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美麗的殺氣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海釣綠碼字數:3562更新時間:24/06/27 19:29:20
    舌頭解不開的疙瘩,只能用牙齒去咬。

    朱溫很想咬開這個疙瘩,但嘴巴卻有些張不開。

    此時的宣武節度使衙內,汴軍諸將葛從周、張歸霸兄弟,還有奉命趕來的“鐵槍”王彥章、王彥洪兄弟、氏叔琮,齊聚在帥府內,看着朱溫踱步。朱溫的長子朱友裕是個翩翩美少年,但此刻也不敢說話,只是滿臉緊張地注視着阿耶。

    朱溫停下腳步,看着葛從周:“通美,若是動手,殺了那廝不難,只是他城外卻有李存孝、邈佶烈領兵五萬!兵力是沙陀人佔優勢,何況那個鴉兒軍戰力驚人!”

    聽使相提到鴉兒軍,來自大齊朝的一班降將頓時語塞。鴉兒軍有多厲害,他們十分清楚。

    葛從週一躬:“三郎,自古道,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末將所見,若是獨眼賊授首,不信那邈佶烈、李存孝等人不肯改換門庭!那五萬兵,恰好成了使相的精兵。當年曹操收青州兵,就是例子。”葛從周與朱溫在黃巢部下時就是莫逆之交,所以在汴軍小圈子裏,他有時也稱朱溫排行。

    朱溫看看葛從周,沒有說話,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他知道葛通美說的是有道理的,現在這個時代,什麼君臣忠義,早就成了笑話。當兵吃糧,就看誰能給他們吃飽。吃飽了,這支精銳的鴉兒軍,照樣可以姓朱。

    朱友裕問道:“三哥,孩兒覺得,葛通美所說不錯。咱們甕中捉鱉,甚有把握!”

    朱溫:“不然。阿耶看那李克用也有防備,尤其是那史敬存,端的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在,未必能殺得李克用。”剩下的話他沒說出來:如果殺不死李克用,那支鴉兒軍,就是自己的噩夢。

    刀有兩面,殺不死李克用,自己就握不住刀柄。

    葛從周輕輕一笑:“好叫三郎寬心,那廝在王滿渡時,吃過從週一箭,想來箭傷尚未痊癒,怕他作甚!”

    朱溫一愣,兩眼盯着葛從周:“不知射中他何處?”

    射中要害,和射中手腳甚至屁股,差別大多了。

    葛從周用手比劃着自己脖子下:“就在鎖子骨下,可惜離得遠了,未能要了他性命。”

    朱溫緩緩點頭,射中這個位置,很可能傷及肺管子。那樣的話,史敬存提氣甚至呼吸,都很困難。趁此機會斬掉李克用的這個爪牙,應該很有把握。一旦殺了李克用,吞併了他的鴉兒軍,自己可就發了!實力大增,恐怕王重榮王公,也要敬朱某三分!不過,看酒宴上的情形,史敬存不像個傷兵啊?莫非葛通美誇大其實?又或者他箭射的,根本不是史敬存?

    朱溫不禁嘬了個牙花子,五萬大軍,殺了李克用,就可能歸屬自己!但萬一……他就像一頭餓狼,面對噴香的誘餌,很想飽餐一頓,卻又擔心中了圈套。

    朱溫丟下一句“且莫忙”,就轉身進了內室。汴軍諸將互相看看,都明白朱溫是去和妻子張惠商量了。

    別看朱溫此人狡詐兇惡,但對夫人張惠,他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夫君。想當年朱溫還是個砍柴後生的時候,就是偶然看見去相國寺上香的同州刺史之女張惠,被她的美貌所驚,發誓要娶她爲妻。之後朱溫投奔黃巢,積軍功升爲大齊的同州防禦使,終於如願所償娶了張惠爲妻,只是張惠父母卻都已經死於戰亂了。

    張惠成了朱溫夫人後,立刻展現了她的驚人智慧,成了夫君的賢內助。在她勸說下,朱溫投降了唐朝,步步高昇。但是朱溫始終將夫人作爲定海神針,每當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去內室詢問張惠。而且他並不忌諱屬下知道自己聽老婆話的習慣,哪怕是大庭廣衆,婢女傳來夫人的話,他也會立刻前去夫人那裏。

    現在朱溫進入內室,看見了他發跡前朝思慕想的美女。只見這美婦人滿頭青絲如烏雲,襯托的杏臉越發白嫩細膩。兩道秀眉如柳葉直指鬢角,一雙明眸如春水似秋月,回眸一笑百計生。她秀氣的瑤鼻下,櫻桃小口中齒如編貝,吐出的蘭麝之音卻都是堅定主意。看了她一眼的男人都忍不住要看第二眼,等聽見她說的話以後,90%的男人會後悔多看了一眼,剩下的10%也是忐忑不安,擔心如此看她會不會引來不測之禍?

    聽了夫君的煩惱,張惠沒有立刻開口,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卻不知這李克用,酒後言語間,可曾辱及妾身?”

    朱溫騰一下站了起來:“這廝竟然說,想讓夫人前來陪酒!”

    張惠聞言,柳眉一挑,冷笑一聲:“好個不知死活的莽漢!官人還猶豫什麼?”

    朱溫問道:“夫人之意,是殺了他?”

    張惠:“他自己作死,留他性命作甚?況且沙陀胡人,將來必是朝廷心腹之患。官人爲朝廷解憂,正是英雄本色。留名青史,此其時矣!”

    朱溫點點頭,心情大定:“只有兩樁事不好:一是汴州城外有五萬沙陀兵,不好打發;二是他身邊有個白袍將史敬存,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葛從周已經給朱溫分析過這兩個問題,但是朱溫是個穩重的人,他還是想聽聽夫人會如何處理這兩個難題。

    張惠想了想問道:“妾只聽說沙陀有個李存孝,人稱天下第一勇將,現在可在城中?”

    朱溫:“李存孝領兵在城外。”

    張惠冷笑一聲:“沙陀自以爲分兵兩處,互爲犄角之勢。卻不想挑這擔子卸了一頭,那一頭如何能夠穩當!以妾所見,官人若能一舉殺死李克用,必能傳檄而定城外的沙陀兵。”

    雖然夫人的分析和葛從周異曲同工,但朱溫還有些猶豫:“那史敬存?”

    張惠明媚的眼光看向朱溫:“官人可用個絕後之計。”

    朱溫:“何爲絕後計?”

    張惠:“那黃蜂遮天蔽日,如何擋得住?但若先一把火燎了蜂房,卻看他何處張狂?不論他潑天勇敢,只說火起之時,燒不燒得死他!”

    朱溫心下大定,笑道:“哎呀,夫人果然是女諸葛啊。”

    張惠擺擺白嫩的小手,在朱溫耳旁輕聲細語:“官人莫要高興太早。今夜誅殺大蟲,務須百倍謹慎。妾所想來,先用火燒他那客棧,再用弓箭封了大門,街道上多加些兵馬巡查,凡是河東人馬,不論婦孺,見一個殺一個!總要他徹底死絕,妾的心兒才會安寧。”她看看朱溫,婉孌一笑:“妾乃女流,所見不到之處,還要官人自行斟酌。”

    朱溫連連點頭:“夫人之見,正是朱某之意。”

    張惠囅然一笑:“果然如此的話,官人便去與衆將部署妥當吧。”

    朱溫點點頭,大步離開,卻聽張惠在身後又叫了一聲:“官人。”

    朱溫立刻停腳,看看小軒窗裏的張惠,見張惠沒有說話,便立刻返回屋內問道:“夫人召喚,莫非還有未盡之語?”

    張惠膩聲輕言:“別無他事,只是那李克用授首之後,請官人儘快回來歇息。這幾個月,官人都累得黑瘦了,了結此事後,官人須得讓妾身好好服伺半年一載才好。”

    聽着夫人的妙語綸音,嗅着夫人身上的微微薰香,由不得朱溫情不自禁心情激盪,忍不住一伸手摟住張惠,用勁抱了抱,這才大步離開內室。

    走進衙內正堂的朱溫,早已擦掉了臉上的溫情面紗,換上了一副殺伐果斷的堅毅表情。葛從周、張歸霸等人見使相形貌,心中暗喜,心道今晚這事,怕是成了八分了。葛從周仗着與朱溫關係深厚,主動問道:“三郎,夫人之意如何?”

    朱溫點頭:“夫人之意,若真的動手,便須殺個乾淨。”

    葛從周咧大了嘴:“夫人英明。”

    朱溫:“諸君聽我號令!”

    盔甲鏗鏘聲中,衆將一起站打躬:“聽使相號令!”

    朱溫:“王彥洪,命你去上源驛放火,不得留下一樑一椽!”

    第一個任務就交給了自己,這在王彥洪的軍事生涯中從未有過,而任務的內容只是放火燒客棧,這簡直是天降富貴!他激動地滿臉通紅,朗聲回答:“遵命!”

    朱溫沒有再看王彥洪,繼續下令:“張歸霸,命爾安排好強弓硬弩,縱火之後上源驛若有人逃出門來,不分男女婦孺,盡數射殺!”

    連婦孺都要殺?銀槍將張歸霸心中一凜,明白使相已經鐵了心,立刻回答:“末將遵命!”

    朱溫繼續說:“葛從周!巡視城中街道,但有違背宵禁令者,殺無赦!”

    葛從周沉聲回答:“末將遵命!”

    朱溫:“張歸厚!命你立刻前往封鎖城門,禁止出入,違背者格殺勿論!”

    張歸厚回答到:“末將遵命!”

    朱溫看看張歸厚又說:“若有城外敵軍前來接應,須得積極應戰。檑木滾石之類守城器具,須得準備妥當!”

    張歸厚:“末將明白!”

    朱溫:“氏叔琮!命你統兵一萬在城外巡防,外阻河東人馬前來接應,內防沙陀蠻子逃出城來!”

    氏叔琮明白這個任務幾乎就是個理論上的任務。笑話,這麼多層天羅地網,李克用除非是大羅金仙,否則休想逃到自己這裏。不過軍令如山,他還是大聲回答:“末將遵命!”

    朱溫:“子明,隨我巡視全城!”

    王彥章大聲道:“遵命!”

    朱溫:“辛苦諸君!今晚誅殺獨眼賊這個大魔頭,不容絲毫馬虎大意!傳令,懸賞取李克用人頭者賞黃金千兩!”

    衆將一起回答:“遵命!”

    朱溫發狠說道:“諸君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總之今晚佛來殺佛、魔來斬魔,凡是河東沙陀,一個活口不留!早早殺光,也好安寢!”

    盔甲鏗鏘聲中,諸將分頭離去。朱友裕忍不住問道:“三哥敢是忘了吩咐孩兒行事?”

    朱溫看看他,搖了搖頭:“你若真想上陣,便隨子明一起,隨阿耶前去巡城。”

    朱友裕笑道:“大人,孩兒只想隨歸霸將軍去,必定殺個痛快。”

    朱溫皺眉:“此乃生死大戰,豈能由你心意!”

    王彥章也輕輕拉了朱友裕一把:“大郎,白虎節堂不可言笑。”

    朱溫淡淡地:“裕兒若不肯去,便留在衙內陪伴夫人。”

    朱友裕最怕的就是這位貌美如花的嫡母,她總有無窮手段收拾自己,偏生阿耶又是極其信任張夫人,是以闔府上下,再無一人敢違拗張夫人的話。朱友裕試過向阿耶告狀,阿耶卻立刻原話轉告張惠,可想而知,朱友裕又被張夫人微笑着狠狠收拾了一頓。幾回受罰下來,朱友裕只好向阿耶學習,唯夫人之命是從。

    現在聽說要他陪伴夫人,朱友裕頓時成了一張苦瓜臉,連忙說:“孩兒聽從三哥帥令,隨三哥巡視全城。”

    王彥章心裏暗笑,臉上卻毫無表情。隨着朱溫走到門口,看着天上的月亮在雲海裏沉浮,聽見使相輕聲自語:“這光景,彥洪該發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