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弊(中)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摩碣字數:2012更新時間:24/06/27 19:33:26
    被這起居注官一打岔,張居正迅速收拾了情懷,兩人仍歸座。

    張居正道:“既然皇上已經看了臣的《便宜六事》,臣之治政之道盡在其中矣。”

    朱翊鈞道:“然當務之急者爲何?”

    張居正道從袖中摸出一本奏章,又跪地啓奏道:“此爲臣欲行第一事也!”

    朱翊鈞接過來看時,奏章擡頭上寫着名稱,爲《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正是後世簡稱之爲《考成法》的東東。

    嗯,漂亮的館閣體。

    考成法是張居正得享大名的關鍵政策,影響深遠。後世的你我其實都籠罩在該法的陰影之下。該法雖然簡單,但確實觸及到一點破解治亂循環的皮毛。

    簡單說來就是:凡六部、都察院將各類奏章及聖旨,轉給各衙門或地方,六科都記上帳,到期予以註銷。所有公文、公事分門別類,都規定了辦理時限,如有耽擱拖延,半年總結的時候必須講明原委,再次考覈之後還沒完成,必加追究。

    若巡撫、巡按耽誤了,六部舉報;六部、都察院耽誤了,六科舉報;六科隱瞞了記賬結果,內閣舉報。如此就形成了一個從內閣稽查六科,六科稽查六部、都察院;六部、都察院稽查巡撫、巡按的考成系統。最終使“聲必中實,事可責成。”

    這考成法的關鍵在於洪武皇帝創制的“六科”,朱元璋秉承“以小制大”的治政理念,設立了“吏、戶、禮、兵、邢、工”六科,官職叫給事中,輔助皇帝處理奏章,撥正六部違誤。給事中爲七品,權力卻很大,甚至可以封駁聖旨,不過這項權力很少使用罷了。

    張居正的考成法設計,將六科權力擴大,可以稽查六部、都察院,並總歸內閣,也是相權的巨大擴張。

    朱翊鈞看張居正奏章,開篇兩句廢話之後,即爲後世耳熟能詳的名句:“蓋天下之事,不難於立法,而難於法之必行;不難於聽言,而難於言之必效。”真振聾發聵之語也!

    迅速瀏覽一遍,朱翊鈞道:“大善!正所謂‘遵主權、課吏職、行賞罰、一號令’也!”

    張居正見朱翊鈞將自己的施政理念簡簡單單用十二個字概括出來,腦袋都是暈暈的,叩頭道:“皇上一語,切中肯綮。真聖明之主也!”

    朱翊鈞連忙叫起,說道:“老先生,上次不是說好,我們兩人在此,盡可鬆乏些?坐着說罷。”張居正聽他提到上次文華殿左室的事兒,腿有些軟,趕緊爬起來到椅子上端坐。

    待張居正歸座,朱翊鈞問道:“此法一出,六事之中前三事,倏然可解。然則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如何做來?”

    張居正思考大政多年,此時回奏道:“臣先說固邦本——竊以爲考成一事若成,行之數年,自可不加賦而上用足。待吏治整飭,懲貪污以足民、理逋負以足國。”意思是,貪污的給我吐出來,拖欠賦稅的大戶你每給我交上,自然就能增加財政收入。

    朱翊鈞聽了,未置可否。張居正見狀繼續奏道:“待考成法刷新吏治後,可全國清丈田畝,並推行一條鞭法。”怕皇帝不明白一條鞭法是什麼,緊跟着解釋道:“一條鞭乃是將田賦、徭役及雜項總爲一條,合併徵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庶可斷了地方上橫徵暴斂之路,並增太倉之銀。”

    沒想到朱翊鈞回道:“可是桂文襄公所倡的‘賦役徵法’?”(按:一條鞭法不是張居正發明,是嘉靖朝武英殿大學士桂萼所獻,不過被強力杯葛,沒有在全國推廣。)

    張居正聞言吃了一驚,他不知道朱翊鈞這兩天也沒閒着,利用自己有限的歷史知識,讓人在內書房中一頓翻找,才查出桂萼的《任民考疏》,早就預習完了。

    張居正今天被朱翊鈞嘮的沒半點脾氣,準備了一肚子政策解釋和說明都沒用出來,東北話說“老合拍了”。殊不知要論現在整個大明朝誰最瞭解他,除了皇帝之外再沒別人,就算張居正的續絃王氏、兒子都沒朱翊鈞瞭解他。

    畢竟,張居正在後世的名聲太大了,被稱作“千古第一能臣”。凡是喜歡歷史的人,沒有繞過他的。

    後世研究張居正的書汗牛充棟,《百家講壇》講了又講,還有紀錄片、電視劇論堆數,朱翊鈞穿越到萬曆身上,早就悉心回憶後世張居正的種種思想、施政措施,能不合拍嗎?

    張居正道:“皇上說的是。正是桂文襄公所倡。”話題一轉道:“皇上問的核名實一項,我朝冗官冗爵之病積之多年,一時難解,臣願皇上慎重名器,愛惜爵賞,用人看其是否有功於國家,若有,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於國家,雖顰睨之微,敝袴之賤,亦勿輕予。如是者可慢慢糾正。”

    見朱翊鈞點頭,張居正以袖子掩口,低頭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接着道:“最後飭武備一事,臣願皇上先立下整飭的決心,不求近功,不忘有事,熟計而審行之。”

    朱翊鈞又點點頭,張居正續奏道:“臣不憂中國無兵,而憂缺少精兵耳。願皇上能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或間歲季冬農隙之時,恭請聖駕親臨校閱。一以試將官之能否,一以觀軍士之勇怯,有技精藝熟者,分別賞齎,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如此精兵可得,而中國無虜患也。”

    朱翊鈞聽張居正講的後兩條,已經是農業社會政治家的正論了,要他突破所謂的歷史局限性,除非張居正也是穿越者。

    但本時空的“萬曆新政”如此施行,自己再勵精圖治幾十年,或可挽救明朝衰亡於一時,出現一個所謂的“萬曆盛世”,但百年之後,大明仍要亡於歷史車輪之下。畢竟張居正的改革,並沒有觸及到大明的核心問題。

    待張居正示意講完,朱翊鈞讚賞道:“先生破開大計,天下如大旱而現雲霓也。社稷幸甚!”

    見張居正要謝恩,朱翊鈞止住道:“然先生所提六條,朕熟思有時,發現並未觸及現今天下之大弊!”張居正聞言呆住,不知道朱翊鈞要說出什麼。

    朱翊鈞心說你講完了,該我發揮了,看看我這兩天準備的長篇大論,能不能刷新這個“千古第一能臣”的三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