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春 第五十一章 六爺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歸夜人字數:3066更新時間:24/06/27 19:29:44
其實還未到深秋,但今年的第一場雪卻來得極爲突然。
白天還勉強可見些許日光,等到了晚上,氣溫驟降,普通人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襲來。
一些本地人和路過的人在晚飯時間都喜歡到客棧酒館之類的地方小聚小酌,推杯換盞,火辣的酒水順着喉嚨一直燒到胃裏,能不能真的保暖不知道,但大多數在喝酒的人臉上都紅了,大約是要熟了吧。
“小六爺來了,這邊喝一杯?”
“小六爺幾天沒見,今兒怎麼有心情出來了?”
“小六爺這是知道天冷了,沒個媳婦暖被窩心裏不痛快出來找酒喝?”
“小六爺今年可有十三了?找媳婦的事得抓緊,咱們‘不歸’城裏姑娘可不多,搶手得嘞,我家隔壁那丫頭還沒出生都被人提親了,再不抓緊可就來不及咯。”
“小六爺,估摸着等你及冠那會兒已經在城裏找不着沒出閣的姑娘了,要不你去我六舅爺家提親?回頭等我六舅爺討了媳婦,生女娃的時候給你留着?”
“都給你家小六爺我滾一邊去,六爺今年十九了,媳婦?開玩笑,六爺我要是想找媳婦,嗷一嗓子,城裏哪家姑娘不願嫁我?一羣趴耳朵慫貨,要是個爺們的怎麼不敢在家裏喝?”
有一名身穿布衣青年剛剛跨入客棧大堂裏就被很多本地食客打趣調笑,青年也不生氣,就站在客棧大門邊上伸了個懶腰,目光在大堂中掃了一圈,而後拍了拍手,一路向着二樓走去。
沿途所過,青年不是順一把這一桌的花生,就是順一根那一桌的雞腿,大家也都喝罵,但每一個罵得兇的人臉上掛着的都是笑容。
二樓,靠近樓梯不遠的一處靠窗位置,一張八仙桌圍坐着五個人。
其中一個老人,兩名少女,一個少年和一個青年。
此刻青年手持酒杯給少年滿上,少年滿面愁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看的姑娘飲了酒,紅紅的臉蛋像桃花。
但好看的少年飲了酒,臉蛋紅紅燙燙,人家說那是猴兒屁股能烙餅。
“考你們仨兒一個問題,可知道這城爲何叫不歸城?”青年頭戴方巾,桌邊放着羽扇,旁邊的凳子上放着的包裹裏都是書,一時興起,有考教三個少年的意思。
雲天鋒拘謹搖頭,這個慕容大哥的性格多變,一會兒神經兮兮,一會兒又像個讀書人文縐縐的,讓人捉摸不透,喜怒無常。
扎着雙馬尾的飛雲武館小師姐一拍桌子昂起頭,踊躍發言:“慕容哥哥我知道,我知道。”
“哦?說說看。”
“我聽師父說過,大約六十年前,這裏就是飛雲國邊境,那一年隔壁王朝天干地旱,鬧了災荒,餓死的百姓不計其數,但飛雲國卻剛好是豐收年,於是一場奔着掠奪而來的戰爭就爆發了。”
“聽說那會兒隔壁王朝遠比現在大多了,人口基數還是飛雲國的十倍以上,能征善戰者不計其數,飛雲國甚至險些遭遇滅國。”
“當時就是在這座邊境城池爆發了一場史詩級的大戰,這裏就像是一個磨盤,兩國無數士兵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都是大活人進來,骨灰盒子出去,城外方圓二三十裏地都是沒有墓碑的墳,密密麻麻。”
“於是從那會兒開始,這座原本臨時建造用來防禦的城池就多了個‘不歸’的名字,就是說幾乎所有來到這座城的人,都別想再活着歸去。”
書生滿意點頭,給了江初瑤一個肯定的眼神,小姑娘頓時就像又多喝了兩斤燒刀子似的,臉更紅了。
“而三十裏地啊,那得死了多少人!”雲天鋒目光遠眺窗外,遠處都是漆黑一片的深邃,只能瞧見在窗口搶灘登陸的片片雪花兵,有來無回。
書生自斟自飲道:“聽聞當年飛雲城第一江湖家族王家,先後六代人,一千三百四十六口人,在烽火連天的歲月裏全都主動投身到這不歸城中,即便是六七歲的娃娃也都提着燒火棍站在城樓上嗷嗷吼,到了如今,整個王家活着的就只剩下了一個小侯爺,也是整個飛雲國唯一世襲罔替的侯爵。”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可惜了不認識這位小王爺,要不然定要請他喝上一頓酒,再豎起大拇指,說幾聲佩服!”慕容雨打着酒嗝,豎起拇指。
“誰?是哪家姑娘要請六爺我喝酒?”
忽而,慕容雨話語聲剛落下,樓梯口就鑽出來一個腦袋。
那青年一看這邊這一桌子人,一個單馬尾,一個雙馬尾,都是個頂個的好看,我的個娘嘞,在這不歸城竟然還能看到這般模樣的姑娘,怕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吧?
蹬蹬蹬一陣小跑,青年來到桌邊,屁股往裏面一頂,就將靠邊坐的雲天鋒硬擠到了凳子一邊,隨後雙手抓着桌角,手都捏白了,目不轉睛,人在原地杵,魂在前邊飄。
在這一瞬,這青年的世界裏就只剩下了兩個美人兒,再無其他。
“你是誰?”全桌人異口同聲問道。
“我?六爺我就是王家當代家主,王小六是也,世襲罔替,如假包換的小侯爺,兩位仙子芳齡幾何?可有婚配?可有意中人?”
“哎……”一桌子的嘆息。
“咦,怎麼還有個老頭和兩個恁醜的男人?”
“哎……”又是一桌子嘆息。
“咦,不對啊,這位小兄弟,六爺我看你頭上陰雲密布,怕是今夜就會有血光之災,看在兩位仙子的份上,喊一聲六哥,六爺今夜保你太平,這交易可還過得去?”
“不用,謝謝。”
“咦,這位兄臺,看起來三十出頭了吧?看這裝束怕不是個讀書的秀才?六爺我朝中有人,喊一聲六爺,六爺給你引薦引薦,保你仕途一帆風順?”
“秀才?呵……”穿着只有探花郎才能穿的衣服被人說成是秀才,慕容珏臉上瞬間黑如鍋底。
早知道就別誇什麼王家,顯擺什麼見識來當佐酒菜,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王小六熱情奔放,努力了片刻,一桌子人卻沒怎麼願意和他搭話的,他漸漸便失去了興致,只是心底遺憾,好美的兩個仙女,怎地這般冰冷,着實無趣。
“算了算了,高低也算是喝了你們兩杯酒,六爺也不是冷血的人,奉勸一句,趁夜出城去吧,再晚,保不準就走不掉咯。”
王小六說着下了樓,走出客棧時駐足眺望了一下遠方夜空,深吸一口氣,領着兩名侍從,雙目森冷,直奔城頭。
不歸城東城門外,白雪飄飄,本是一片寂靜,但在此刻,馬蹄聲如驚雷,斗笠蓑衣夜行服,彎刀寒劍魔氣生。
一行百餘人行至城樓之下,勒馬而停。
“不好意思了各位,不歸城有個規矩,夜裏不讓入城。”遍佈刀劍痕跡的古老城門早已合上,唯有城樓處,一個放蕩不羈器的青年手持一杆方天畫戟一躍而下。
“找死!”
百餘人的馬隊之中,有一人一聲冷喝,帶着滾滾殺氣自馬上縱躍而起,一聲長嘯,身在半空一個翻轉,落地是已變成了一頭高大威猛的魔狼,在飛雪暗夜中露出嗜血狼牙。
巨狼一個飛撲,如一座山頭向着城門外的青年當頭砸去,那青年卻不疾不徐,腳尖畫了半個圓,身子向後彎曲如長弓,‘崩’的一聲,方天畫戟爆射出去,又是‘嘭’的一聲,血雨翻飛,方天畫戟反彈而回。
青年一手牢牢握住大戟,打了個哈欠:“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想進城,諸位明天再來如何?”
吼吼吼吼……
然而,面對青年的勸告,這百餘人卻齊齊下馬,在長嘯聲中,一個個身體膨脹變大,化作一頭頭的魔狼,雙目猩紅,利爪森寒,冰冷的魔氣順着地面不斷蔓延而開,竟是比天上落下的血花還要冷。
“和你家六爺比人多?”
城樓下的青年將手指頭含在嘴裏吹了一個口哨。
緊接着,城頭上便冒出來一道道的黑影,粗略看去,足有近千。
轟隆隆……
卻在這時,城外又如地震,另一條通往東城門的路上,又來了一大人。
這些人到來以後,只是目光一掃,立馬停下腳步,聚在不遠處不進不退,似在等着最先趕到的一匹魔狼山魔修和那些守城的人馬廝殺分出勝負。
青年雙目微眯,嘴裏發出嘖嘖聲,在更遠處的黑暗中,能遙遙望見一些移動的火光,怕也是一些正在趕來的人馬,這第一撥人還沒送走,後邊的好像就已經開始越聚越多了。
“老大哥們,有點不妙啊,人比我想象的多呀,要不咱們撤?”
“撤個屁,這裏是不歸城,不知道什麼叫撤,既然都說好了,那就幹他娘的。”
“就是,怕個卵,腦袋沒了不過碗大一個疤,老子早就想念當年先走的兄弟們了。”
寒風蕭蕭,紅塵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染缸,一個缸裏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另一個缸裏的規則。
就好像每一個缸,就是一種世道,就是一次人以羣分。
就好像,不知何時來到了城樓一角的少年想不明白,他們,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