。

    只有在這裏,她可以無所顧慮,可以暢所欲言,可以開懷大笑,也可以嚎啕大哭,沒有人會責備她蔑視她。

    蘇慕寒之於桑梓,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大概,是她這一生最後的避風港吧?

    “如果你只是不想我看到你的樣子,那我可以閉上眼,可以嗎,先生?”

    那只抓着紗幔的手沒有鬆開。

    片刻靜默後,她聽蘇慕寒道:“既是要進宮,就無牽無掛地走。”

    “先生……”桑梓的手下意識鬆了。

    這人,看似溫柔隨和,卻也是全天下最冷清冷心的人,他不想見就是不想見,桑梓知道多說無益。

    蘇慕寒卻似完全不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仍是淡淡道:“若選秀名額沒有增加,你也不必氣餒,進宮未必一定要是秀女身份。”

    不一定是秀女。

    蘇慕寒的話瞬間讓桑梓醍醐灌頂。

    她剛要說什麼,裏頭的人驟然往後退了一步,紗幔微晃,隨之傳來他劇烈的咳嗽聲。他像是沒站穩,跌坐回榻上,捂着胸口咳得驚心。

    “先生!”桑梓的手伸向紗幔時,又垂在半空。

    三年來,每次他重咳不止,她都只能站着。

    隔了許久,蘇慕寒才喘息着開口:“不礙事。”

    桑梓隔着紗幔急着道:“若有朝一日,梓兒能夠平步青雲,定請大周最好的太醫來爲先生醫治。你這舊疾從前不能治,未必以後不能治,外頭的大夫不能治,未必太醫不能治!”

    蘇暮寒只是輕笑着“嗯”了聲。

    片刻後,他道:“我累了,你回去吧,記得把藥水塗上。”

    桑梓點點頭,認真塗上藥水才悄聲出去。

    廂房門關上的瞬間,一道人影自屏風後步出。

    “她要進宮?”來人沉着聲,“不如我這便去殺了她。”說話間,她的指腹一推,劍鞘分離,鋒利的劍刃泛着冷白寒光。

    “晴兒,你怎麼總是喊打喊殺,一點不像個姑娘。”剛劇烈咳過,蘇慕寒的聲音帶着些許沙啞。

    “可她要入宮去,萬一被人知曉您……”

    “她從前過得很艱難。”蘇慕寒撐着軟榻起身,推開雕花木窗。他未料到桑梓沒走遠,她站在不遠處和寺廟裏的僧人在說着什麼,雨後陽光映着她的半邊臉,她好像在笑。蘇慕寒輕扶着窗櫺,喃喃開口,“女子命運素來拿捏在父兄手中,她只是想爲自己掙個前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