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擊球賭三川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海釣綠碼字數:3838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葉厚生沉重的聲音,打斷了葉友孝的思緒:

    “長安,咱們是回來了,只是沒了葉娘娘的照拂,今後也只能靠自己啦。”

    葉大娘插嘴:“官人,其實在汴州時,日子卻也過得下去。”

    葉厚生瞟了一眼葉友孝,搖搖頭:“汴州的事情,再也休提。”

    葉娘溫忽然問道:“阿耶,興慶宮那個花萼相輝樓,真是富麗堂皇,女兒做夢都想去那裏唱戲。”

    葉友孝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阿姐你說什麼?去皇宮唱戲?不會那麼快吧?立刻就進宮表演?我都還沒準備好啊。”

    葉大娘愛撫了葉友孝的頭:“適才阿耶也說過了,那葉娘娘已經仙逝,咱們哪還有資格去興慶宮唱戲。”

    葉友孝不服氣,但不知怎麼說。一個娘娘死了,我們就不能去興慶宮?藝術!能因一個女人死了,就……自己也覺得難以自圓其說。可是如果不進皇宮唱戲,怎麼能接觸到帝國的高官?不接觸達官貴人,豈不是一輩子做個小戲子?

    訕訕說道:“阿孃,我不過是謙虛兩句,你們還真就不去興慶宮了?”

    看着葉友孝失望的樣子,葉厚生嘆了口氣:“這花萼相輝樓,都是官家和各位王爺、后妃公主們的宴樂看戲之地。可如今人走茶涼,沒了葉娘娘,葉家的確進不了興慶宮。”

    葉娘溫又說道:“阿耶,女兒記得我們還去過大明宮,是叫永樂殿吧?”

    葉大娘哼了一聲:“不都一碼事嗎。沒有葉娘娘,那些宮殿,哪個都進不去!”

    葉厚生卻好像陷入了回憶:“還有百福殿的親親樓。唉,繁華一夢啊,現在我們葉家,都去不了啦。”

    葉友孝心中鬱悶,這麼多宮殿,都可以讓我大展拳腳啊。可是就因爲那個女人死了,所有的機會全都沒了!忍不住牢騷道:“繁華一夢,又不是咱們葉家的繁華,阿耶你感嘆什麼?”

    葉大娘拍了他一下:“你這孩子,怎們跟阿耶說話的?”

    葉厚生笑笑:“無妨,無妨,友孝心中鬱悶,連我都感慨不已。不過友孝啊,你可知咱們該去哪裏演戲?”

    葉友孝老老實實說:“不知道。”

    葉厚生說:“也差不多,不過不是大街,是佛寺。”

    葉友孝一愣,不由問道:“佛寺?那不是清淨之地嗎?還能讓我們去唱戲?”

    他印象中,佛寺都是寶相莊嚴,香菸繚繞的地方,那裏鍾磬聲不絕於耳,香客們來往不絕,衆僧齊聲唸經。唱戲?義父是認真說的?

    葉厚生笑了笑:“咱們只是在寺外的空地上表演,並沒有影響師傅們清修。慈恩寺、青龍寺、薦福寺、永壽寺等寺廟,都有很多戲班子表演的。”

    看來義父說的是真的。但是葉友孝不喜歡去寺廟表演,就問:

    “長安城不是有很多坊市嗎?不能去那裏表演嗎?”

    葉厚生說:“當然可以,東市、西市都能演戲。不過比起在寺廟演戲,又要低了一等。”

    葉友孝不明白:“都是演戲,怎麼還分三六九等?咱們從大街賣藝幹起,只要幹得好,將來說不定也能登堂入室,重新回到興慶宮去。”

    葉娘溫“噗嗤”笑了:“瞎想什麼啊。咱們就是大街上賣藝,哪還能進皇宮!”

    葉大娘也說:“不進皇宮也好,那些金枝玉葉脾氣又大又怪,真難伺候。”她大概想起了以前的不堪遭遇,連連嘆息。

    葉厚生卻說:“友孝說的也有道理,就算是在東市、西市演戲,只要技藝超羣演的好,也可參加‘鬥聲樂’比賽,一旦奪魁,等到千秋節或正月十五時,便可去興慶宮勤政樓南廣場參加百戲表演了。”

    葉友孝聽得心情舒暢,看看阿姐:“聽見了吧,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幹得好,是金子哪裏都會發光。”

    他一高興,把穿越前爺爺教的雞湯文給背了出來。葉娘溫顯然沒聽過這種文字,睜大了好奇的眼睛:

    “你這都說的什麼啊,還一套一套的。”

    葉大娘制止住兩個孩子:“官人,咱們還是去永壽寺吧。好賴總是有些香客來捧場,這日子也能將就。”

    葉厚生點了點頭,沒有吭聲,趕了騾車就前往永壽寺。

    永壽寺的知客僧帶着他們去見住持方丈。那是個叫慧慎的中年僧人,聽葉厚生說了來意,顯然並無興趣,隨口說了句“但憑施主隨性”,便叫個執事僧引了他們來到山門外的一塊空地,讓他們在此搭臺唱戲。

    葉厚生見此處離山門尚有二十多丈,便笑着說道:“大和尚,好歹也讓我等去那香客多的地方吧。此地卻也僻靜了些。”一邊說,一邊把一兩碎銀塞進了執事僧手中。

    執事僧哼了一聲:“若是戲唱的好,自然有人來看。”掂了掂手中碎銀,搖搖頭又說:“看你也是忠厚老實,謀生不易啊。我佛慈悲,且隨貧僧來。”

    葉友孝見他公然受賄,擰了眉毛就要上前分辨,葉大娘忙一手拽住他說:“友孝,你這袖口怎又破了?”

    葉友孝袖口破了好幾天了,葉大娘從沒提過。現在提起,葉友孝也知道阿孃是攔阻他,要他少生事端。

    執事僧引他們到了山門旁,葉厚生見此地恰好一株大檜樹,蓊蓊鬱鬱,好不茂盛。他心下覺得這是個吉地,便和執事說好,當即圈了場地。見執事要走,葉厚生忙又說:

    “大和尚,閒時也好來聽戲。”

    執事僧冷冷說道:“早課晚課,行香禮佛,哪有時間來聽你這小戲。”看看忙碌的葉家人,忽然說道:“不過你若唱的好了,多引些香客來,香火盛了,也算兩全其美。”

    葉厚生連忙合掌,謝過執事僧教導,那執事僧才施施然進廟去了。

    葉家上下搭棚子,買凳子,立牌子,直忙到戌時將近亥時,總算弄好了這棚子。

    葉友孝走到棚子外,看着掛在門口的牌子上龍飛鳳舞四個大字:葉家棚子。正要品評兩句,卻見葉厚生過來拉着他說:

    “友孝,今日晚了,想必那邸店不許咱們進了。沒奈何,咱們都在這棚子裏和衣而臥,將就一宿。”

    葉友孝也知道這是規矩,亥時以後再到街上走動,遇上巡夜的兵丁,免不了遭受盤問,若是帶隊的小校心情不好,那就只能在衙門裏過夜了。此時見義父拉自己進棚子,也就隨着葉厚生進入棚內。這時候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禁向外面窺望,只見一支馬隊飛馳經過,不禁好奇問道:

    “阿耶,如何這支馬隊卻如此張揚,就不怕宵禁?”

    葉厚生看看遠去的馬隊,嘆息說道:“宵禁,禁的都是百姓!你看這馬隊個個頂盔摜甲,顯見就是官兵,宵禁如何管的他。”

    葉友孝暗想,這可不就是特權嗎?看來只要是人類社會,總是免不了會有特權呢,現在自己怨恨他們不守規矩,如果換成是自己,在宵禁的時間到處跑馬,是不是也會很爽?

    其實這支馬隊的來頭之大,別說葉友孝不知道,就連巡夜官兵,遇見了也只能立刻行禮。

    究竟是誰?

    馬隊中爲首四人,分別名叫陳敬瑄、楊師立、牛勖、羅元杲,他們即將外放做官,此刻就是奉旨進宮,接受僖宗皇帝的任命。

    其實僖宗皇帝對這個任命也是拖了十多天了,不是他爲難,而是他又給忘了。

    不過這一次,拖是拖不過去的。因爲陳敬瑄的弟弟,就是當朝大宦官田令孜,雖然權傾朝野,但感覺在州郡上勢力單薄,正好西川節度使空缺,而僖宗被黃巢趕出長安時,隨駕的田令孜親眼看見了西川的富庶,當時就頗爲中意。他也知道現在都是藩鎮爲雄,狡兔三窟,他必須爲自己謀一條後路。

    於是田令孜就運用手中權勢,將哥哥陳敬瑄和心腹親信楊師立、羅元杲派往西川做節度使,這樣將來即使朝廷變天,他也可以去西川安度晚年。可是奏摺入宮以後,卻遲遲沒有迴音,今天田令孜實在等不得了,就乾脆來到大明宮面聖,這才弄明白,原來僖宗皇帝的拖延症又犯了。

    田令孜當即就請皇帝下旨,可是僖宗皇帝卻以天色已晚爲託詞,要等明天再下旨。

    田令孜有些着急,仗着自己與僖宗皇帝關係非淺,直接進殿請求道:“大家,西川節度使空缺,絕非國家之福,萬一有歹徒生亂,那時候大家悔之莫及啊。”

    唐僖宗只是一個“懶”字,倒也不希望天下大亂。聽田令孜說的有理,就眯着眼慢慢回答他:“可是奏摺上共有陳敬瑄、楊師立等四人,朕也要好生考慮,確定其才幹,方能下旨。”

    田令孜笑了:“大家,此四人之才幹,老奴早已代大家詳細調查過,皆是國家棟梁,朝廷英傑,大家只管下旨,老奴以項上人頭作保,絕無差池。”

    唐僖宗玩弄着那件寬鬆肥大的龍袍的袖口,還是不慌不忙:“公公所言,朕自然不疑。不過……”

    田令孜真急了:這李儇當了官家,怎麼越來越拖沓了!其他政務,拖沓幾天倒也無妨,但這可是自己的退路,怎麼他也拖拖拉拉的。

    田令孜立刻追問:“大家請明言。”

    僖宗皇帝還是眯着眼:“除了西川節度使,還有山南西道節度使,東川節度使。可是現在卻有四個人來做備選。田公公,你看如何選擇呢?總不能二桃殺三士,嗯,是三桃殺四士吧?”

    僖宗想的很美,既然有個需要選擇的過程,自己就可以過幾天再說這件事。但田令孜卻笑着說道:

    “原來大家是爲這件事煩惱。”

    “以公公所見呢?”

    “若以老奴愚見,何不讓他四人來一場馬球比賽?”

    僖宗的眼睛驟然打開,明亮的眼光投向田令孜。打馬球?這可是朕的最愛啊。當即問他:“規則如何?”

    田令孜見僖宗剛纔打開了一下眼皮,把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了一下,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心裏一塊石頭已經落地。今天,這個皇帝又被自己打敗了。

    田令孜馬上回答:“可以挖上四個洞,讓他們四個將球擊入洞內。拔頭籌者可任西川節帥,第二籌、第三籌分別掛帥東川和山南西道。官家,老奴愚見,不知聖意如何?”

    唐僖宗雖然沒有再投出寶貴的眼光,但笑眯眯的臉色顯得非常動人:“田公公,你不愧是國之幹才,這樣複雜的問題,卻如此簡單地解決了。甚好!”

    田令孜追問:“那大家看來,何時比賽?”

    僖宗其實明白,畢竟是三個封疆大吏,取捨標準居然是打馬球。若是讓言官們得知,難免會鬧得沸沸揚揚。既然田公公忙着要確定人選,那還不如立刻舉行。

    僖宗說道:“立刻擬旨,讓陳敬瑄等四員臣工,亥時來到清思殿。呵呵,朕倒是沒見過這般奇特的馬球比賽,一定要親自觀賞!”

    田令孜得意洋洋,連忙命人將官家的晚膳奉上。雖然吃飯時間略早了些,但心兒早就飛到馬球比賽的僖宗,根本沒想到還沒到用膳時間。

    當然他更不會想到,他已經開創了中國古代政治史上最荒唐的記錄:打馬球爭節帥。後世有人評論說:擊球賭三川,奏響了大唐滅亡的哀樂。

    剛到亥時,陳敬瑄一行已經來到清思殿。官家不想張揚,田令孜也以走過程序爲準,所以連教坊也沒叫來,《涼州曲》也沒演奏。只是燃起數十支巨大蠟燭,把馬球場照的明亮如晝,太監們擺好了龍椅,聖人坐下,衆人一起上前叩拜天子齊呼萬歲。

    “比賽”結果不出預料。陳敬瑄果然“技高一籌”拔得頭籌,僖宗立刻下了詔書,將他任命爲西川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