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黃雀在後（一）

    轟隆隆~

    下午申時中刻，距離段文鴦部營地約三裏外的草原上，一千騎兵策馬奔騰，氣勢洶洶地朝着營地方向奔去。

    隊伍前方，耶律曷魯臉上的神色很平靜，眼睛餘光不時轉頭看向身前的父親耶律偶思。

    而此時耶律偶思臉上的神色則很是興奮，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一統北部草原的情形。

    上午巳時，斥候從東北面傳來消息，鮮於修禮不發生內亂，段文鴦已帶領部落主力前往偷襲。

    聽到這個消息，耶律偶思頓時大喜。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真是上天送到手上的機會，此時不取更待何時！

    因此，耶律偶思第一時間就召集耶律曷魯等人商量出兵大事。

    商議時，長子耶律曷魯卻出言反對出兵。

    段文鴦領兵出征已有很長一段時間，若是快馬兼程的話，說不定已經在部落趕到前殲滅了鮮于修禮部，耶律偶思部此時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出兵時機。

    再者，鮮于修禮部的內亂來得突然，在情況不明之時就貿然出兵，實爲不智。

    耶律偶思聞言卻執意要出兵。

    在他看來，不論段文鴦能否快速擊敗並收降鮮于修禮部，段文鴦部營地自身的空虛卻是事實，耶律偶思部只要能夠在段文鴦領兵返回之前重創其營地，勝利的天秤就將徹底倒向自己。

    這種想法不能說有錯，但在耶律曷魯看來卻極其短視。

    整個東岸平原的北部草原地佔地面積僅有一千多平方公里，生活在這片地域的草原部族數量十分有限，眼下已僅剩下他們三個部落。

    如今，鮮于修禮部已生內亂，死傷多少尚不得知，此時若是發兵攻擊段文鴦部的營地的話，勢必將對其造成破壞性的打擊，否則就不足以重創段文鴦部。

    可如此一來，雙方就是死敵了。

    耶律偶思部就算最後真的一統了北方草原，最後所得部衆恐怕也不會超過五六千人。

    這點人口能做什麼？

    充其量也不過只是一個實力還算可以的中型部落罷了，對上南面的平原鎮和復夏軍都未必能夠取勝，還談何爭霸天下！

    這與耶律曷魯的野望相去甚遠。

    如今部落存糧已經不多，按照耶律曷魯的構想，應當先聯合段文鴦部發兵南下從平原鎮和復夏軍手中奪取一部分糧食用以度過難關。

    就算無法輕易攻取對方的城池，可城外的農田上那可是一直在每月源源不斷地出產糧食。

    當初耶律曷魯第一次從斥候口中得知此事時可是震驚了許久。

    可以持續每月定期產出糧食的農田？

    這等事耶律曷魯以前簡直聞所未聞，完全巔峯了他固有的世界觀。

    若非是寒冷的冬季不宜出征，耶律曷魯恐怕早就動了出兵霸佔那些農田的念頭。

    數月後，待到牛羊馬匹膘肥身健，部落的存糧也更充沛時，再擇一戰機正面擊敗段文鴦主力，兼併其部衆。

    唯有如此方能儘可能地提高部落的實力上限，然後再揮師南下一舉掃平平原鎮和復夏軍。

    到那時，一統整個東岸平原，治下擁衆數萬人的部落方有可能走出這片四面環山的盆地。

    然而，耶律曷魯這個長子雖向爲耶律偶思所倚重，卻也無法扭轉其意志。

    上一次耶律曷魯曾信心滿滿地坦言能夠算計到草原諸部和復夏軍，可最後卻什麼也沒撈着。

    這事讓的耶律曷魯在耶律偶思心中失分不少，也是耶律偶思此次不願聽勸的主要原因。

    踏踏踏~

    就在耶律曷魯心裏琢磨着這些事情時，遠處突然有馬蹄聲響起。

    很快，一名契丹騎兵匆匆朝着大軍這邊奔來。

    “報！首領，敵軍主力尚未返回，可營地這邊已經探知我們的行動，正在動員部衆準備前來迎擊，約有兩三百人。”契丹騎兵來到耶律偶思身側彙報道。

    “好！他們的營地果然空虛，全軍加速前進，一舉拿下敵人營地。”

    聽到契丹騎兵的彙報，耶律偶思大喜道。

    說話時，他不由將目光轉向了自己的長子耶律曷魯，眼神中不無得意之色。

    喲嚯！

    身後，無數興奮的吆喝聲響起，一衆契丹騎兵們氣勢洶洶的朝着段文鴦部的營地方向攻去。

    傍晚，酉時末刻。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行了約有十多公裏的龐大隊伍不得不在半途臨時安營紮寨，營地裏亮起無數的篝火。

    營地中央，鮮於修禮在兩名鮮卑壯漢的押送下來到了段文鴦的主帳裏。

    帳內四角燃起明亮的火光，中央處擺放着一張寬敞的案桌，案桌的主位和客座前擺放着吃食，全都是熱騰騰的烤羊肉。

    身上已經卸下甲冑的段文鴦端坐在主位上，朝着押解鮮於修禮的兩名鮮卑士兵吩咐道：“鬆綁！”

    “是”

    兩名鮮卑士兵得令後立刻將束縛在鮮於修禮身後的繩索解開

    段文鴦擺擺手，兩名鮮卑士兵躬身退去。

    待到兩名鮮卑士兵離開，鮮於修禮揉了揉發疼的雙腕，依舊蒼白的臉上嘴角勾了勾，朝段文鴦道：“這算是最後一頓斷頭飯？”

    聞言，段文鴦笑着道：“你也曾是一方之雄，該有的禮節還是要盡到，請！”

    說到最後，他還伸手示意鮮於修禮坐下。

    鮮於修禮見狀也毫不客氣，直接就做到了客座上，然後拿起一塊烤熟的羊肉就大口吃了起來。

    看着大口吃肉的鮮於修禮，段文鴦臉上笑容不變，口中也不多言，只是靜靜地看着。

    過了片刻後，段文鴦待到鮮於修禮吃到半飽時才道：：“你對部落的掌控力一直不弱，元洪業爲何會突然有膽子向你發難？”

    鮮於修禮手上動作一停，接着繼續一邊埋頭吃着一邊道：“不過是一條喂不熟的白羊狼，被他找到了可乘之機罷了！”

    “可乘之機？”段文鴦眉頭微挑。

    “我暗中派人聯絡了復夏軍，準備帶着部落前往投效，消息被元洪業得知了，他就趁機鼓動了軍中精銳想要暗害我。”鮮於修禮道。

    “投靠復夏軍？你們部落擁有可戰之兵近千人，爲何突然要投靠那些軟弱的漢人？”

    段文鴦的眉頭緊緊皺起，很是不解道。

    他不明白鮮於修禮爲何會有想要投靠復夏軍的想法，這個選項自始至終都從未在段文鴦腦海裏出現過。

    聞言，鮮於修禮卻是沒有直接回答段文鴦的問題，而是揚了揚手中的羊腿道：“部落裏的糧食還能吃多久？”

    段文鴦皺着眉，無言以對。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部落的餘糧本就只能支撐不到半月時間了，現在又多增加了鮮于修禮部的兩千餘人，糧食更加緊張了。

    鮮於修禮繼續道：“肚子都填不飽了，繼續掌控着部落又有何用？再說了，漢人曾經一直都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我們也不過是趁着他們虛弱的時候才成功將其擊敗罷了！

    如今形勢逆轉，又有何不可？

    更何況，復夏軍也未必如你說的這般不堪。

    當初河岸一戰，復夏軍之主於洪飛的強勢，你也是親眼見到的，若能投效到他的麾下，我也不會感到絲毫委屈。”

    “僅一人之勇，無法與我們抗衡！”

    聽到鮮於修禮提到於洪飛，段文鴦臉上的神色微微變了變，緊接着還是搖頭道。

    “一人之勇？那已經是老黃歷了，趁着冬季我們無法動彈之機，復夏軍已經兼併了庫寒部，並西進一統了整個西岸平原，人口和軍力都已大幅提升。

    而且，更爲關鍵的是，復夏軍糧草軍械充足，麾下着甲之士超過千人。

    面對如此勁敵，你真有信心能夠戰勝他們？”鮮於修禮臉上神色略顯怪異，用帶有揶揄之意的語氣說道。

    “什麼？他們的實力真有你說的這麼強大？”

    段文鴦臉上的鎮定之色再也維持不住了，聽完忍不住出聲反問道。

    整個冬季，段文鴦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鮮于修禮部和耶律偶思部上，對最西南面的復夏軍確實關注極少。

    “是否如我所言，你派人前往一探可知。”鮮於修禮輕笑着說了一句，接着繼續埋頭吃飯。

    這很可能就是他的最後一頓了，不能當個餓死鬼。

    “好了！你可以讓人動手了！”

    片刻後，鮮於修禮將案桌前的最後一塊肉吃完了，站起身從容道。

    段文鴦沒有答話，而是擡頭朝帳外招呼道：“來人！帶鮮于族長回帳中休息。”

    見此，鮮於修禮微微驚訝道：“你不殺我？”

    段文鴦笑着道：“你的部落已經徹底沒了，我又何必當此惡人？”

    聽到這話，鮮於修禮不由深深看了段文鴦一眼，然後在兩名鮮卑士兵的押送下轉身離去。

    待到行至帳簾處，鮮於修禮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道：“你若是真爲部落着想，我勸你趕緊派人前往南面查探一下復夏軍的情況，他們或許已經答應我的請求發兵北上。”

    說完，鮮於修禮不再停留，大踏步離開了營帳，留下段文鴦一人在帳內陷入了沉思。

    “復夏軍？如此說來，那些綴在大軍身後的眼線難道就是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