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宰相也是我的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海釣綠碼字數:3795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葉友孝以爲這句話一出口,一定會召來阿耶阿孃的嘲諷,還有阿姐的挖苦。但他忘了,葉家以前也是見過世面的。葉娘娘生前豢養的優伶葉家,什麼大人物沒見過?別說那些公子王孫、金枝玉葉,就是大璫權臣、名流貴婦,又有幾個沒打過照面?只是有一點,他們雖然認識人家,人家可就未必認識他們了,更不要說去求人情、求照拂,否則當年爲何葉貴妃一死,他們就只能離開長安?

    所以聽了葉友孝的豪言壯語,葉厚生倒是沒有震驚,只是懷疑這個十來歲的小廝,怎生去與權貴們搭訕?就算認識了權貴,人家就肯移駕來這簡陋的葉家棚子看戲?這裏只有些普通的條凳,連椅子都沒買,更別說什麼坐榻、憑幾、絪褥、錦墊。再說這裏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坐慣了龍鬚絪褥,吃慣了山珍海味的權貴們怎肯屈尊駕臨?

    葉友孝還以爲大家都到棚子裏,坐在條凳上看唱戲就完了。聽義父這麼一說,也有些傻眼了。這是來看戲啊,還是來享受啊?要享受,家裏不行嗎?

    葉大娘也開口了:“傻孩子,真以爲那幫權貴那麼容易打發啊?你的新戲再好看,讓他坐這條凳,他肯定不幹啊!還不說人家肯答應你嗎?對了,你認識哪個權貴啊?”

    葉友孝真懶得開口了。請權貴免費看戲,這麼好的事情,還請不來!但阿孃沒得罪自己啊,只好懶懶應了句:“想找鄭綮鄭公。”

    葉厚生眼睛一亮:“唉,娘子,友孝若是去尋鄭公,這事情倒有幾分了。這鄭公以前有個綽號‘歇後鄭五’,而他之所以拜相,就是因爲官家喜歡他寫的歇後詩。”

    葉娘溫問:“歇後詩?那可不能登大雅之堂啊。”

    葉厚生詭譎一笑:“你管它登不登堂呢。主要是官家喜歡啊,這不,就讓他做了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啊。”

    葉友孝點頭說道:“孩兒就是聽說他寫歇後詩,所以覺得,說不定能請他來指點一下新戲,阿耶阿孃,你們想啊,若相爺真的駕臨咱們葉家,還怕不轟動長安?這以後孩兒再去秋水棚子,尋那李九娘時,怕她氣勢早就弱了三分。然後再請她來唱對臺戲,看她如何區處?”

    葉娘溫抿着嘴笑:“若是相爺肯來,那妖女還不嚇破了膽?什麼氣勢弱了三分?”

    葉厚生微笑:“你也知道‘若相爺肯來’!先不要做夢了,今晚趕緊回邸店睡了,咱們再排演幾日,待新戲弄得數了,友孝便去尋這相爺。友孝啊,你可記住,人家是相爺,你是百姓;人家在雲端,你在地上。所以禮敬相爺,是你本分。若是人家不肯來時,萬萬不可死纏爛打。實在不行,咱們去尋個大詩人來,點撥新戲,怕更是內行呢。”

    實際上足足排演了將近一個月,葉厚生才同意葉友孝去尋找相爺,看能否拉來這個強援。

    鄭綮的相府,葉友孝前段時間在長安瞎逛時就曾經路過。算着早朝已過,他來到相府,卻不知規矩,並沒有什麼拜帖,直着眼就往裏走。當即被人喝住,兩眼看去,原來是門房大爺,不對,宰相門房七品官。那是個……

    這門房其實年齡不大,也就四十來歲,性格也算和藹。他看着一個小廝冒冒失失往裏走,當即攔住,問他何事?

    葉友孝連忙一五一十講了自己的來歷,想見相爺的原因。那門房一邊聽一邊琢磨,按照鄭相的脾氣,只怕這小廝倒是說得進話。兩人萬一說順了,鄭相出門跟他去看戲,都說不準。所以也不敢爲難他,反而給他指點了方向,讓他徑自去找相爺。

    葉友孝心中暗自得意,沒想到如此輕鬆就進了相府,看來今日拉攏宰相去看戲,可能性還是蠻大呢。不過這相府,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宏偉壯麗,連個小橋流水都沒有,簡直還不如前世穿越的興真觀呢。難道這位鄭綮相爺,是個清官不成?

    胡思亂想正在走着,忽然見一位三十多歲的書生迎面走來,當即行禮道:“先生,可知相爺在何處?”

    這位書生其實就是鄭綮本人,他剛剛得了兩句歇後詩,興頭一來,正要趕回書房寫下來,還琢磨着下兩句該如何寫?此時猛然看見一個小廝,雖然打斷了自己的詩性,但見他懵懂可愛,居然不認識自己,倒也覺得有趣,當下回答道:“且隨我來。”

    他也不說破自己身份,一是怕耽誤時間,忘了詩句,或者斷了詩性;二是想寫好詩以後,再詢問他來此何事?若是無聊之人,便可命人趕將出去。

    葉友孝跟着這位先生進入一間平房,眼見先生並不理會自己,而是徑自走向書桌,早有書童幫他磨墨濡毫,又忙着鋪開宣紙,鄭綮正欲動筆,卻聽有人喃喃道:“王戎王戎,怎麼才能變成你?”

    鄭綮一愣,不禁擡眼看向自己帶來的那小廝,心想莫非是他在評論?自己的書童一個是不敢妄加評論,一個是他們雖然天天看這幅《竹林七賢圖》,七賢都認得他了,他卻仍然一個不認得,自然更不會說出“想變成王戎”的話來。

    鄭綮不由對這個小廝產生了濃濃的興趣,草草寫下適才想到的兩句詩,就走向小廝問道:“不知尊姓大名?爲何卻想變成王戎?”

    葉友孝這段時間頻頻進入萬元域,他忙於尋找做善事續命的辦法,倒是瀏覽了不少視頻圖片,積累了不少古文化知識。此時聽見這先生開口詢問,當即轉過身來恭恭敬敬一禮,這才回答道:“小的姓葉,雙名友孝。只爲王戎幼時便稱神童,最終位列三公,故此欽佩不已,心之所念,隨口胡說,倒是打擾先生靈感了,還望恕罪。”

    鄭綮隨口問道:“那王戎後來貪吝,有什麼可效仿的?”

    葉友孝倒是實話實說:“小的身爲優伶,家中貧寒,若能貪吝,倒也不敢推辭。”

    鄭綮一愣,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世人幾乎個個貪吝,然而誰都不肯承認,尤其是士大夫,更是言必稱孔孟,視錢財如糞土,自命高潔。這葉友孝居然自承貪吝,實在令人“刮目相看”,反倒覺得他說話老實。

    當即問道:“友孝,你自承貪吝,就不怕千夫所指?”

    葉友孝笑了:“我一個小小伶人,縱然貪吝也不至於影響國計民生,何必千夫所指?”

    鄭綮面容一肅:“你這弦外之音,有人貪吝影響了國計民生?”

    葉友孝連忙求饒:“好先生,饒了我吧,我哪有什麼弦外之音?我不過一個小小伶人,見識鄙陋,哪敢說朝中有沒有鉅貪?更不知道誰是鉅貪。”

    鄭綮想了想,這葉友孝所說應無虛言,當下神色一緩,又問道:“你既然認得王戎,可知其他幾個是誰?”

    葉友孝想了想說道:“小的試着認一認,有認錯的,先生指教。”

    鄭綮“嗯”了一聲,心想閒來無事,且看他辨認七賢,也算一個考試吧。

    葉友孝指着畫說:“彈琵琶者,應是嵇康;持阮者,當然是阮咸。痛飲者,非劉伶莫屬。這個含着指頭打唿哨的,應該是阮籍吧?”

    鄭綮聽他講的頭頭是道:嵇康以琵琶見長;而阮咸卻把琵琶改做了“阮”。劉伶以善飲著名,這幾個,葉友孝都說的不錯。此刻聽他問到阮籍,便笑道:

    “這個動作,其實該稱爲‘嘯指’。正史所載,十六國時候,石勒曾經倚‘東門而長嘯’,就是這個動作。只是你爲何說‘嘯指’的就是阮步兵?”

    葉友孝不慌不忙說道:“阮籍其實忠於曹魏,雖作《勸進表》,完全是不得已而爲之。他爲此事,心中塊壘難消,又爲世人誤解,更是鬱悶不已。所以常作‘窮途之哭’,而那鬱郁之氣,唯有借,借唿哨來發泄了。”他想不起來先生剛纔說的“嘯指”這個詞,只好還是說“唿哨”。

    鄭綮倒是不計較他忘了自己才教給他的“嘯指”,反而對葉友孝的分析暗自稱奇,也不由頻頻點頭:看來這年輕人,對“七賢”的瞭解還真不少啊。忍不住問道:“你們伶人,並不需要瞭解七賢,你爲何得知?”

    葉友孝背了個順口溜:“嵇康廣陵散,阮籍勸進表,阮咸琵琶改作阮,山濤被絕交。向秀思舊賦,劉伶酒德高。山濤王戎列三公,七賢誰不曉?”

    鄭綮不由哈哈大笑,如此歌謠,實在是聞所未聞,只覺得這歌謠其實很像自己的歇後詩。靈機一動,便引了葉友孝到書桌前,讓他看自己剛纔寫的兩句詩:

    羣鳥破霧飛歸

    獨步曉風看園

    葉友孝看了之後,頓時頭大。自己一向裝得多了,人家可把自己真的當成才子了。只好把老實話說出來:

    “先生這兩句,高雅莫測,小的實在,嗯,實在不知何意?”

    鄭綮仔細看他神色,確實並非作僞,更不是調侃自己。當即點頭微笑說道:“《千字文》乃是童蒙讀物,友孝怎生反而不知?你看這羣鳥飛歸於‘王’,下一句獨步看園莽,兩句歇後,便是‘王莽’兩字。”

    能辨認出竹林七賢,卻不懂得《千字文》,的確不免讓人心生疑竇。葉友孝也知道自己有些穿幫,連忙說道:“便是那竹林七賢,小的也是偶然所知。我們伶人家庭,家父並未讓我們通曉《千字文》。”

    鄭綮滿心奇怪,不停打量葉友孝。但葉友孝這番話卻字字是實,包括葉厚生沒有讓他背誦《千字文》,都是實際情況,所以也不怕鄭綮打量。忽聽鄭綮笑道:

    “對了,我就是鄭綮。你且說來,尋我有什麼事?”

    雖然心中早就想到面前這位先生,很可能就是鄭綮本人。但現在他忽然承認自己就是當朝宰相,還是讓葉友孝的心兒急忙跳了起來。他深知成敗在此一舉,努力調整一下呼吸,這才說道:

    “原來您就是鄭相爺。小的無禮冒犯,還請相爺恕過。”

    這本來是一句客套,鄭綮應該說“恕你無罪”,誰知這位歇後鄭五卻不按套路出牌,笑着問道:“我若不肯恕你,你又如何?”

    葉友孝一聽有些懵:相爺這詞不對啊。但轉念一想,自己是穿越者,現在還處在陽壽倒計時,我還怕你什麼?當即微笑說道:

    “若是相爺不肯饒恕小的,小的只有請相爺駕臨葉家棚子,看場好戲。”

    這麼一個腦筋急轉彎,若非來自21世紀的小學生,古人是決計想不出來的。一舉兩得,趁機把自己來的目的說了出來。

    但鄭綮似乎決心把玩笑進行到底。他不去問什麼好戲,不給葉友孝打廣告的機會:“那我若是饒恕了你呢?”

    葉友孝快要被他繞暈了。相爺您左一杆子右一杆子,總是不按套路出牌,我都要被你玩死了。

    雖然心裏不滿外加頭腦混亂,但是相爺的話可不能不回答。乾脆,給他個以不變應萬變,都是統一答案:“若相爺饒過小的,小的感激相爺,便要請相爺駕臨葉家棚子,指點我們的新戲。”

    鄭綮一聽,心裏也明白幾分:看來這小廝今天是吃定自己,一定要去看什麼戲了。本來他對看戲並不反感,又聽葉友孝說是“新戲”,不由又產生了幾分好奇。只是身居要職,並不知道聖人何時又來道聖旨,那時候若自己不在相府,那就不僅僅是麻煩了。

    轉念一想,心中已有主意:何不把他拉來一起看戲?只要他在,即使誤了聖旨,自己也有個推脫,絕無受罰之理。

    想到這裏,鄭綮淡淡說道:“看來你們這新戲,我是非看不可了?”

    聽到相爺口氣鬆動,但口氣還是模棱兩可,而且其中好像還有弦外之音。葉友孝頭腦中急速思考,一句話衝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