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託夢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海釣綠碼字數:3658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翻來覆去總是睡不着,難道今晚這大炕,反而不如蔡州城外那小村的牆角?唉,什麼鬼!
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等到天亮,我的陽壽是不是就少一天?
葉友孝有些生氣了。我說“什麼鬼”,跟你沒關係好吧?怎麼聽見這個“鬼”字,你就竄出來?
忽然想到,陽壽少一天?那還不如讓這小鬼幫個忙。立馬集中注意力想道:你既然是小鬼,託夢這種基本功你總會吧?趕緊給我便宜老爹託個夢啊,讓他趕緊來救我,嗯,也就是救你!否則我死了,你這小鬼也要立刻下地獄。
頭腦裏空空的,什麼念頭都沒有。葉友孝耐心等了一會兒,才產生了一個模糊的念頭:人家不知道阿耶在哪裏?
葉友孝差點被他氣得笑出聲來:就這,你也好意思叫“鬼”?鬼界的臉都讓你丟光了知道嗎?作爲一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鬼,來去如風、無所不至的鬼,你卻告訴我你找不到阿耶?趕緊的,找到我的便宜老爹,讓他快來救我!
頭腦裏半天沒有新的念頭產生,看來這小鬼被罵了一頓之後,知恥而後勇,總算去找老爹託夢了。但是,葉友孝也發現要重新審視這個小鬼了,看來在鬼界,他的確尚未入門,更不要說與那些地府的牛頭馬面打通關節周旋續命了。現在,他連便宜老爹都找不到……
但是,找到老爹又怎麼樣呢?聽小鬼說他很厲害,但是再厲害,也不能橫掃閻王殿吧,畢竟陰陽兩界都能稱霸的,好像只有孫悟空。
這天晚上的李克用,還真是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勖兒形容枯槁向他哭着求助。時間很短,但已經深深銘刻在腦海中。一個上午,李克用都悶悶不樂,把公務都推給參軍、判官這些手下去做,自己卻提筆開始謄寫那首《百年歌》。
巳時時分,他召見了周德威。周德威看見大王手書的《百年歌》,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見周德威的神色,李克用明白他已經懂了。於是說道:
“陽五,還是要想法子把勖兒找回來。當初在三垂岡,孤可是誇口說二十年後,此子將代我在此大破敵寇。如今勖兒都找不到,孤的預言,豈非成了戲言?”
周德威完全理解大王的想法。大王其實就是思念兒子,大概還有其他什麼事情觸動,讓他的思念加深。但是身爲隴西郡王,使相,麾下千軍萬馬,怎麼能流露出兒女情長?一家之主的要儘量掩飾的感情,何況河東之主!想念兒子卻不能明言,只好藉口要實現預言。
郡王也苦啊。
周德威立刻說道:“都是末將無能,當時四下尋找,總是毫無信息。只好先隨大王回河東舉辦稱王慶典。現在大王典禮已過,末將請命,再去汴州一帶尋找三郎。”
李克用點點頭,卻沒有說話。曹玉娥回來後,他立刻仔細詢問了勖兒下落,這才得知當時傳來一聲小兒慘叫聲,雖未看清,但想必就是勖兒。
勖兒已經死於亂軍之中。
不論李郡王怎樣捨不得,這個事實都無法改變。現在再讓得力干將周德威深入朱溫的汴州去尋找勖兒,冒了絕大風險,卻幾乎沒有可能成功。這種買賣,絕大多數領袖都不會幹。
李克用屬於絕大多數。
他只是有些糾纏於那個怪夢,甚至爲此產生了僥倖之心,如果勖兒真的還活着呢?
馬上就明白自己荒唐:勖兒遭遇不幸,那才會給自己託夢;如果他還活着,哪有託夢之事?又或者說,做了這個夢,可以證明,勖兒的確已經遭遇不幸了。
還好,落落、庭鸞兩個已經十多歲,可以爲父親打江山了。
周德威正在等着郡王的號令,卻忽然看見李存璋匆匆而入。他心裏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李存璋報告:“父王,契丹犯邊!”說完把軍書呈交給郡王。
有了緊急軍情,李克用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放鬆感。終於不用再去考慮勖兒的生死了。就算他已經遭遇不幸了吧!現在,他要擺出郡王的威嚴,作爲河東一方千萬百姓的倚靠,去商量抵抗契丹的軍國大事。
周德威和李存璋一左一右跟隨在郡王身邊,來到了明政殿。這才看見,司徒李克寧爲首的河東文武,早已在此恭候使相了。
李克用的部署很簡單:“契丹進犯雲州,必須協力抵抗。孤命司徒克寧爲太原留守,命存孝協助克寧,邈佶烈率兩萬兵馬先行,鎮遠再去點兵五萬,與存璋一起,隨孤征討契丹。”
衆將領命,但李克寧卻說道:“王兄,此番征討契丹,總共興兵七萬?”
李克用看看四弟:“四郎你說清楚,七萬兵馬,是多是少?”
李克寧賠笑說道:“大王既有部署,自然不須克寧多言。只是克寧既然做了留後,這手中無兵,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李克用笑了起來:“四郎莫非沒聽清?孤已經把存孝留給你了。存孝!”
沒人回答。
李克用那只小眼睛都瞪大了:這十三怎麼了?如此重要的場合,居然沒來?
似乎不敢相信,李克用又叫了一聲:“十三!”
“末將在。”一聲懶洋洋的聲音,隨後長成一團筋肉的李存孝走了出來叉了叉手:“父王。”
李克用皺着眉頭看看李存孝,在這明政殿,居然點名不應,若是換了旁人,早就被叉了出去,甚至扔進大牢問罪了。
但他是李存孝,李存孝不是其他人,他是把天下第二勇將王彥章打得滿地找牙的天下第一勇將,十三太保。
可是父王居然讓自己留守太原!
嘟嘟囔囔地說:“父王恕罪,適才孩兒耳朵塞契丹了,沒聽見父王號令。”
耳朵塞契丹?有這種說法嗎?是你小子想去打契丹吧!李克用看看這一大團筋肉,無奈地嘆口氣:“怎麼,十三,不肯幫你四叔守城?”
李存孝口是心非:“孩兒怎敢不遵父王號令?”
李克用決定安撫一下他:“父王當然知道你想打仗,而且不屑於跟契丹打。咱們要打,就打朱三!”
李存孝笑了起來:“果然父王曉得孩兒。”
李克用:“放心,你且和四叔好生守城,待阿耶破了契丹,早晚帶你前去殺那朱溫狗頭,也給三郎報仇!”
衆將一愣,給三郎報仇?
李克用有點煩:一不小心,把這話給說出來了。
周德威心裏明白:難怪剛纔不派周某去尋子,原來……
李克用嚴肅看看衆將:“前番上源驛之變,三郎下落不明,昨夜卻忽然託夢給孤。唉,料想已經罹難。”
周德威連忙上前:“使相,不知此夢詳情如何?”
李克用知道此乃明政殿,不是道士圓夢的丹房。就擺擺手:“不說啦,不說啦!你立刻去校場點兵,明日一早,卯時出城!”
河東衆將異口同聲吼道:“輔佐大王,誓殺契丹!”
此刻的雲州邊境上,一支看不到盡頭的大隊騎兵迤邐而來。在路旁一個小丘上勒馬閱兵的,正是契丹大可汗耶律阿保機。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契丹漢子,人們看見他的時候,都會被他那迎面而來的大腦門傾倒。而契丹的剃頭髮型,更突出了這個大腦門的碩大。兩隻大耳朵後面,卻是兩個烏黑的髮髻,由此引下兩條黝黑發亮的大辮子。鼻子下八字鬍和絡腮鬍並存,但卻並不顯得殺氣騰騰,反而給人了一種親和感。他的兩隻眼睛不算大,但卻威而不怒,一種強大的穿透力好像已經看清了對方的五臟六腑。
阿保機看着威武雄壯的契丹勁旅,忍不住對旁邊的兄弟耶律剌葛說道:“剌葛,我做可汗的時候,你們幾個還不大相信,總覺得應該還是謠輦部的人,才能做得來可汗。但我用事實證明了,我不但能做痕德堇,做可汗也是一樣的優秀。”
剌葛笑了笑:“你是我們的大哥,我們當然不會反對你,不過我們覺得,痕德堇更適應你的才華。”
這時候一匹棗紅色的小馬從綠色的草地上飛跑過來,馬鞍上一個少女向阿保機笑着喊道:“父汗!”
這個女孩面如銀盤,眼如星眸,頭髮濃密漆黑,油光錚亮。阿保機看見她,頓時臉色柔和了下來,像所有的父親那樣溫和地叮囑:“這匹馬個子不大但是脾氣很怪,真如月,要擔心喲。”
這時候又一個女孩騎着馬跑了過來,嘴裏叫着:“公主,你慢點。”看見阿保機,這個女孩連忙下馬跪拜:“尊貴的可汗,奴婢烏雲嘎給您請安了。”
阿保機點點頭:“烏雲嘎,你可要伺候好公主,不能讓她出一點點危險!”
烏雲嘎連忙答應:“可汗放心,奴婢一定……”
真如月打斷了她的話:“父汗,你對烏雲嘎的要求太高了。”
阿保機很不習慣被人反駁,但現在是女兒在反駁,他只好無奈地搖搖頭:“或者,我太寵愛你了,是嗎?”
真如月玩弄着手上的馬鞭說道:“跟寵愛沒關係,因爲一個常識,打仗是肯定要冒險的。”
阿保機臉色一沉:“你不用來套我的話。我說過了,不許你上陣打仗。”
真如月脫口而出:“那父汗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阿保機淡淡地:“我還沒老,我還記得離開捺鉢那天,是你反覆懇求我,我才答應你出來看看景色的。”
真如月笑着說:“戰場上的景色,不就是廝殺嗎?”
阿保機語氣很堅決:“不要糾纏我,真如月!你應該懂得,可汗說過的話,是沒法更改的。”
聽到阿保機透露出不滿,烏雲嘎連忙伸手拉拉真如月的袖子。真如月看了她一眼,笑着向阿保機說:“那麼父汗,我就跟着你身旁,可以嗎?”
阿保機有些意外地看看她,點頭:“你肯跟在我身邊,那很好啊。”
又有幾匹戰馬跑來,爲首的一個漢子膀大腰圓,大臉油滋滋的,兩撇鬍鬚也是黝黑發亮。他在馬上向阿保機抱拳:“父汗,沙陀兵到雲州了。”
阿保機有些意外,手搭涼棚向西南的雲州方向看了看,對這個漢子說道:“德光,馬上下令安營紮寨。”
耶律德光看看父汗:“父汗不想立刻與李克用大戰一場?”
阿保機搖搖頭:“當然要大戰一場。但是他們有高大的城牆,可攻可守,我們的人馬卻還在運動中。我們先扎好營寨,明天,會讓李克用接受條件的。”
真如月插嘴說:“如果他不接受,就打得他接受!”
阿保機看看真如月:“打仗的事情,我和你二哥、六叔他們會好好商量的。你還是帶着烏雲嘎去找個地方休息吧。”
真如月問道:“那麼明天呢?如果你們開戰,我能跟在父汗身邊嗎?”
阿保機點點頭:“正是要你跟在我身邊,不許亂跑。”
真如月笑着答應,烏雲嘎看看公主,不知道公主心裏在想什麼主意。不過她心裏明白,真如月當然不是那種乖乖女,現在她一再要求跟在可汗身邊,一定有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