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夜半簫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像個劍客字數:2410更新時間:24/06/27 19:29:29
    溥通和尚依然低垂着眉,緩緩開口道:“施主當初若是聽老衲一言,饒四子,你也不至如此啊!”

    楊放心中不爽:你們這些和尚,說話總是這麼帶着神祕,喜歡含糊其辭,誰能想到裏面有深意啊?就算知道,也揣測不出!

    “既然如此,你還敢收留我?不怕我連累你嗎?”

    “來到寺裏的,就都是香客。”溥通說,“佛渡有緣人,豈有拒之門外之理?”

    楊放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一把抓住大師的手:“大師,接下來我該如何是好?還請大師明示!”

    溥通卻似不急,將裝有黑子的竹罐推到楊放身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楊放想着把這和尚陪高興了,或許他就會爲自己開釋指點迷津,“這回,我便斗膽,饒大師二子。”

    “承讓了。”溥通說着,在棋盤兩對角的四四咯上落下二子,“施主,世人做事,當如下棋,須知落子無悔啊!請!”

    ……

    數着之後,楊放已被圍甚險,每弈一着都是越來越慢,看起來,敗局已定。

    “弈之爲數,非專心致志不得也。”溥通說,“施主心浮氣躁,此番恐難贏老衲了。”

    “唉。”楊放深深嘆了一口氣,心道你這不是廢話麼?我要能清靜下來,還跑你這來幹啥?

    “弈之始作,起自戰國,有害詐爭僞之道。”溥通說,“然合縱連橫,也不能太過趕盡殺絕,所謂圍師必闕,用在圍棋上,也是這個道理。”

    “這就是你讓我饒四子的原因?”楊放問。

    “上天有好生之德。”溥通說,“老衲當初讓你饒上黃家四子,是念他們乃是忠臣義士血脈,亦是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

    “實不相瞞,老衲有一兄親,如今正囚困於你們錦衣衛獄。”溥通直言相告。

    楊放甚是驚訝,也立刻猜到了他的兄長是誰——僧人溥洽,建文帝的主錄僧!

    當初聖上進入南京,有人曾說建文帝藏在了溥洽家中,自此,溥洽入獄,囚錮至今。

    楊放也有些警覺起來:溥洽當初接近自己,如今又告訴自己這些,難道是別有所圖?

    莫不是想讓我幫他劫獄吧?

    溥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老衲告訴施主這些,別無他圖,只不過是有一點私心……他日施主若是在錦衣衛獄見了家兄,還望施主多加照顧,別讓他遭太多的罪……”

    “我……如今我自身難保,”楊放黯然道,“能不能回錦衣衛都未可知!”

    溥通笑笑:“輕敵失職,我想,罪不至死。”

    楊放得到安慰,心裏好受了一些,又想到這和尚現在又讓饒二子,莫非,自己還有將功贖過的機會?

    已斬殺了黃子澄三子黃潤,和尚說饒二子,是不是意味着,贖過之功就在未饒的那一子身上?

    但是,和尚又怎會知道這許多?難不成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還未等楊放發問,溥通已先開口解答了他的疑惑:“錦衣衛中,有許多人都愛來敝寺上香禮佛,聽老衲講經傳法,老衲也是剛剛得知,施主在蘇州的經歷。”

    楊放豁然開朗,看來,溥通在錦衣衛中還真結識了不少人,想必也跟他們說了一番同樣的話,讓幫忙照顧獄中的溥洽。

    “他們還說了什麼?”

    “錦衣衛已派人去蘇州了,”溥通說,“另外,也派了人找你。”

    “找我?”雖然有所預料,但楊放心中還是不禁一緊。

    “你爲何要躲?”溥通反問。

    楊放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啊!我爲何要躲?我並沒有做錯什麼,要說真有愧疚,也是對那死去的十位校尉有所愧疚,還有張賁林鱗遊兩位兄弟,不消說,鍋肯定他們已經替自己背下了。

    何況,老子還斬殺了一名逆黨呢!

    罪不至死,如溥通和尚所言,應該罪不至死。

    心念及此,楊放眉頭舒展開來,從棋盤上拈下顆顆棋子:“大師,且請再弈一局,如何?”

    “好。”溥通說,“不須饒子,棋子。”

    ……

    “呼——咕呱!呼嚕嚕——噗!”

    嗯,大冬天的,哪來的青蛙叫?

    林鱗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陣蛙叫聲吵醒,睜開眼後,發現蛙叫就在耳旁——原來是張賁的呼嚕在震天價響!

    而自己也被擠得面貼牆壁,連翻個身都動不了。還好自己靠牆,要不然這會兒該被擠在地上了!

    “次奧!”他艱難地推了推張賁,紋絲不動;給了他臉上一巴掌,張賁也只是揉揉鼻子咂吧咂吧嘴,依然睡得很香。

    “唉——”林鱗遊嘆了口氣,睡又睡不舒服,屋裏也沒滴漏,卻不知是幾點了,索性爬起,穿上衣服挎了繡春刀,準備出去走走,夜半遊寺,想來是別有一番趣味的。

    走出門之前,他見張賁睡得這麼香,越想越氣,拿了他的臭膝襪,輕輕放在了他的嘴巴上……

    寒山寺,在明初尚屬叢林,如今歸併了秀峯、慧慶、南峯寺三;文殊、雲皋、射瀆、朝露庵四,大是大了,但並不規整。

    更何況大了,無錢整飭,倒顯得更爲寒酸了些。

    林鱗遊漫無目的地沿着寺廟外牆石階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了半山腰,忽然聽到不遠處一陣悠揚的簫聲傳來,雖不知吹的是什麼曲子,但寂靜深夜聽來,不但不覺得傷感陰森,反而還很好聽。

    於是他便循着簫聲,來到了一所小小草菴前,看庵上的木匾額題的是“朝露”二字。簫聲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靜靜站在庵外聽了一會兒簫聲,忍不住輕輕推了推庵門,“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居然沒鎖!

    林鱗遊猶豫了一會兒,便信步走了進去,將門帶上,站在小小的四方院中,看見前方左側一間房內窗戶還透着昏黃的燈火,窗紙上倒映着一個嬌小的身影,看身材髮型,是個女人。

    簫聲忽然止歇了,屋內有個聲音輕叱:“是誰?”

    果然是個女人,聲音還很好聽!聽起來,年紀不大。

    寺裏怎麼會有女人?女香客麼?尼姑?

    “呃——在下路經此地,看你門沒鎖……”林鱗遊說。

    “請你出去!”女人毫不客氣地說。

    “是是,抱歉打擾了。”林鱗遊說,“你的簫聲很好聽,其實我對簫也頗有研究,那個廣東簫王你知道麼?是我好朋友來的……”

    “出去!”女人似乎有些急了。

    “好好……”林鱗遊想着三更半夜站在人家院子裏也的確不妥,搞得自己跟個壞人似的,主要是內心空虛,實在想找個人聊聊天。

    而且,這妹子的聲音也太溫柔好聽了,聽聲音就感覺會是個美女。

    奈何人家根本不想跟你聊天,也是,大半夜的,沒尖叫救命已經很給面子了,姑娘也是很大膽了。

    “姑娘我替你把門帶上哈!”林鱗遊轉身將院門插上插銷,準備翻身出去,“哎,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在下也是被姑娘的簫聲吸引。其實姑娘我也不是壞人,在下京師錦衣衛總旗,幸虧你是遇上了我,要真遇上個壞人……下次可記得要把門鎖好啊!”

    “你是錦衣衛?”姑娘的聲音從屋中朦朧傳來,“那你進來吧!”

    “哈?”一時之間,林鱗遊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