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返回

    山林間，細碎的沙沙聲不斷響起，陰沉沉的天空上，淅瀝瀝的小雨密如真絲般飄落而下，撞擊在屋檐上發出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進入冬季以後，類似這樣的小雨很是少見，一般都是細雨夾雜着冰粒。

    房間裏，張惠站在窗邊仰頭望着天空的細雨，眼神中有着劫後餘生的喜悅，以及迫不及待的期待。

    朦朧的雨霧之中，張惠似乎已經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着自己走來。

    此時距離關隘之戰已經過去了六天時間。

    那一戰，張惠幾乎都已經以爲敗局已定了。

    當時，她就暗自下定了決心，一旦城破，絕不苟活，以免遭受契丹騎兵的侮辱。

    可誰曾想，戰局的轉變來得如此之快。

    在李擇交和馬相如的帶領下，平原鎮的五百靜塞軍於城外一戰擊敗了契丹騎兵，還陣斬了契丹騎兵的主將耶律洪才。

    耶律洪才一死，契丹軍迅速潰敗，已經登上城樓，眼看勝利即將到手的黨晁也不得不帶着剩餘的五十多名契丹騎兵從關隘城樓上撤了下去。

    隨後，就是一場靜塞軍騎兵的追擊表演賽。

    戰事結束以後，李擇交並未立刻領兵逼近谷口關隘，而是一邊命麾下將士打掃戰場，一邊派出人手主動過來交涉。

    得知靜塞軍是來自平原鎮的援軍以後，張惠、石建等人才略微放鬆下來。

    就這樣，李擇交就帶領着靜塞軍在關隘之外的平原上安營紮寨下來。

    當晚，張惠命石建親自帶着大量糧食和肉食出城犒勞了靜塞軍。

    晚宴上，李擇交也直接向石建道明了來意。

    靜塞軍此來，第一要務自然是爲了救援安定鎮，以避免鎮內的百姓遭受契丹騎兵的屠戮。

    其次，則是等着東岸平原北面傳回來的消息。

    李擇交的話講得很直白，若於洪飛在北面戰敗身亡，靜塞軍將直接接手安定鎮，將其併入顏真卿麾下，若於洪飛沒有戰敗，或逃了回來，靜塞軍都將直接退回平原鎮。

    聞聽此言，張惠、石建等人皆是又喜又憂。

    喜的是不用防備靜塞軍在私下裏搞小動作，趁虛侵佔安定鎮，憂的自然是北面的戰事。

    不過，這種情況僅僅持續了兩日。

    兩日後，北方的消息傳回，安定鎮的大軍在北面不僅成功接應了令支諸部的數千族人，還順勢收服了靺鞨部和樂安鎮。

    如此驚人的戰果驚呆了衆人。

    得知這個消息，李擇交和馬相如沒有絲毫的猶豫，果然如約領兵撤回了平原鎮。

    經歷了這番大勝以後，安定鎮的實力必將大大提升。

    在這種時候，繼續留在這裏就只會引得對方的戒備，平原鎮這一次的援手之情已經夠分量了，沒必要節外生枝。

    歡喜之後就是難熬的等待。

    篤篤篤~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張惠的幻想。

    “誰？”

    張惠那好看的娥眉微蹙道。

    “夫人，是我！關隘那邊的士兵傳回消息，主公他們已經抵達谷道口了。”

    屋外，侍女的聲音響起道。

    聽到這話，張惠猛然轉身，直接奔向房門，然後拉開房門提着裙裾就奔跑起來。

    奔跑時，她的右手還抽空快速捋了一把眉間的鬢髮，似乎是在嫌棄它們有些礙事了。

    “夫人！夫人！”

    來到政務廳的前院大門時，身後的侍女手裏拿着雨具焦急地追了上來。

    張惠接過雨具，一把將其撐起就闖入了雨幕之中，侍女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今天是休沐日，政務廳裏此時僅有一名協助張惠處理政務的婦人當值，看着這一幕不由微微張大了嘴巴。

    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張惠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端莊賢淑和沉穩大氣，巨大的反差讓得婦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時，山谷間似乎隱隱已有馬蹄聲迴盪。

    谷口外的平原大地上，一支人數龐大的隊伍正緩緩朝着關隘方向行來。

    關隘城樓下，石建帶着數名老卒匆匆奔了出去。

    來到近前，正好看到隊伍前方的於洪飛。

    雨霧中，於洪飛胯下騎乘着一匹黑色的高壯戰馬，身上和馬背上皆披着雨具。

    “屬下拜見主公，恭迎主公得勝而歸！”

    石建見狀連忙飛奔至近前單膝跪地，語氣激動道，身後老卒們也都跟着齊聲跪拜。

    “哈哈！文化，此番留守你也辛苦了！快起來吧！”於洪飛笑着伸手虛扶道。

    接着，他問道：“鎮子如今可還妥當？”

    石建恭聲說：“回主公，在夫人的妥善安排下，鎮內如今諸事皆安。”

    “哦？如此甚好！”

    於洪飛聞言笑着點頭。

    接着，石建還連忙將先前的關隘戰事的經過，以及張惠在其中的表現簡要訴說了一遍。

    從石建的神色間，於洪飛看出了其對張惠的信服和感佩。

    能夠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的女人果然不簡單，很能幹！

    這讓於洪飛頗爲欣慰。

    他倒不會擔心女人奪權這類事情發生，至少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是不可能發生的。

    相反，張惠越是表現出色，越是能堵住他任命其爲里長而惹出的非議。

    至於以後，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再出現了。

    因爲，於洪飛已經決定了要讓孫伏伽來接替張惠的里長之位。

    不僅如此，那批先前一起協助張惠處理政務的女人也要一同清理。

    安定鎮的府衙班子也該搭建起來了。

    還有平原鎮那邊，這次可是欠下了一個大人情。

    顏真卿果然不愧是青史上留名的大名人，其爲人風骨確實值得欽佩。

    若易地而處，於洪飛恐怕就很難放棄這樣一塊湊到嘴邊的肥肉。

    或許，該是時候與平原鎮正式接觸接觸了。

    想了想，於洪飛轉而問道：“安置的營地修建得如何了？”

    石建道：“兩天前得到主公您的來信以後，夫人就立刻組織人手加快了修建，不過時間實在太趕了，目前還沒完成。”

    於洪飛追問道：“預計大概能容納多少人？”

    石建小心翼翼道：“算上鎮子原有的房屋，容納四五千人應該不成問題。”

    聞言，於洪飛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倒沒有責怪石建，確實時間太短了，而且工作量太大。

    只是，這個問題卻需立刻解決。

    一路和石建邊走邊聊，於洪飛不由很快就帶頭穿過了穀道，正式進入了安定鎮所在的谷地盆地。

    後方，陸續進入盆地的一衆新進加入安定鎮的百姓們也都紛紛好奇地打量着這片陌生的地方。

    隊伍裏，來自樂安鎮的那五百多漢人百姓，以及人數超過六千人的令支諸部族人們臉上全都帶着興奮和期盼之色，這裏以後就將是他們的新家，特別是在看到鎮外那一片片的農田時，漢人百姓們更是齊齊發出了歡呼。

    對田地的渴望，這是刻印在這個民族基因裏的本能。

    而來自靺鞨部落的近千族人的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特別是那些驅趕着牛羊馬匹的牧民們。

    這裏根本就適合放牧。

    當初爲了說服靺鞨部落南遷，於洪飛可是費了不少力。

    對於草原部族而言，草場是他們永遠的追求。

    當初於洪飛可是承諾過要給他們找一處更大的草場，現在一看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嘛。

    要不是當初河岸那一戰實在是給衆多靺鞨騎兵們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陰影的話，此刻恐怕就有人要鬧騰了。

    不過，就算如此，私下裏的抱怨肯定是少不了的。

    對此，於洪飛自然是早有預料，不過眼下卻無暇顧及。

    寒冬即將來臨，將靺鞨部衆繼續留在北方肯定不合適，於洪飛也分身乏術。

    眼下，擺在安定鎮眼前最急切的問題就是如何安置突然多出來的數千百姓，先撐過這個冬季再說。

    所幸，此次北上收穫巨大，於洪飛在心裏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待穩定下來後很快就會實施。

    “大人！”

    穿過山間穀道不久，於洪飛就看到一道人影正遠遠奔來。

    雨幕下，女子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撐着紙傘，一路小跑着，奔跑間無數雨水泥屑飛濺到她的襦裙上，女子對此卻全然不顧。

    女子正是張惠。

    見此，於洪飛心中一顫，一顆心被某種莫名的情緒擊中。

    沒有多想，於洪飛一拉戰馬繮繩就策馬上前。

    戰馬一路飛馳，數息後就來到了張惠身邊，然後一把將其撈起。

    綿綿細雨之下，兩人在馬背上緊緊抱緊。

    後方，一輛馬車裏，孫伏伽此刻正掀開車簾注視着這一切，嘴角不由微微浮現出一抹笑意。

    接着，他的目光又不由轉向了前方雨幕中的安定鎮，眼神中有着止不住的驚歎之色不時閃過。

    與安定鎮相比，他所創建的樂安鎮在各方面都完全落後了，特別是鎮外那成片的農田更是看得孫伏伽眼中異彩連連。

    若早知有如此良主，他當初又何必耗盡心力去自創基業呢？早就主動來投了！

    不過，一切還不算晚。

    唯一比較可惜的就是那數百名或死或逃的樂安鎮百姓們或許再也看不到這一幕了。

    想到此處，孫伏伽的目光不由轉向了馬車旁的一行人身上，爲首者正是當初被他稱爲平簡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