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理念

    夜幕降臨，燈火闌珊。

    朝歌外城。

    大年初二，文武大臣在商容的帶領下，確實沒有回家過年，但並不代表百姓們不過了。

    帝辛取消了過年期間的宵禁，街道上張燈結綵，孩童追逐打鬧，好不熱鬧。

    換了衣服後的白藥和喬裝打扮的姜子牙出現在街道上。

    孔宣在知道杏黃旗的弱點後，說要去找連大羅金仙都能毒死的奇毒，送兩人回朝歌後便離開了。

    子雀還在南方，因爲即便打了快半年的仗，蠻族還是有幾十萬的軍隊。

    夷雲將軍隊分成了數個部分，一些已經潛入鄉野山林，若不清除，便不能算是收復失地。

    好在子雀有金仙級別的實力，找起來也不費勁，殺完就會回來了。

    路過趙公明的廟宇，能看到虔誠的工匠們每日都會來上香，甚至王族也會派人來，因爲他們清楚鑄造有多麼重要。

    “姜子牙？”

    白藥看向身邊的老人，發現他已經被滾滾紅塵迷花了眼，怔怔地盯着街道上笑容不斷的行人們。

    姜子牙聽到叫他，收回了視線，尷尬笑道：

    “避世修行四十載，許久沒看過這番熱鬧的景象了。”

    白藥側身，讓過一羣玩樂的孩子，輕道：

    “但你們卻要掀起戰爭，親手撕碎這番景象。”

    兩人沒有目的地，只是隨意散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彷彿多年的好友。

    姜子牙也是個心大的，四下觀察後，詢問道：

    “大祝有錢嗎？我買點東西。”

    白藥盯了姜子牙一會兒，從儲物袋裏拿了些金銀器具出來，都是從異神那裏得到的。

    他怎麼會揣錢在身上呢？

    天下最有錢的王族，就是他的錢包。

    姜子牙挑了個銀鐲子，小跑到路邊，換了一堆烤紅薯抱在手裏。

    想趁着宵禁放開掙錢的商販，拿着銀鐲子樂呵呵地收攤回家了。

    姜子牙分了個給白藥，笑道：

    “我上崑崙山前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個。”

    白藥也不管燙不燙，接過紅薯，平靜道：

    “入仕朝歌，憑你的本事，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姜子牙沉默片刻，說道：

    “子牙一生碌碌無爲，未上山前成不了家，上了山證不得長生，何來本事可言？”

    他轉頭看向白藥，問道：

    “難道大祝連我的未來都推演出來了？”

    白藥語氣溫和，輕道：

    “未來可以改變，當下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把人帶向屬於自己的未來。”

    他注視着姜子牙，一字一句道：

    “即便是天命，也可以更改。”

    “你相信天命嗎？”

    姜子牙無言以對。

    他吃着烤紅薯，沉思許久，才給出了回答：

    “我只相信自己眼睛裏看到的。”

    “那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麼？”

    白藥追問道。

    姜子牙環顧四周，輕道：

    “繁華。”

    白藥打開天窗說亮話，道：

    “可天命不允許大商繁華下去。”

    他走在前方，繼續說道：

    “如今大商國庫充盈，軍隊強盛，百姓安居樂業，荼毒百姓的妖魔快被我殺絕，爲何這樣的大商，天命昭示該滅？”

    穿過大街小巷，兩人回到了摘星樓，在一間茶室內相對而坐。

    妲己奉上香茗，姜子牙看了她一眼，通過杏黃旗能退避諸邪的能力，得知這是一隻狐妖。

    他對白藥笑道：

    “我還以爲狐妖的事，也是師兄唬我的。”

    妲己聞言，立刻向白藥投以求助的眼神。

    “你先下去。”白藥對她說道。

    抿了口茶水，他的視線落在外界的萬家燈火上。

    “妲己本心並不壞，她只是需要有人幫她控制住本性而已。”

    白藥輕聲道：

    “僅憑一隻狐妖便想亡了我大商？”

    “她連我都魅惑不了。”

    姜子牙大口喝着茶水，吃着桌子上的茶點，含糊不清道：

    “亡不了……確實亡不了。”

    他嚥下點心，笑道：

    “大祝，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白藥轉回頭，面色認真道：

    “問吧。”

    姜子牙點頭，組織好語言，問道：

    “大祝爲何插手人間朝政？”

    對於這個尖銳的問題，白藥笑道：

    “插手朝政？我只是率兵打仗罷了，朝中大小國事自有大王做主，至於你說的人間，我本就是人間之人。”

    姜子牙搖頭，正色道：

    “在下是問，‘大祝’爲何插手朝政？”

    白藥神色微沉道：

    “伱在問大祝這個位置，對嗎？”

    姜子牙正了正衣襟，跪坐端正，臉色認真了起來：

    “在下本就是東魯人氏，入主這具肉身也窺得些東伯侯的記憶。”

    “愚不才，認爲大祝從立國始，便在插手朝政。”

    白藥神情平靜，說道：

    “繼續。”

    姜子牙與之前相比，彷彿變了一個人，義正辭嚴道：

    “大祝雖遠離朝堂，卻以先祖的名義無處不在，祖廟一道法旨，便是大王也得遵從。”

    “國家大事，在戎在祀，可在大商，祀的比重未免太高了些，六百年，因爲祭祀引發的戰爭有多少，大祝心裏應該清楚。”

    “任何奏章，若是會讓大祝的利益受損，歷代商王都會直接駁回。”

    “甚至不用大祝出手，上書者一般當晚就會死於非命，不是商王動手，便是王族動手。”

    姜子牙雙眸好似有雷電閃過，緊盯着白藥：

    “大祝深居祖廟沒錯，但你們卻壓在朝堂每一個人頭上，包括大王。”

    “以先祖之名，行帝之權柄。”

    “以鬼神之力，統御蒼生。”

    “以祭祀之事，恐嚇天下。”

    姜子牙將桌上的杯子倒扣，輕聲道：

    “大祝不在朝堂勝在朝堂，不是大王勝似大王。”

    “你們的存在，便是插手朝政。”

    他最後笑道：

    “大祝，子牙說完了。”

    白藥也跟着笑了起來，磅礴的殺意在心中不斷升騰，臉上卻未展露出絲毫：

    “簡直超乎我的想象。”

    他藏在桌下的食指輕輕叩動着膝蓋，笑聲中彷彿藏着一頭食人的惡鬼：

    “子牙認爲大祝不該存在？”

    姜子牙回道：

    “沒有大祝，世人依然會祭祀先祖，王也能成爲真正的王，人間之事便可歸於人間。”

    “……”

    姜子牙說完後，茶室陷入寂靜。

    白藥收起了笑容，也收起了殺意，眉目間變得波瀾不起，表情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良久，他才開口道：

    “我若是不插手人間，不插手朝政，難道讓你們來插手？”

    “狐妖是誰送的？”

    “北海叛軍的援軍是誰送的？”

    “異神仗着修爲荼毒百姓數百年，你們出手了嗎？”

    “姜子牙，你的道理在天上下不來。”

    “你們方外插手人間叫順應天命，我插手人間反倒是禍亂朝政了。”

    他盯着姜子牙，悠然笑道：

    “說來說去，不過是想以天壓人罷了。”

    外界的喧鬧聲被摘星樓的法陣弱化了許多，茶室內，姜子牙微微張嘴，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片刻過去，他微微躬身：

    “子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