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慷慨赴死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像個劍客字數:2271更新時間:24/06/27 19:29:29
永樂十三年正月十三日,紀綱請詔獄中的解縉飲酒。
從永樂九年入詔獄,解縉已經被關押三年多了。
雪紛紛揚揚地落着,解縉正站在數丈見方的院子裏,擡頭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怔怔出神。寒風呼嘯着,雪花落在他許久不曾修剪的凌亂鬚髮上。
這是鎮撫司詔獄的院中之院,牆中之牆,像前不久被抓入詔獄的黃淮楊溥等人,在地牢刑房吃完例行的殺威棒之後,也分別被轉移到各自小院中了。
像這種小院,也只有像他們這般品級高的官員或者案情牽涉重大的犯人才有資格享用。
鐵鑄院門通常都是深鎖着的,犯人住西廂房,中堂爲錄房,東邊那間房平時都空着,備作錦衣衛掌刑問罪官審完人犯間歇喝茶之用。三間房均靠北面南,各有房門互不相通;兩側高牆前側鐵門,圍出一方深院。
雖然不能互相串門聊天,但他們也不至於太寂寞,如他們這般的朝廷大員,縱然淪爲階下囚,也會有人來巴結示好,很多人相信,他們或許有一天就被放出去官復原職再受重用,前幾日放出去的楊士奇就已證明了這一點。
這是一種投資,但並沒有太大風險,相反,回報率還很高。
所以,很多人都樂意投資。
解縉就常常有人請他喝酒陪他聊天,是錦衣衛中負責看護他的校尉。
解縉正出神看雪,聽得外面鐵鎖聲響,還道又是那小校尉,然而鐵門打開,卻是紀綱。
紀綱獨自提了食盒進來,鐵門重又關上。
兩人在小院的西廂房內坐着,相對無言,面前桌案上擺滿了紀綱帶來的好酒好菜。
解縉也不客氣,只是一杯接一杯喝着酒,他知道,紀綱前來,殺他的可能性比放他更大。
“春雨兄,咱倆像這般坐在一塊兒喝酒,這是第二回吧?”紀綱終於率先開了口。
解縉想起了那一次宴會,紀綱當着其他大臣們面吟出“塘裏水鴨,嘴扁腳短叫呷呷;洞中烏龜,頸長殼硬矮趴趴”的對子讓他對,諷刺他解縉身材矮小,其貌不揚。
解縉聽出他不懷好意,也沒客氣,就回了個“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在場的大臣們聽了,都知道是諷刺紀綱才學粗陋,爲人淺薄,很是佩服解縉的膽量。
紀綱果然一直都記着這茬呢!解縉更加確信,他是來殺自己的了。
“春雨兄,皇上昨兒個向我問起了你。”紀綱又道,“春雨兄才比東方朔,可知皇上是何意呢?”
三年了,皇上看到囚籍才想起自己,這麼久以來,他一直懷着重新被起用的希望,現在,他的心裏一下子就空了。
“好雪。”解縉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明年該是個豐年。
解縉飲盡杯中酒,大醉。
紀綱拖起他,走入雪中……
……
張輔只在京待了短短數日,就又奔赴安南前線了。殘餘的陳軍勢力陳月湖等人又作亂,朝廷命他爲交趾總兵官前往鎮守。
在走之前,張輔與張賁有一段談話。
張輔說:“林鱗遊的價值,就是讓紀綱對我們放鬆戒備,甚至完全信任!大明,會記住林鱗遊的。”
“爲什麼非得是他?”張賁心中一驚。
“錦衣衛當中,還有誰,比他更入紀綱法眼呢?”張輔道,“因爲他是你的兄弟,而你,是我張輔的兄弟!”
張賁十分後悔,當初,就應該堅定不移地讓林鱗遊下西洋去的!如此,或還能保住他一條小命!二弟啊二弟,你太不讓大哥省心了,這一回,大哥恐怕也保你不住……
“有個消息,楊士奇放出來了。”張賁說着話,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林鱗遊道。
“還有個消息,解縉死了。”張賁又說,捕捉着林鱗遊臉上的表情,“是紀綱所殺”
“我也知道。”林鱗遊面無表情。
“你我都是熟讀歷史的,知道太子不給力,你我再怎麼效力,也抵不過他和漢王兄弟情深。”張賁道,“連解縉他都保不住,你有解縉硬嗎?”
“沒有。”林鱗遊很誠實地搖搖頭。但也聽出了張賁的意思,原來張輔一直押的寶,不是太子,而是朱棣的好聖孫,皇太孫朱瞻基。
也是,張輔一員武將,只怕對文弱的太子並不看好,相反,年僅十五歲的朱瞻基曾演武於方山,更隨皇上北征,可謂文武雙全,比他爹強多了!
怪不得,張賁說他們在下一盤大棋,原來紀綱,他們根本看不上,太子與漢王趙王的鬥爭,他們也壓根不在乎。
“那你還敢跟紀綱對着幹?”張賁道,連解縉後臺這麼硬的人都能成爲棄子,爲紀綱所殺。“你該知道,紀綱乃是《明史·佞幸傳》第一人!”
“我什麼時候跟他對着幹了?”林鱗遊道,“我一直聽你的,這段時間很低調啊!啥也沒幹。”
“你還想瞞我?”張賁道,“你爲何去查內監張興?”
“怎麼?張興也是你們老張家的人?”林鱗遊微笑道,“英國公,該不至於讓自家兄弟進宮當太監吧?”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就算你抓了張興,最後指向的也是漢王,與紀綱何干?”張賁反問。
林鱗遊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跟大哥說了心裏話:“我不是爲了太子。”
“那你爲哪般?”張賁一直以爲,林鱗遊所做一切,都是爲了大局,正是爲了大局,他才想讓他低調不摻和。畢竟,他們總歸算是這段故事的外人。現在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猜不透這位兄弟了。
“我們都知道歷史走向,既然歷史如此,紀綱必死,漢王必敗,我又何必做一些無謂的鬥爭呢?”林鱗遊道,“我想殺紀綱純粹是出於個人恩怨?”
“個人恩怨?”張賁問,“爲了容兒和小妹?”
“大哥忘了當年在蘇州府的經歷了嗎?”
是什麼時候開始想殺紀綱的呢?
也許,是從李春將他拋下船,之後又擄走越容和林瓏的那一天開始。
也許,是在紀綱官船上見到小妹林瓏以及滿船的孤兒寡婦的那一刻。
又或許,在蘇州府王家大宅內,當王家女兒將叉子捅進林鱗遊腰身,看着她用憤恨與絕望的眼睛瞪着自己的那一刻。
那一刻,林鱗遊就想殺了紀綱了。
張賁輕輕嘆了口氣,二弟頗有豪俠風骨,熱血猶在。
這一點,是他張賁比不了的。
“你不怕,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嗎?”
“我來大明,是爲了苟且偷生的嗎?”
紀綱讓他活得提心吊膽,讓他活得很不開心。
這不過是一場上天安排的冒險,活,我便瀟灑地活;死,我即慷慨地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