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吃人的噩夢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海釣綠碼字數:3696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看見葉厚生失魂落魄走進屋裏,葉大娘詫異萬分。她眼中的一家之主,向來都是鎮定有方,甚至可以說穩如泰山的。官人怎麼了?

    葉大娘連忙追進屋裏問:“官人爲何如此狼狽?”

    葉厚生緩緩嘆口氣,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道:“今日辰時所見的大隊百姓,你可還記得?”

    葉大娘忙說:“自然記得,所以官人才讓我們躲到這村子裏。”

    葉厚生:“我打聽來了,這大隊百姓,名叫‘軍糧隊’。你可知爲什麼叫軍糧隊?”

    葉大娘思忖一下:“莫非他們是運送軍糧的?但妾眼拙,似乎沒見到他們扛着糧食,或者推了糧車?想來真是古怪。”

    葉厚生搖頭苦笑:“他們自己就是軍糧。”

    葉大娘不理解:“官人何意?”

    葉厚生說:“午時,我遠遠望見,那些兵士把百姓直接殺死下鍋!”

    葉大娘驚叫一聲,葉娘溫臉色煞白,與葉友孝四手相抓,嚇得連叫都不敢叫,姐弟倆死死盯着葉厚生。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幸好屋頂被打破了小半,有些陽光進來,否則這裏就簡直是個墳墓。

    過了很久,只聽葉大娘喃喃說道:“竟然如此。虧得官人領了我們,及時離開那大隊人馬,那……”

    “軍糧隊”這幾個字,她始終不敢說出口,似乎這幾個字已經成了莫大忌諱。

    葉厚生搖搖頭:“我也只是覺得,那大隊百姓來的蹊蹺,卻哪裏想到他們就是軍爺們的軍糧,食物!”

    葉大娘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唸佛。

    葉友孝壯起膽子問:“那些百姓就都不反抗?”

    葉厚生看看他,嘆了口氣:“還不是都存了僥倖念想,總覺得下一個殺的未必是我,誰又敢向前討死?再說也都餓的沒氣力,又怎敢與賊寇動手?豈不是搶先送死?”

    葉大娘忙抱住他:“友孝莫要再問。”

    葉娘溫想了想說:“看那百姓隊裏,也有婦人。”

    葉厚生:“婦人就更慘了,常常被糟蹋之後就殺了下鍋。”

    葉娘溫驚叫一聲,葉大娘連忙又一把摟住女兒,看姐弟倆都在懷中,心情安定幾分,卻忍不住說道:“官人又不曾見,反而嚇了女兒。”

    葉厚生嘆口氣:“往常聽客官說過,黃巢那廝還專門有人肉作坊,將人肉分作幾等……”說着才忽然意識到這些事是少兒不宜的,連忙自己掌嘴:“唉,下道了,下道了,不說了!”

    葉友孝已經嚇得臉色煞白。雖然在義母懷中,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葉厚生見狀把他拉過來,自己摟住了他肩膀。然後改換口氣,嚴肅地看着家人:“乾糧不多了。今日未時睡覺,省下一頓飯,也是好的。”

    葉友孝暗暗叫苦,一日三餐變成兩餐,還能忍受,現在居然要變成一餐。好慘。但剛剛聽說的吃人肉慘劇,讓他又感到,現在爭論兩餐或者一餐,好像很不合適。

    阿姐卻說:“未時我睡不着。”

    葉厚生非常強硬:“必須未時睡覺。睡不着時,咱們子時出門,也省得遇上那些吃人的賊。”

    葉娘溫嚇得又撲到母親懷裏,葉大娘輕輕拍着她脊背,擡眼問道:“官人是說,咱們今後都要晝伏夜出?”

    葉厚生緩緩點頭:“今日幸好命大,沒被那些賊人看見。下一回再如此招搖,只怕擡出薛公的名號來,也不濟事。”

    葉大娘卻問道:“不知咱們是否已經來到蔡州地界?若是,薛公便是此地節帥,他的名頭,怎不濟事?只怕還有官軍來給咱們引路進蔡州呢。”

    葉厚生連連搖頭:“快做白日夢吧。”

    葉大娘噗嗤一笑:“未時睡覺,可不就是做白日夢?”

    葉家借住的這一戶人家院落廂房俱全,雖然有些殘垣斷壁,但尋兩間屋睡覺卻不難。只是聽了“軍糧隊”的恐怖事情,葉娘溫不敢單獨睡覺,一定要和母親一同睡。葉厚生便叫了葉友孝,找了間廂房睡下。

    沒晚飯吃,葉友孝餓的心慌慌,翻來覆去熬了很久也睡不着。忽然聽見旁邊的葉厚生肚子也“咕嚕嚕”叫,就問:“阿耶,真的不吃飯了?”

    葉厚生指指頭頂漏出的星空:“都入夜了,還吃啥飯。睡覺!”

    葉友孝只好閉上眼睛,卻感覺手上忽然有個粟餅,還微微帶着些義父的體溫,一邊感動,一邊狼吞虎嚥吃了下去,卻聽義父嘟囔一句:“半大小子,吃死爺孃。”

    葉友孝忙問:“阿耶可要吃點?”

    半天沒聽見葉厚生回答,卻微微傳來葉厚生平穩的呼吸聲,看來是真的睡着了。葉友孝也用力閉上雙眼,卻總是隱隱約約看見那隊百姓,看見他們從晨霧裏走出來。有的還朝着自己做出個笑容來,有的卻眼裏都是絕望的眼神。忽然又好像有個小校看見了自己,要指揮兵士們來捉人。

    猛然一驚,頭腦清楚了些,才發現自己還在“僵臥荒村”,無奈只好閉上眼睛再睡。

    頭腦裏亂糟糟的,總是覺得身子底下難受,連肋骨旁也一陣陣癢。癢的難受。

    一會兒想着:“哪有吃人肉的軍隊?阿耶肯定看錯了。”

    一會兒又想:“我們住在這個村子,難免招人眼目,那些吃人軍不會衝過來嗎?”

    恍惚之間,又回到了辰時看見“軍糧隊”的地方,樹上的綠葉還映着陽光,一點點的亮。樹枝上的小鳥,也在無憂無慮地歡唱。

    鳥鳴?不對,那聲音,分明是個女子在呼救!

    葉友孝小心移動身子,慢慢往荒草裏看去:

    果然看見衣裙翻動,真的有個兵士正在凌辱一個民女!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如此囂張!葉友孝惡向膽邊生,正要上前,卻又心裏猶豫,自己能救得了這個民女嗎?但若自己不去救她,她是不是像阿耶說的,被凌辱之後,又被賊人煮熟吃掉?

    心裏正在糾結不已時,卻得知一個信息,這女子早已被賊兵們糟蹋多次了。葉友孝暫時放下心裏糾結,反正她被凌辱也不止這一次,自己人小力弱,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會被賊匪吃掉。

    想起阿耶說道,賊匪還把人肉分作幾等,莫非也像我們吃豬肉,分作什麼前腿肉、五花肉之類?

    這一想不得了,忽見一頭野豬向自己憤怒地衝來,葉友孝嚇得轉身就跑,可是卻邁不開腿,好像腿腳都陷在泥淖裏了。看那野豬,挺着獠牙離自己已經很近了。

    驚慌無奈之時,忽然聽見一陣嬰兒啼哭聲,吃驚的看去,什麼軍糧隊,早已無影無蹤。而那頭野豬,卻也不知去了哪裏。只有陽光下的一片竹林,竹林裏,居然有個女子在生孩子。

    恍惚知道了,這產婦就是剛纔那女子。

    她竟然生下一個男嬰!

    葉友孝一直想知道,嬰兒是什麼時候睜開眼睛的?這時候就瞪大眼睛去看嬰兒,但卻不知爲何忽然發現自己的右手被弄得很髒很髒,是那種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的髒。正在困窘時,忽然看見自己的手上居然有個“林”字,而且不是宋體、楷體,而是“華文彩雲”的字體!好奇怪,自己也沒用過幾回“華文彩雲”啊,怎麼會寫到了手上?

    又想起那婦人,再去看時,長髮依舊擋着她面孔,看不到長相。忽然那婦人用手指從地上蘸了血液,在破裙子上寫了大大一個“林”字。

    葉友孝只是覺得這“林”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倒是忽然明白過來:這嬰兒便是林家始祖!

    模模糊糊中,葉友孝就想去上前認祖,不料那始祖已經變成一個虯髯大漢,朝着葉友孝怒吼:“臭小子!背祖忘宗之徒,竟然給葉家去承繼香火!”

    葉友孝正要分辨,早被始祖一掌推下懸崖,四周雲霧繚繞,自己馬上就要落入萬丈深淵!恐怖萬分的他,忍不住大叫一聲“救命”!

    葉友孝驚醒過來,只覺渾身冷汗涔涔而下。夢境歷歷在目,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來是義父搖醒了自己,葉友孝懵懵懂懂中,只聽葉厚生說:“友孝你怎麼大叫一聲?反而嚇我一跳。”

    葉友孝只好說:“沒什麼,我還想睡。”

    葉厚生笑了:“車上睡吧,現在已到子時,料想賊人們該當睡下了,趁着此時太平,咱們現在趕路。”

    糊里糊塗上了騾車,靠着軟綿綿的行李,葉友孝覺得比剛纔那硬炕強了許多。朦朧中想起今天是未時睡覺的,自己一直睡不着,不知何時睡着,還做了這個吃人的噩夢。想到夢境,心裏猶自忐忑不已,他倒是聽爺爺說過,林家始祖是文曲星比干,說自己學習不好就會辱沒祖先。爲什麼自己夢見的始祖,卻是軍糧隊的一個婦人受辱所生?

    暗暗唾棄自己,明明有一個光榮的祖宗,偏偏要做這噩夢。但是,萬一自己的始祖真的是這樣來到世上的呢?咳,穿越成了人下人的乾兒子,已經夠倒黴了,現在還要把祖宗辱沒!不知不覺間,葉友孝兩眼炯炯,看清了本質問題:

    這次穿越完全是一場錯誤!

    唐末這世道太TM可怕了!

    我應該穿越回去!

    找到了問題的答案,葉友孝終於有些心安理得了,睏意再度上頭,他又有些搖搖欲睡了。忽然想到:穿越回去?不幹了?好雖好,只是,怎麼穿越回去?

    這才是本質問題啊!該死的穿越,它是一張單-程-票!

    騾車走了多久?爲什麼停了下來?停下來多久了?葉友孝一概不知,他被深深的沮喪打敗了。忽然發現,天早就亮了,但是今天沒有陽光,陰沉沉的天空,莫非要下雨?

    一個矮小的身影向騾車跑來,葉友孝連忙仔細看去,哦,是義父。

    葉厚生跑到騾車旁,葉友孝永遠記得他那張臉:他臉上的所有肌肉全都死去了,只有兩隻眼睛還睜着,但卻沒有一點光芒。難道說,烏雲還能把人的眼光吞噬?

    葉大娘連忙上前攙扶住他:“官人,你沒事吧?”

    葉厚生說話了,看來他還活着:“完了。”

    葉友孝忍不住一個哆嗦:吃人的賊匪來了?

    葉大娘倒是還沉着:“究竟何事?官人不妨慢慢說來。”

    葉娘溫給阿耶送上一葫蘆水,葉厚生接了過來,慢慢喝了兩口,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青草上,屁股落地的沉重聲音壓住了小草的呻吟。

    葉厚生擡頭看着葉大娘說道:“再走五里路,就到蔡州了。”

    葉大娘還沒說話,葉娘溫已經跳下了車:“終於到蔡州了!真好!阿耶,我們要見到薛公了吧?”

    葉大娘和葉友孝也滿懷期望地看着家主,葉友孝甚至已經想到了麪餅的香甜味道。可是沒想到葉厚生卻滿臉慍色斥責道:

    “女孩兒家不許胡說!薛公已死,誰去見他!”

    見父親申斥自己,葉娘溫又是詫異又是委屈,不由一下子伏到母親懷裏,肩膀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哽咽抽泣。葉大娘一面輕撫女兒後背,一面說道:“溫兒又不知薛公已死……且慢,薛公死了?怎麼死的?病故嗎?他年紀不大啊?”

    葉厚生不耐煩地瞪了葉大娘一眼:“偏你如此饒舌!薛公是被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