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荻蘆夜雪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像個劍客字數:2796更新時間:24/06/27 19:29:29
按照李千戶的指示,林鱗遊和張賁帶着四名行事校尉,來到城外漕運碼頭,已有兩艘官船在此等候。
“二弟,”張賁說,“你就不能多叫幾個人?”
“就押送一下貨物,又不是緝盜,帶那麼多人幹啥?”林鱗遊說,“何況,行事校尉好多都休假了,沒休假的,百戶所地頭也需要看家,莫要被人偷了塔!”
已近黃昏,兩艘官船白帆陸續升起,桅杆上和船頭艙尾掛着的燈籠也次第點亮。
一艘燈籠上的名號是“總鹽運使司”,另一艘燈籠上則只有一字——“紀”。
兩人帶着校尉們踏着跳板魚貫走上“紀”字號船。
總鹽運使司那船有押運官差,“紀”字號船上除了幾個水手舵手,就只有他們錦衣衛了,倒落得清閒自在。
上船不多久,兩艘船就齊齊開動,“總鹽運使司”在前,“紀”船隨後。
林鱗遊不喜歡被人圍着,揮揮手讓手下校尉散開,愛幹啥幹啥去。自己則站在船頭看起風景,朦朧夜色下,碧水含煙,遠山如黛。
張賁吩咐校尉們炒幾個菜溫一壺酒,便也走過來和林鱗遊並肩站在船頭: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林鱗遊看着遠方,如黛的遠山已然如墨了,“戲子真的無情嗎?”
張賁樂了:“你是想問,婊子是否真的無義吧?”
“我擦,大哥你真是我腸子裏的一條小蟲啊!這都被你說中了。”
“哼,你除了婊子,哪還接觸過戲子?”
林鱗遊嘆息一聲,拍着船欄緩緩地說:“有點慌……餘姑娘好像是愛上我了。”
“是你愛上人家了吧?”張賁笑說,“二弟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戀,真是老太太鑽被窩,給爺整笑了。”
“自戀?我要是妞,我早愛上我自己了。”林鱗遊一本正經,“你要是妞兒,你也早愛上我了!”
張賁含情脈脈:“二弟,我不是妞,我也愛你……”
“次奧!”林鱗遊按住張賁湊過來的腦袋,跳起來“邦邦”給了兩拳,聽聲音是個好頭。
正打得過癮,艙內校尉恭敬的聲音傳來:“兩位大人,酒菜備好了。”
林鱗遊甩甩手,走進船艙:“你們下去吧!”
“是!”校尉們齊聲答應,各自退下了。
“靠!下手沒輕沒重的!打人不打臉,老子靠臉吃飯的!”張賁揉着眼睛走進來。
林鱗遊給他斟上酒:“哪有?我只出了三成的力好麼。”
這幾個校尉挺會來事,手藝也不錯,簡簡單單三個菜:遏醬燻雞、清蒸石斑,還有一盆漢蔥拌豆腐。都是一熱一蒸開水一滾就熟的菜,難怪這麼快。
兩人盤膝面對面坐着,看着窗外青山流水,月明星稀,邊吃邊喝,甚是愜意。
“二弟,你嘴巴好了。”張賁說,“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嘴脣厚厚的更好看,性感。”
“你喜歡的話,回頭我問餘妙蘭要了配方,給你也搽搽!”林鱗遊沒有擡頭,默默將一塊魚肉放入口中。
“我突然想起來,大夫說,她抹的是活血化瘀的外傷藥?”張賁叼着一塊薰雞肉,一邊往嘴裏吞,一邊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下巴的鬍鬚。
“是,有問題麼?”
張賁:“抹在胸口?”
林鱗遊:“是……要不然我怎麼會中毒。”
“你有沒有看清楚她胸口的傷?”
林鱗遊搖搖頭:“沒有,傷就是傷,還能有分別麼?”
“當然有!”張賁眯縫着眼看着林鱗遊,“那晚,我使的是猴拳,打的就是刺客的胸口,女刺客。”
“你不會懷疑女刺客是她吧?”林鱗遊說,“應該不至於,她不像會武功的樣子。”
“不像?”張賁挺直了身子,“那女刺客要是武功高強的話,我現在還能坐在你對面跟你喝酒聊天嗎?”
顯然他有些激動了,肉沫星子都噴到了林鱗遊臉上。
林鱗遊抹了一把臉,嫌棄地甩着手:“如果她真的跟建文黨黃家後人他們有關係,那爲什麼只砍你不砍我呢?我就睡在她旁邊,砍我豈不是更容易?”
“第一,砍你,她就是第一嫌疑人,很難脫得了干係。”張賁說,“第二,你武功比我高,砍我才更容易!”
“我覺得還有第三。”林鱗遊說,“第三,她一定是愛上了我,所以……”
“二弟,你不要情情愛愛的被美色迷了眼蒙了心!老子跟你談正事呢!”
“是是……”
“如果她當真是建文黨人?你怎麼做?”
“建文黨人女眷,也不過是充入教坊司,她都已經在教坊司了……”
“總之,你以後要多留意她,提防着她!”
“知道了大哥,”林鱗遊說,“你不要總是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她就算是建文黨人,一個女人,能掀起多大風浪?”
“懷疑這懷疑那?我還懷疑你呢!”張賁道,“我被刺那晚,你就沒聽到一點動靜?她沒有一直睡在你旁邊?”
“的確沒聽到動靜,我很早就睡着了……”
“是了是了,你睡得跟豬一樣。”張賁說,“你要能聽着動靜,李芮也不會慘死在你隔壁了,老子差點成爲第二個李芮。”
“大哥,您消消氣……”林鱗遊夾起一大塊雞屁股放到張賁碗裏。
這時一名校尉探頭進來:“兩位大人,要飯嗎?飯好了。”
林鱗遊指着張賁:“百戶大人要,給他盛一大份來!”
校尉:“好嘞!”
張賁:“……”
……
吃飽喝足,兩人都負着手挺立船頭看江上夜景,江風呼嘯,吹動兩人的鬍鬚和衣袍……
沿路來,江畔偶爾能看到一兩間小茅屋,或一兩葉停靠岸邊的小漁船,茅屋漁船都滅着燈,顯處冬夜的寂寥蕭瑟,內心不由更增寒冷。
“大哥,咱這時候本該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看年畫的。”
“或者摟着漂亮的姑娘。”
“咱現在,算不算加班?”
“不算。”
“哦?”
“錦衣衛是彈性上班制。”
“……”
江面也漸漸變窄了,能看到岸邊枯黃的蘆葦和大片大片潔白的荻花,月光照着,正如雪一般。
有時候船工一篙子下去,便會驚起一隻野鴨,呱呱叫罵着飛遠了。
忽聽“咚——”一聲洪亮的鐘聲從遠處山上悠遠傳來,入耳空靈。
這便是寒山寺的夜半鐘聲,謂之“定夜鍾”。
寒山寺就在前方。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賁吟嘆一句,“好詩,果然是好詩啊!二弟,你說這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我當年高考落榜,最多說一句無所鳥謂!”
林鱗遊深情忘我:“從今四海爲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張賁似被詩情所感,呆了一呆,默默拍手,“好詩,好詩……不過,現在好像是冬天……”
……
船緩緩駛進河港,遠遠的,望見河岸上有幾盞燈籠照着幾個人的褲腳衣襟,上半身卻籠罩在朦朧中看不清臉,顯得有些神祕。
“你說,沈文度爲何約我們在寺裏見面?”張賁望着河岸上的那些人。
“因爲財物放在寺裏唄。”林鱗遊不假思索。
“那他爲何要把財物放在寺裏呢?”張賁似乎是在考校林鱗遊,“你有沒有想過?”
“出家人四大皆空,放寺裏掩人耳目吧!”這回林鱗遊認真思考了一下,“而且出了山門就是碼頭,也方便。”
“確實,你說得有點道理。”張賁說,“但其中有個最大的緣由,是你沒有想到的。”
“大哥,洗耳恭聽,願聞其詳,有屁快放。”林鱗遊抱拳。
張賁看了一眼四周,見四個校尉都很識趣地站在不遠不近處,便壓低了聲音,湊近林鱗遊耳邊說:“坊間傳聞,建文帝當年出逃的時候,打開了太祖高皇帝留下的一隻箱子,你猜箱子裏是什麼東西?”
林鱗遊:“我小孩子啊還猜!不就是度牒、袈裟、剃刀、僧帽麼?萬曆年間的《致身錄》上有記載。我都懷疑這些東西是不是老朱皇帝在皇覺寺時候的家當……哎,皇覺寺這名字好啊!人皇覺醒!你說,歷史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是啊!”張賁說,“坊間都有傳聞,皇上不可能不知。所以,兩京十三省並關西七衛大小寺廟,肯定也都佈下了眼線。”
“你的意思是說,像沈文度等人,就是朝廷的眼線?”
“確切地說,是紀綱紀大人的眼線。”張賁說,“皇上不可能親自安排眼線,這等於變相承認了朱允炆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