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獸神傳9——只說那個人（下）

    說是後來給找住處，可一忙起來，所有人都將泉天棲給忘了，連下人們都不記得天賜公主的行宮中還住着個六皇子。

    但這一天，發生了件怪事。

    泉語薇午間休憩，睡得迷迷糊糊，隱約間感受到有人靠近，她以爲是僕人，便開口道：“小聲點，出去！”

    可那人並沒有離開，泉語薇睜開了眼睛，睡眼朦朧裏，看清了一個女人的面相。她只覺得那女人眼熟，但不記得見過她，開口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

    女人笑道：“你是哪個宮裏的？爲什麼睡在我的牀上？”

    “你的牀？大膽，這是本公主的牀！”泉語薇精神了很多，卻驀地發覺，房間裏的擺設變得很陌生，她回頭瞧了一瞧，咦了一聲，這牀真不是自己的。“大膽，你是誰，竟敢把本公主帶到這裏來！來人，快來人啊！”喚了四五聲也沒有人答應，泉語薇急了，跳下牀去，卻摔了一跤，隨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可哭着哭着，熟悉的宮女太監的聲音又出現了，他們從屋外跑了進來，趕忙將泉語薇扶起，而泉語薇的四周，又變回了原樣，而那女人消失了。

    再說那女人，眼睜睜瞧着那孩子消失了，恍惚地摸了摸額頭，嘆了口氣，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不多時，外面太監傳報，皇上來了。

    女人迎皇上進門，二人寒暄一陣，皇帝察覺到女人的異樣，便問緣由，女人回道自己剛剛走了神，恍惚間見到牀上有個女娃娃，跟自己說了會兒話，還跌下了牀。皇帝覺得女人是太想要個孩子了。女人是皇帝青梅竹馬、結髮之妻，貴爲皇后，可女人天生力虛體寒，極難生育，多年來一直沒誕下龍子，儘管如此，皇帝仍對其百般寵愛。

    泉語薇只道自己中了邪，不認自己是做夢，哭哭啼啼地去找父皇，她說自己忽然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明明是自己的行宮，可房間裏的裝飾都變了模樣，自己剛想跑，就從牀上跌落下來了。

    皇帝聽後大吃一驚，緩了很久，才對女孩說，她見到的應該是自己的母后。當年那女人沒過多久就有了身孕，懷胎十月，奈何她心力不足，誕下皇女後便一命嗚呼。皇帝悲慟，百日走不出心裏難關，後將所有寵愛集於那女孩身上，這也是泉語薇可以在皇城被稱爲“小皇帝”的緣由。

    此事並沒有聲張，皇帝也不願讓泉語薇深究。可泉語薇自打有了這次經歷，便愈發地想要再見一次母后，她是沒有娘的孩子，以前因爲充盈的父愛所以感覺不到什麼，可一旦這口子一開，思念便決堤而來。

    後來，泉語薇終於搞清楚了，這件事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正是那個早已被所有人遺忘的七皇子泉天棲。

    打那天起，泉天棲便成了泉語薇的“關照”對象。

    泉天棲被折磨了一整年，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應該擁有些特殊的、怪異的能力，他曾經讓一塊石頭瞬間出現在房頂，但不小心滑落砸到了某個公主的頭頂，公主手下的太監把他好一頓揍，他也曾莫名其妙的來到了很久之前，看到自己被揍的模樣，甚至更久之前，久到那個院子還是嶄新的，住着的是死了多少年的人。

    是的，如木子雲，泉天棲年幼之時，能力也出現了巨大的問題，他不僅不能完全掌控時空之力，且他穿越時間的定數也並非一個月，現在的時空之力並不認其爲主。

    那一整年，泉天棲都在被泉語薇逼着不斷穿越，泉語薇也沒有接觸過修行，而皇帝是不允許任何人接觸泉天棲的。所以她們的作爲都要隱蔽不宣。

    那也是泉天棲記憶裏最痛苦、最不想回憶的一年，無法掌控的時空力，在每一次的穿越中都會將其撕裂而重組，他穿的時間無法被確定，穿的地點更是千奇百怪。泉語薇像一個魔鬼，至少在年幼的，已經被欺負習慣的泉天棲眼裏，這個姐姐帶給他的，是與日俱增的恐懼。

    “你能不能穿得有規律一點！”“你能不能別哭哭啼啼的！”“上一次你不是去了一個時辰嗎？這一次也要一個時辰，一息不能少！也不能多！”“快點吃！哎呀你能不能別總用一邊牙齒吃東西！煩死了！左邊嚼三下，右邊爲什麼多了一下！煩死了！給我改過來！”

    再軟弱的人，也有個極限，泉天棲卻無力反抗，也無心反抗，因爲這麼久了，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的吃穿，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的是非，這個魔鬼般的姐姐欺負自己不假，可沒把自己不當回事，他從心底怕她，卻又離不開她。

    但一年後，泉天棲仍然沒有完成泉語薇的期望，他穿越了幾千次，每一次回來都是精疲力竭，三十年前、五十年前，甚至百年前他都去過了，可就是沒有到過六年前或者七年前的辰陽城。

    惟一一次最接近目的的機會，是十年前的辰陽城，這個時候的皇后還活着，可五歲的，如小乞丐般模樣的泉天棲，費盡渾身解數，也到不了皇宮邊上。

    不完美而又失控的時空之力，只允許泉天棲一人穿越。在一次次的失望後，泉語薇終於不再逼迫其穿越，但她沒有放棄，而是另闢蹊徑。

    七歲的泉語薇，居然養起了一羣修士，而她的目的，是讓這些修行者去尋訪天下，找到轉移肉體能力的法子，她覺得穿越了這麼多次還不成功，是因爲泉天棲太笨了，她要將這能力奪走，自己親自來穿越。

    修士的事情瞞不住皇帝，而泉語薇的目的也很快被皇帝知曉，沒想到的是，皇帝並沒有阻止泉語薇的行動，而是暗暗將泉氏皇朝最好的修行者一個個發配到泉語薇的身邊，他知道國民包括和皇室宗親們都將泉天棲當作災星，而他自己也認定這件事，可泉語薇的心願何嘗不是自己的心願，若是能再見亡妻一眼，縱然身死覆滅，盡背罵名，又如何？江山捨去，又如何？

    這又是泉天棲備受折磨的一年，他被當成了實驗的對象，在各種各樣的法子裏煎熬着，三十多次令其瀕死，卻都被泉氏皇朝名醫拉回了魂，上百種藥浴，他一泡就沒完沒了，皮膚都變了顏色，喉嚨甚至漸漸沙啞，發不出聲了。

    這一年還是白費了，直到年末，一位修士從海的那邊帶回來了一件寶貝，其名爲環生魚佩。這雙魚之玉一左一右，握住一側的兩個生靈，可交換靈魂。

    “既然你不行，那就換我來，把身體交給我吧！”泉語薇的執念在此刻達到了瘋狂的地步，而泉天棲任勞任怨慣了，在這一刻也沒有反抗，他與泉語薇同時抓住了環生魚佩的兩側，二者並沒有立即轉換靈魂，而是交流了神識和記憶。

    修士告訴他們，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但這個過程是真的有效的，即便是輪迴千世的特殊身份，在環生魚佩的作用下，靈魂也發生了變化。

    一個月後，開始有了明顯的轉變，而半年後，二人的靈魂已經轉移了一半，現在的泉天棲，一半是自己一半是姐姐，而泉語薇也是同樣。

    一副身體，兩個靈魂，而佔據者永遠是泉語薇，泉天棲從沒有爭搶過身體的擁有權，他早就心如死灰，覺得自己趕緊消失吧，把身體交給姐姐，自己終於能有點用處。

    兩個人形影不離，而兩個人皆是泉語薇，一樣的“病”，一樣的口氣，一樣的脾氣。泉天棲竟在三個月內，沒有出現過一次，修士們都覺得，那個孩子的靈魂應該是死了，或者再也無法甦醒過來了。而泉天棲的天資其實很低，泉語薇剛好相反，時空之力在她的手裏才發揮了真正的作用。

    可那一天，泉天棲忽然“醒了”，但這不是自己的本意，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以爲自己現在是泉語薇的身體，但很快發現是自己的，因爲衣食住行的改善，他的身體狀態好了太多。

    可他心裏發慌，莫名的害怕，又時不時生出悔恨之意，他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感情，而是泉語薇的。靠着那靈魂之間的聯繫，他找到了泉語薇。

    那女孩蜷縮在皇宮偏處沒有人見的角落裏，泉天棲低聲喚了句：“姐姐。”

    泉語薇擡起了頭，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她一夜未眠，身上還浮着一層露珠，頭髮也都是溼的，她臉上的神情很怪異，因爲同時擁有兩個靈魂，所以泉語薇的絕望和泉天棲的迷茫都顯現着。

    “怎麼了。”泉天棲問道。

    泉語薇低下頭，低聲說道：“我後悔了，我不該那樣做的。”泉語薇在發抖，不知是冷還是怕，“代價....代價太大了，我後悔了，可是已經發生了，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什...什麼...”受到泉語薇靈魂的影響，泉天棲也恐懼了起來。

    “不要改變什麼，任何事情都不要改變，過去的時間沒有小事，每一樁的變化都要付出相同的代價，我後悔了，快結束吧！”

    泉語薇找來了修士，讓他們將自己和泉天棲轉移的靈魂立即轉回去，可這東西哪裏能回得去，倒是可以在靈魂完全轉移後，再轉移一次。

    可泉語薇死活不願意繼續轉移了，她人也開始變得瘋魔，時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一天，她突然發瘋，跑到了二皇子面前，大呼道：“二哥，我告訴你，你本來是要死的，是我救了你，可這不是無關緊要的事，二哥，我遭罪了，可你看不到！救救我二哥，我活不下去了，我要瘋了，那家夥根本不是普通人，他輪迴了一世又一世，他原本是魔鬼，你們說的沒錯，他就是個魔鬼，可我現在上了魔鬼的身，我替他承擔了代價！”

    她又神經兮兮地拉着泉天棲，偷偷告訴他，不要繼續轉換靈魂了，因爲他的身份很特殊，一旦靈魂轉換完成，他的前世是男的，當靈魂入了女體，意味着身滅，那這一世的泉天棲便直接會退出輪迴之局。

    泉天棲問她是什麼意思，泉語薇歇斯底里地喊道：“爲什麼你會這麼蠢！爲什麼我要比你聰明，你蠢啊，所以你想不到的，做不到的我都替你做了，這是你的命運啊，爲什麼要讓我來承擔代價！”

    泉語薇時而正常，時而瘋癲，這可把皇帝心痛壞了，立即召來大量修士，要將二人轉換的靈魂拉回去，但沒有人能夠成功，修士們再次出海，去尋找寶貝了。

    泉天棲忽然發現，九歲的泉語薇已經能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她明明不久前還是個正常的孩子，現在卻像個修行了數十年的高人，可換日月，更能翻江倒海，而泉語薇的精神狀態愈發的差，那個至今他也不明白的代價，正把泉語薇的心神磨滅。

    這天，泉語薇把泉天棲叫到了皇宮邊角處的那個合院裏，奇怪的是，這個在三年前二人第一次相見時就拆了，泉天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膽怯地問泉語薇道：“姐姐，你是不是帶着我穿越了。”

    泉語薇回過頭來，笑得很奇怪，把泉天棲最後一點勇氣都嚇沒了，“姐...姐，你要做什麼。”

    “我知道了”泉語薇的語氣和精神狀態根本不像個孩子，“該怎麼救贖自己，這可是姐姐我耗了三十年才找到的法子。”

    “你找到挽救代價的法子了嗎？”

    “對，但我告訴你，這法子只適用於我，不適用於你，你才是這副身體的擁有者，是這能力的擁有者，你沒有退出的權利，你將永遠被代價所折磨。”

    “姐姐，我...我不會再用這個能力了，我怕。”

    “嗯，你確實很沒用，但只要我完成了救贖，你就不是現在的你了。”泉語薇神態愈發古怪，“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不知道。”

    “今天，是姐姐出生的日子。”

    “啊？”

    “不過，今天的姐姐不會出生，我會親手殺死自己。”

    “可...可你這麼做了，那現在的你呢？”縱使泉天棲再笨，他也明白這個悖論。

    “嘻嘻，我擁有你一半靈魂，所以不被允許改變自己的‘身份’，因此我就算穿越到現在殺死自己，或者穿越到我們握住那魚佩之前，改變過去，時間也僅僅會混亂片刻，接着就會重溯一切，成了我沒有改變的樣子。輪迴的詛咒，不...是你命運的詛咒，不允許任何人退出，至少我沒有找到答案，可若是你去找，未準...”她陷入了沉思。

    泉天棲卻說道：“我太笨了，姐姐想不通的，我更沒法子。”

    “不，或許是因爲我本就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不配....算了，與我無關了，我現在就去殺了自己，在時間混亂着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會把自己丟進一個誰也管不了的地方。”

    “什麼地方？”

    “虛空。”

    “啊？”沒見過任何世面的泉天棲，如何也聽不懂泉語薇的話。

    “只要我進去，什麼法則都不好使，嘻嘻嘻嘻，可我確實殺了自己啊，世間本不該有我啊，那個高高在上的傢伙，也只好被迫親自去接受歷史，但你不要把它逼得太急，你要做到這世間儘量有我的模樣。”

    “姐姐我...我一句也聽不懂。”

    誰料泉語薇打了個響指，十息過後，宮裏傳來喪鐘之音，皇后薨了，腹中胎兒亦死，而時間仿若凝固，正此時，泉語薇抹開了一道裂縫，卻不是空間裂縫，縫中即是虛空。泉語薇想都沒想，直接跳了進去，還說道：“弟弟，我解脫了，下面該你了，我承擔了一輩子，終於在最後，讓時間，也吃了一次虧，哈哈哈哈哈.....”

    泉語薇沒入虛空之中，裂縫隨後關閉，她預測的沒錯，時間法則果真無法從虛空之中輕易將其拉回，其實也能做到，但付出的代價要比改變歷史簡單的多。

    這個世界，突然成了沒有泉語薇存在的世界，可就在這一刻，泉天棲忽然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那個人走過來，低聲跟他說了很多話，他震驚了。

    泉語薇的存在被抹除，而靈魂卻還在，泉語薇原本在某種意義上獲得了輪迴的“假身份”，時間法則一直被矇蔽，沒有做出改變，而現在泉語薇帶着輪迴的一部分身份和能力進了虛空，剩下的靈魂還具備着“假身份”，時間法則便簡單的將其剩餘的靈魂與泉天棲的靈魂相融在了一起，塑造了一個嶄新的輪迴身份。或許是因爲泉語薇靈魂所在，使得愚笨的泉天棲，終於有了點靈性，在不久之後，他完成了穩定的穿越。

    而穿越的那一刻，便是未來無數次穿越的疊加，他瞬間明白了一切，更在第一時間感受到了那代價帶給姐姐的絕望。

    未來的泉天棲告訴此刻的泉天棲，因爲改變的太大，使得很多事都發生了變化，沒有泉語薇，皇帝的寵愛只能放在大一點的孩子身上，這造成了三子奪嫡的局面，而時間法則好像故意想讓這一段錯亂的歷史趕緊結束，便給了泉氏皇朝所有人一個悲慘的結局。

    他必須要把泉語薇離去帶來的改變減少到最輕微的地步，從此，泉天棲開始接受姐姐曾經做過的事。

    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天，將那個算出自己是災星的傢伙改變了心智，讓自己成了萬年難見的福星，他成了姐姐那般的寵兒，當然，姐姐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姐姐的“病”，他都一模一樣的復原了....

    而時間也僅僅給了他一次改寫泉語薇存在的機會，事成之後，泉天棲永遠無法更改自己八歲前的歷史，因爲那段歷史，曾有一個本該存在的“假輪迴者”。而泉天棲一旦熟練掌握了時空之力後，他的時間穿越能力，也被侷限在了一個月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