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除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像個劍客字數:2893更新時間:24/06/27 19:29:29
    永樂八年,庚寅,虎。

    虎年的末一天,歲暮除夕。

    大概是上心給房子貼春聯的事吧——畢竟是自己的房子——張賁起得比平時早多了!

    剛打開房門,卻看到林鱗遊頂着一雙熊貓眼,裹着一牀被子一動不動地坐在院中石凳上,額前露出的髮梢掛着一抹白霜。

    “二弟!起這麼早,幹啥呢?”張賁精神抖擻,高聲招呼。

    林鱗遊轉過頭,看着張賁,默默從嘴裏吐出一縷白煙。

    張賁還道是霧氣,看到他手上卷了一片葉子,葉子也冒着煙,卻不知是什麼葉子。

    看着林鱗遊嘴裏還在吐出連綿不斷的白煙,張賁愣了愣:“你小子,練氣居然練到走火入魔了,不得了!”

    “咳咳。”林鱗遊咳了兩聲,最後一股煙從鼻孔裏冒將出來:“我在生氣。”

    “大早上的生啥氣?誰惹你生氣了?”張賁說,“幫大哥熬漿糊貼春聯啊!”

    “熬不動,熬不動。”林鱗遊說,“我剛熬了一宿,一會兒我得去睡一會兒。”

    “大年三十的,怎可以睡懶覺呢?”張賁說着,一邊從井中提了水洗漱。

    “我可只聽說正月初一不能睡懶覺。”林鱗遊道,“沒聽說大年三十不能睡懶覺的,再說了,我這也不是睡懶覺,我昨晚一夜沒睡。”

    “你昨晚幹啥了?做賊去了?”張賁回首笑問,“採花賊?”

    “以我的英俊相貌,花還需要去採麼?”

    正說間,林鱗遊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越容從裏面走了出來。

    “……”張賁叼着牙刷呆住。

    越容也看見了張賁,向二人道了個萬福請安,低了頭紅着臉側身從張賁身邊飛快地溜了過去,推開自己的房門閃身而入。

    做賊一般,原來做賊的是她。

    “她,她……”張賁看着越容進了房間,又看看林鱗遊,“你,你……”

    “你什麼你,她什麼她,大早上的,大哥怎的變結巴了?”林鱗遊苦笑一下,彈飛手中的葉卷子,打着呵欠起身,也往自己房間走去。

    這時楊放和任苒也起來了,各人道了早安,任苒便往伙房燒水煮粥去了,楊放拿着竹筒杯刷牙子朝張賁他倆走來,男人麼,隨便冷水洗洗就好,冷水洗還更精神。

    更何況,雖是寒冬臘月的,這井水卻是一點兒也不冰——這都是地熱的功勞啊!

    “三弟,你不是說想跟鄭太監下西洋嗎?哪天你要真下了,記得去一個叫呂宋島(今菲律賓)的地方,看到當地土著島人嘴裏嚼着葉子或者叼着冒煙的空蘆葦,你就把他們嘴裏嚼的或者空蘆葦中塞的那種植物種子帶回來。”林鱗遊巴拉巴拉一口氣說完,走進房中去了。

    楊放一臉問號,見林鱗遊的身影消失在房中,轉看向張賁:“大哥,二哥說啥呢?”

    “說夢話呢!”張賁看向林鱗遊彈飛在地仍冒着細微白煙的葉子,“看來他真的很困。”很好奇這究竟是院子裏的哪棵樹的什麼葉子,又是什麼事,能讓二弟愁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莫非,他把越容給睡了?

    那怎麼還會愁?不應該是開香檳彈冠相慶嗎?

    張賁猛一拍大腿:“我懂了!”

    “啥?”楊放蹲在張賁身旁刷起牙來。

    “是事後煙。”張賁把手搭在楊放肩上,邪魅一笑。

    “……”楊放腦袋上的問號更多了。

    “你媳婦是不是在煮粥呢?”張賁問。

    楊放心想這一大早的總算說了一句我能聽懂的話了,不假思索道:“是……大哥,她還不是我媳婦。”

    “遲早嘛!”

    林鱗遊鑽入還帶有越容體溫和餘香的被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陶醉地閉上眼睛:“真香啊!”

    昨夜,越容說着說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靠在他的肩頭睡着了。

    林鱗遊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雖然也饞她的身子,但趁人之危的事,還是不屑於做的。

    所以他將她抱上了牀,輕輕給她蓋好了被子——連夜行衣都沒有替她脫下,他怕自己定力不夠。

    等到天快亮了,他從櫃子裏翻出一牀被子,抱着被子坐到院子中去了,倒不是怕越容誤會,而是怕別人誤會,畢竟越容是正兒八經的大明人,女兒家,名聲很重要。辱了她名聲,可是要負責任的。

    自己讒她的身子是不錯,可是,並未有在大明娶妻生子的打算。還好,大明有教坊司,有秦樓楚館,不需要負責,只需要付錢。娶不娶妻,倒也沒什麼所謂了。

    ……

    一年四季在於春。

    在明代,無論是官宦士大夫,還是庶民百姓,一生爲了功名生計,奔走塵俗,忙忙碌碌。一遇歲時節序,就會被節日的氣氛所感染,以至欣欣然樂而忘倦。

    除夕,三十歲暮,家家門前都貼上了桃符春帖,大門貼門神,室內懸掛福神、鬼判、鍾馗等畫。牀上懸掛金銀八寶、西番經綸,或編結黃錢如龍。

    任苒熬煮了一大鍋粥,盛了一碗漿糊,讓楊放端着給張賁送去。

    張賁正架好了梯子,在那撕被風吹起的舊春聯。

    原來被風吹起的不只有舊回憶,還有舊春聯……

    想當年,張賁還只是一個混吃等喝渾渾噩噩吊兒郎當的胖宅,來到大明數十年,沒想到,在兩位兄弟當中,自己儼然是個一家之主的模樣了。

    一旁的小方桌上擺了一副對聯兩張門神。

    兩張門神分別是胡大海常遇春這對本朝開國名將。除了神荼鬱壘尉遲秦瓊,民間也有許多人貼胡大海常遇春,這大概是作爲大明人的自豪感體現吧!

    文臣也有會貼包拯和文天祥的,以此暗寓政治抱負,表達了對偶像剛正不阿、清廉睿智、英勇無畏、忠烈豪邁等高貴品格的崇敬和學習。

    張賁也算是武將,貼本朝的開國功臣倒很正常。

    問題是,他的那副對聯……

    “大哥,這對聯似乎不對啊!”楊放端着漿糊,擡頭看向張賁。

    “對聯對聯,豈能不對?這可是我自己寫的,你們買的,我都不太滿意。”張賁向下看着楊放,“怎麼樣,大哥的字,還可以吧!龍飛鳳舞,那叫一個灑脫飄逸,真是字如其人哪!”

    “字倒都還不錯。”楊放說,“只是這內容寓意……”

    張賁跳下竹梯:“內容怎麼了?我覺得寓意很好啊!”

    說着拿起對聯,自己念起來:

    上聯:“當年小院三人成虎,”

    下聯:“今夕蟾宮四喜玉兔。”

    橫批:“動虎脫兔!”

    唸完,輕輕撣撣對聯,得意笑笑:“這可是大哥絞盡乳……腦汁想了一晚上才想出來的!大哥我也是今兒個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麼的有才華。翰林院缺了我,真是一大損失啊!”

    楊放心裏默默的:你能不能別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

    “那麼,能否請大哥給我解釋一下對聯的寓意否?”楊放將漿糊遞給張賁。

    張賁接過漿糊,先“呼喇”喝了一口,口中含着漿糊,說話也含糊不清了,彷彿漿糊從口中跑進了腦子裏。

    他手中刷子虛空點着:“意思是……這上聯就是說,以前這小院,就住了咱三個大男人,咱三人個個都是猛虎啊!胸有猛虎,細嗅薔薇!同時,也暗合了即將過去的虎年之意。”

    “三人成虎,好像不是這個意思。”楊放嘟嚷着輕聲反駁。

    “我知道不是這意思。”張賁嚥下口中漿糊,“令妻這粥熬得真不錯啊!絲滑……大哥我是把這成語衍生引用了一番嘛!”

    “那下聯呢?”

    “下聯還不明了?”張賁說,“現如今,咱家中來了四位嬌滴滴的小姑娘,個個貌美如花,就好似那蟾宮中的嫦娥仙子一樣。”

    楊放心想苒兒可不嬌滴滴……

    “可你這說得是蟾宮中的玉兔……”

    “我說你這人咋這麼犟呢?非得槓?”張賁一瞪眼,“我是以玉兔代指嫦娥仙子嘛!”

    “好吧!”楊放違心地點着頭,“所以,這動虎脫兔……我只知道動如脫兔。”

    “你知道就好,橫批的意思,就是寓涵了你我七人,來年龍精虎猛,動如脫兔,生機勃勃,生龍活虎,兔起鶻落,兔絲附女蘿!”

    “兔絲附女蘿?”楊放還是忍不住提出了疑問,“這個好像不太對。”

    窩擦,想不到這小子沒讀過幾年書,知道的成語倒還挺不少。

    “有啥不太對的?”張賁嬉笑着,“與君爲新婚,兔絲附女蘿!這個詞就是專爲你量身定製的,你小子都已經脫了一隻玉兔的衣裳了,大哥我的這個動虎脫兔,豈不貼切哉?”

    楊放臉微微紅了:“貼……貼切。”

    “貼切就好……先別貼切了,貼春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