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相爺要來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海釣綠碼字數:4065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聽鄭綮如此刁難,葉友孝不覺一句話衝口而出:“看與不看,當然是相爺說了算。只是小的覺得,這新戲與先前的參軍戲迥然不同,相爺若不親眼看上一回,點撥一番,實在遺憾。”

    鄭綮雖然官居宰相,但那文人習性卻改不了,聽他說的有趣,就忍不住問:“與參軍戲不同?有何不同,你且說來。”

    葉友孝心頭鬆了一口氣,這次的問題,有義父給的現成答案,不抄白不抄,抄了不白抄:“先前的參軍戲,是讓觀者鬨笑;這次的新戲,卻是讓觀者流淚。”

    鄭綮聽了不由心中沉吟:讓觀者流淚?這是什麼戲?怎麼從未聽說過?

    一連串的問題,讓鄭綮又是迷惑又是好奇,只覺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真有些深不可測。他敢於獨闖相府,要是換成柳璨那裏,只怕他現在只剩下半條命了。他識得竹林七賢,卻又對《千字文》一竅不通,令鄭綮無法想象。現在一力推薦自己去看什麼“新戲”,說了半天,卻是讓觀者流淚的戲?

    鄭綮實在無法按捺好奇心,卻故意用平淡口氣說道:“我還要寫詩。你到蒼頭那裏留了消息,改日有空時,自有人通告你。”

    相爺答應了?

    不敢相信,宰相答應來看戲?

    葉友孝連忙擡頭看看鄭綮,卻看見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此刻也在狡黠地看着自己。當即心頭大定:只要你不打我殺我,只要你來看戲……

    連忙深深一躬:“小的多謝相爺,現在就回葉家棚子,恭候相爺駕臨!”

    看着葉友孝離開,鄭綮無奈地笑了笑,踱步到了那幅《竹林七賢圖》面前,暗自思忖,今天答應去看戲,會不會被御史們參劾?

    叫上那人同去?

    不行,不能僅僅是叫上那人。那人充其量也就是個擋箭牌,自己不能只是採取守勢,必須料敵於先,這就首先進攻!

    他回到書案前,拿起筆來,卻忘了剛纔已經寫過字,一邊沉思一邊習慣地吮毫,然後迫不及待提筆寫下題目《論欲安國本先定風化綱常疏》。看着這一行雄健的楷書,鄭綮暗自得意:我可不只是去看戲,我是去爲安國本、定綱常的大事而看戲!大國宰相,豈能不識大體?漢代丙吉問牛喘不問人死的千古佳話,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想到得意之處,他不禁微微發笑。

    書童也在一邊竊笑:相爺又把墨汁塗在嘴上了,可是他怎麼好像沒感覺出墨汁的味道,還在那裏發笑?

    葉友孝回到棚子裏,馬上把這個大好消息告訴了全家。聽說葉友孝真的請來了相爺,讓葉厚生頓時對他刮目相看。若論相爺,葉娘娘在的時候,葉家見過的相爺也有好幾個,但那都是葉娘娘的面子;憑葉家這種卑微身份,人家肯定是看不見自己的。但是現在,葉友孝不知道給那相爺灌了什麼迷魂藥,只憑了優伶家的低劣身份,人家居然答允來看戲了!看來,自己把葉家的將來交給友孝,是非常正確的。

    葉娘溫只是不斷問相爺的模樣,聽說相爺的眼眶裏都是血絲,她就擔心相爺一定是晝夜操勞國事,休息不好。葉大娘卻說只是肝火旺罷了,因爲目乃肝之竅。

    葉娘溫就扔下葉友孝不管,向阿孃問道:“阿孃可知哪種湯藥能平息肝火?要酸一點,甜一點,總之不那麼苦的,等到相爺來看戲的時候,女兒給他斟上一碗,算是感謝他肯駕臨我們葉家。”

    葉大娘笑着看了女兒一眼:“倒是難得你用心。待相爺來時,你就給他煮一碗菊花茶,記得只用菊花,什麼佐料也不要添加。他喝了這菊花茶,自然清熱降火。若他喝了說好,還可再送他些。”

    葉大娘哪能不懂女兒的心思。雖然相爺高貴,但友孝能把人請得來家裏看戲,溫兒又怎不能請相爺喝茶?雖然兩人身份懸殊,但喝個茶總是無礙;萬一相爺喜歡女兒唱腔,女兒常常去相府給他唱唱小曲,甚至紅袖添香,也未嘗不可。雖然覺得未免異想天開,但幻想一下又不犯王法。

    葉友孝卻有些鬱悶了:自己請來相爺,如此豐功偉績,怎麼沒人狠狠表揚我?當即大聲說道:“怎麼,你們不誇我嗎?”

    葉大娘笑着說:“誇,誇!阿孃馬上去給你煮雞蛋吃!”

    葉厚生也開口了:“不是不誇你,而是相爺要是真的來了,咱們拿什麼給他看?先得議論好了,自然會誇你是功臣。”他看看葉大娘,葉大娘連忙停步,聽家主說話。

    葉厚生邊想邊說:“娘子,咱們的參軍戲,和溫兒的囀弄,來個對調。先演弄參軍。”

    葉大娘拍掌:“官人此說最好,咱們先把棚子裏搞熱鬧了,溫兒他們再來唱新戲。”

    葉厚生卻說:“以前,囀弄給我們墊場;現在這新戲,就是我們給友孝、溫兒墊場了。”

    葉大娘母女這才意識到家主這個順序調整的意義,不由一齊神色一肅,靜聽葉厚生說話。

    葉厚生拍拍葉友孝的肩膀:“友孝,相爺來那天,就是你這新戲成敗的關鍵!所以,明天開始,咱們就立刻演新戲,先是弄參軍,然後就是你們的《梁祝》。你們唱的時候,我就和你阿孃快快換裝,之後‘抗婚’一段,你娘演的馬文才來弄我演的祝員外,其實還是弄參軍,熱鬧了,也就沖淡了一些英臺叛逆的影響。你看呢?”

    葉友孝心潮澎湃。現在木已成舟,葉家的前途都壓住肩膀上了,他堅定回答:“聽阿耶安排,孩兒定然只求成功,只求比贏李九娘!”

    大家看着葉友孝,都是很覺欣慰,葉大娘更想到他投來葉家時的模樣,不由抹了抹眼眶,暗自想道:這孩子,真長大了。喜得那日有官人的決斷,友孝果然是個有出息的:又能演新戲,又能幫他阿姐出氣,竟然還能請來當朝宰相。哎呀這份出息,將來老了,必定是個最好的依靠啊。

    次日一早,葉家全家就開始上演新戲。葉娘溫覺得這些唱詞倒是通俗易懂,比起詩人們的大作來說,更易讓觀衆們明白。葉家第一次正式演出,不料效果甚好,葉厚生原先以爲“抗婚”一節會引起軒然大波,不料看客們都看得津津有味,並沒有發生他想象的打砸事件。後面幾場,葉厚生主動縮減了自己的參軍戲,讓自己的丑角形象逐漸淡化,轉而走向葉友孝要求的以英臺爲主,果然效果更佳。而“化蝶”一場戲,雖然不可能有什麼特效,但看客們卻看得心馳神往,個個紅了眼眶。待到全劇終了,果然彩聲一片,一場戲下來,竟然收了一貫多錢,葉大娘甚是歡喜,葉厚生也覺得,這個新戲值得多演。

    葉友孝見時機成熟,便央求義父去向李九娘挑戰。葉厚生也覺得從這幾天的演出效果來看,應該可以和她唱個對臺戲一較高下,遂去往秋水棚子。誰料李九娘十分倨傲,連葉厚生的面都沒見,只讓那四娘傳話說如果葉家能夠贏她,情願給葉家兩百貫銀。

    葉厚生一向小心,遂問怎麼算贏?李九娘卻不肯再說,直接讓那四娘將他攆走。葉厚生回來說起經過,葉家對這李九娘越發憎惡,只等相爺來過以後,便要去和李九娘約了時間,唱這出對臺戲。

    相府管家宋雄來葉家棚子時,見旁邊就是永壽寺,便先進去燒香拜佛。不想卻驚動了慧慎方丈,一番寒暄之後,慧慎得知管家是來爲相爺打前站,他要告訴葉家,相爺明天就來看戲。

    慧慎這一驚非同小可。葉家在大檜樹下搭棚唱戲已經年餘,自己雖也去過一回,但這俗人娛樂,與高僧修行相差實在太大,他只是略看了一眼,便折回靜室修性,從此再沒去過。現在猛然聽說相爺都要親自光臨這棚子,不由不心裏驚奇,暗想這棚子有何奇異,竟然能驚動當朝宰相?他雖是得道高僧,卻也知道寺院要想經營得當,那就離不開這些高官幫忙。況且自己也頗爲好奇,當即順水推舟,以地主身份,請了管家前往棚子。

    葉厚生忽然看見方丈前來,連忙恭恭敬敬迎了上前,又注意到方丈身邊還有個衣着華麗的中年男子,心中立刻明白:經年不見的慧慎方丈今天光臨,是被男子這股仙風吹來的。今日迎接方丈固然要態度尊重,但旁邊這人,卻絕對不可輕忽。

    葉厚生馬上滿臉堆下笑來說:“慧慎方丈,好長時間不見!這位恩公,卻是面生。”

    慧慎宣了個佛號,說道:“葉施主好久不見,倒是更加清鍵。這位官人大名宋雄,雙字逸飛,乃是鄭相爺府上的大管家。”

    聽說宋雄是鄭相爺的管家,葉厚生心中雪亮:友孝說好的那大事,今日來了!嘴上卻是絲毫不慢:“原來是宋公!小老兒便道今早喜鵲爲何叫,原來卻是宋公到!小老兒何其有幸,得見宋公清顏!快快,請方丈和宋公,入內說話如何?”

    那宋雄並不聽他客套,兩隻眼只顧四下察看,看了好大一株檜樹,也暗自點頭。此刻便向方丈說道:“方丈請。”

    慧慎和宋雄進入棚子,那宋雄又是四下察看,慧慎雖然來過,其實沒有仔細看過棚子,此刻也不由跟着宋雄的眼光,這裏瞧瞧那裏看看,連那紫紅的桌布,他都看得新鮮。

    葉厚生正要開口介紹,卻聽宋雄冷不丁問了聲:“老丈是葉家棚子主人麼?”

    葉厚生連忙回答:“承蒙宋公過問,小老兒姓葉賤名厚生,正是葉家主人。宋公但有吩咐,且請說來。”他江湖經驗甚多,故此習慣只說是葉家主人,輕輕撇過棚子,便是萬一棚子有了干係,自己也有個退步。

    宋雄倒是沒注意他避重就輕,他此行關係重大,除了相爺的安全,更有一個王爺也要光臨。但他此刻卻不可說出,只須說過大略即可:

    “明日我家相爺,便要來此處察看,按理來說,你這裏便該灑掃庭除,閒雜人等都不許入內。”

    葉厚生點頭如搗蒜,連忙答應。

    宋雄看他還老實,心中也少了些顧忌:“只是我家相爺,一向與人親近,竟然破了例,要你這裏照常開門迎客,不須專門伺候。”

    葉厚生一愣連忙說:“相爺光臨,小老兒蓬蓽生輝,自該遵守規矩……”他早前在宮中,對場面上的規矩,自是非常清楚,也知道一旦破例,便不是榮耀,而是禍事臨門。誰知宋雄不耐煩打斷他:

    “你這老兒!相爺親口吩咐,誰敢違忤來!”

    葉厚生又是一愣,心中暗暗叫苦:這相爺怎麼是如此吩咐?本來早就想好了,相爺來時,自該早早清場,就像宋雄剛纔所說,閒雜人等一律不可入內。葉厚生甚至都準備去和廟內執事僧請求,要他派幾個小沙彌前來維持秩序,方便相爺看戲安全。但現在相爺竟然吩咐要他照常開門!他是深知那些看客裏,有幾個潑皮無賴,最是難纏,每每看見溫兒登臺,就會唿哨連天,口中胡說八道。更有些醉漢,來到棚子裏尋釁滋事,把棚子裏鬧得烏煙瘴氣。相爺要他照常,他卻決然不敢,當即冒險說道:

    “葉公,並非小老兒執拗,只是這棚子裏,三教九流都有,絕非清淨之地,慧慎長老來過,只看一眼,便覺厭煩的緊。”

    對慧慎只來過一次就不再前來,葉厚生本來是頗有微詞的,但人家是永壽寺方丈,自己連執事僧都要恭恭敬敬,何況是高高在上的方丈和尚?所以葉厚生也不敢議論方丈。只是現在情勢緊迫,務必要請那位相爺放棄“親民”念頭,以免出了事情,葉家擔待不起。所以才把方丈來過之事說出,證明這棚子的確混亂。

    宋雄看了一眼方丈,慧慎雖知葉厚生所言非虛,只是此刻如此說來,倒像是自己是因爲這裏腌臢才不肯多來一樣。其實自己不肯再來,只是因爲塵世娛樂,自己身爲得道高僧,自然不屑一顧,卻不全是因爲這棚子混亂腌臢。但是這種解釋,又未免過於清高。爲難之下,慧慎便只是略點了點頭,卻不肯開口說話。

    葉厚生連忙接着說:“小老兒實在是怕萬一……”

    宋雄卻將手一擺說道:“你也不必顧慮太多。明日宋某,自會領些人馬過來,幫你維持秩序。還有,”他看看葉厚生,此時葉家都早已站在家主身後,只是看他甚是威風,不敢插嘴。

    宋雄卻走過葉厚生,眼光逐一看過葉大娘、葉娘溫,最後落在了葉友孝身上,點點頭說:“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