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不是詩的詩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拂弦字數:3600更新時間:24/06/27 19:25:04
    聞言,槐尹起初怔怔後來倒也低頭笑了,遙想當初,似乎自己一開始就不受他老人家待見?

    爲何呢?

    呵……有時候,是真想問個所以然。

    低垂的眼眸,微微眨巴眨巴。

    提着銀狼挽了個刀花當柺棍杵在腳下,若有意似無意瞥過烏泱泱的人頭,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與糜亂讓他開始有些貪戀、亢奮與顫慄,但他做的很好,至少在缺雲子面前他表現的沒有絲毫問題,自己那點心思,被他藏與雲淡風輕之中。

    半是迷離的眸子,這一刻是深邃的。

    道:“如此說,您是打定主意要保他?”

    “他不是你的對手,不是嗎?”缺雲子亦是緩緩擡眸,負手間寸步不讓。

    “可是,他也不簡單。”還是您以爲他是怎麼活下來的,槐某人當真不知?憑着那一份特殊,只怕我倆交手,誰死誰生還不好說。

    還是說,您就這麼想要我死?

    我記得,我兩好像沒什麼大仇吧?一杯酒雖有問題,可您老人家還好好的,素鶴也沒有什麼損失。

    我們之間,何來那麼大的過節呢?

    論相識,我們在先。

    論交情,我也曾爲素鶴出生入死。

    這些,您老人家怎麼就不記得?

    嗯?

    “如此說,是沒得商量?”缺雲子好似無所覺,你說你的,他只管說他的。

    對方有多咄咄逼人,這邊就有多淡然。

    聞言,槐尹哪有不知話裏意味着什麼。誠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自己已經是沒退路。

    退路都沒有,又哪兒來的活路。

    這一生,終其所有都是要有所虧欠的。親情他沒有,友情,他負了。至於所愛之人,只怕她再也不想看到自己。

    即便看到,大概也只有殺心。

    可有什麼法子呢?

    路是自己走的,走不下去了,爬也要爬到終點。

    倏的,他笑笑的步上前,還如舊時,一把摟住對方的脖子,頭挨頭道:“也不是不行,就看一會兒您幾位怎麼做咯?

    我槐某人向來只認命令,不認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今天來的原因,想必您老早就有數。

    一會兒人來了,幾位不礙着我。”

    說着,他頓了頓,才又接着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不讓我動他,那就“他”的命留給我。”

    只有我好交差了,一切都好辦。

    畢竟,我之目的,您老清楚。

    缺雲子聽罷,也是低低笑了。

    眉宇間盡是慈和與安定,由得他勾住脖子摟住肩,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你去過人間嗎?

    凡人的地方。”

    槐尹雖不明所以,不知他爲何突然就轉了這麼大一個彎,卻還是實誠的點了頭,一邊替老人家撿着頭上的“雪花”,一邊扔了道:“怎麼能沒去過?

    小子我雖渾,卻還不至於忘了根本。

    您不記得,我就是從那裏來的嗎?”

    聞言,缺雲子長嘆。

    道:“知道人間現在大概是什麼日子嗎?”

    “嗯……我想想,啊,有了。要是沒記岔,該是一年一度的天中節。怎麼,您老人家凡心動了,想下去走一遭。”

    “扯犢子。”

    “那您這話問得?”豈不蹊蹺?

    這人都快要來了,您提這個,安的什麼心吶?是怕照紅妝手段太過毒辣,還是人來了有人過不了美人關?

    還是覺得,小界來的就不配與諸位平起平坐?

    缺雲子不用擡頭,就曉得這小子心裏在鼓搗什麼。不鹹不淡的瞥了一眼,而後不緊不慢的道:“近日得了一本冊子,剩的不多,大約是哪個下界升來的仙者所遺落。

    老頭子我翻了翻,覺得還蠻有意思的,你想不想聽?”

    一聽這話,槐尹臉上的笑意差點僵住。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老頭真是哪兒疼往哪兒招呼。

    笑道:“您說,我聽。”

    他倒不含糊,知道拖的越久變化可能性就越大。

    “我不是很懂,大約是一首詩,或者不是。

    總而言之,老頭子我覺得有點意思。”

    “哦?”

    能讓您老人家在意,看來槐某人不接是不行了。

    遂一把將人鬆開,好整以暇的替人整理起前襟,道:“是什麼?”

    缺雲子垂眸胸前的這雙手,又擡眸看看這個人,平靜的面容下依舊是平靜,道:“五月五日過端午

    艾葉黃荊配菖蒲

    柚椒蒜來需放入

    庭前屋後撒下土

    一灑蛇蟲皆去去

    再灑四時無疫毒

    午來雄黃酒一壺

    隔江猶吟屈子賦

    朗朗清音水下出

    字字血淚斑斑竹

    千秋哪堪後來路

    只見江水不見夫

    龍船千槳競相渡

    糉香米糯裹魚腹

    魚蝦食得不傷軀

    但教君安眠水府

    水府悽悽爭叫度

    歲月悠悠幾曾住

    可憐丹心無處書

    一片直忱終拋負

    汨羅江冷是死處

    耿耿此心仍記楚

    空聞兩岸鑿鑿鼓

    不得一身與國怒

    你且說說,聽了如何?”

    槐尹手心倏的攥緊銀狼,卻是被他頗爲自然的背在身後,笑道:“故土離得久了,我已經忘了。”

    “我聽聞,那江中葬的不止是這位屈子,還有一位可憐又可敬的母親。聽聞她曾有一子,後來子大求學,便一去不復返。

    女子不知道兒子去了哪裏,但她曉得兒子若是學成歸來,必然要經過此水。於是她跋山涉水來到江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盼望。

    然而,春去秋來冬又至。

    她從青絲等到白髮,也沒有等到兒子回來。路人看到,都告訴她,她的兒子不會回來了。

    她不信,因爲兒子走的時候告訴她,等他學有所成就回來接她。

    所以,她想兒子一定是在外受了苦落了難,害怕自己擔心,是以遲遲不回。

    後來,有天她自覺大限來臨。

    她怕兒子回來找不到她,也怕自己死後等不到兒子,於是她在一個沒有星子的夜晚走入了江中。

    從此,長眠水府。

    與這位屈子不同,屈子以身殉國,百姓感念,故四時有祭祀,水府仙官亦不敢怠慢。

    女子則是孤苦伶仃,受盡苦楚,因着執念太深,她不得輪迴不得離開喪命的地方。每日重複生前所爲,然後就看着魚蝦扯食自己的身體。”

    說罷,他也頓了一下,有意無意的與之目光交匯,慢悠悠道:“說也怪,她死後按說成了無主孤魂,乃是個虛體。

    但那江中的魚蝦似乎也有些不同,竟然日日啃食其鬼軀,老頭子過去聽聞這種情況一般只有一個可能。”

    槐尹猛地一笑,後牙槽幾乎咬碎。但還是努力的剋制着每一分表情,淡淡然的問到:“什麼可能?”

    “據聞下界之人若要修仙飛昇與我等不同,俱是要行善積德,經重重之考驗,過無數難關,方有一線天機。”

    “那又如何?”

    若有大德,回報的當也是福德。

    您老兜這麼一圈子,究竟想試探什麼?

    哪知,缺雲子掃了他一眼後,竟是緩緩嘆息,道:“原也沒什麼,下界之人若是脫離生死,其親人也步入輪迴,當也關系不大,不過個人造業個人擔。

    ……”

    “您究竟想說什麼?”

    不等人把話講完,他忽的就沉不住氣了。一心……恨不得,只想把人一刀解決掉。

    這是殺機,赤裸裸的警告。

    但是,缺雲子既然敢說就沒想過害怕,亦是緩步上前湊近道:“你小子是不是以爲我還要用那件事來威脅你?”

    “你……”

    “素鶴按而不發,你豈會不知他已經知曉。我若只有此事可用,你小子會老實的聽我老頭子廢話?”

    “呵……呵呵……好,好啊。”槐尹突的一把揪住其衣服,狠狠拽到跟前,咬牙含笑又含恨的道:“東西哪兒來的?”

    缺雲子不疾不徐的掰開他的手指,然後掃了掃褶皺,道:“不都跟你說了?

    撿的。

    啊,剛剛說到哪裏來着?哦,我想起來了。說到積德行善,積德行善有福報,做惡有惡報。

    通常大家都認爲,這東西不實際。要麼也是騙人,再不濟也就對活人管用。

    可實際還有一種情況不同,其人若是不願轉生又或者不能轉生,若後人之中有人飛昇,那麼後人的作爲都會回報在她的身上。

    也就是,其子若是爲善則母同享尊榮。若是子爲惡,那麼她就得代子受過。確切地說,也不算代。

    畢竟,這是來自至親的回饋。”

    “嘖嘖嘖,我該說什麼?啊?”槐尹聽罷,啪啪啪的拍手稱讚,只是身上的寒意不是那麼回事。

    他壓低聲道:“故事很好聽,小子我很感動。可是,那和我有個狗屁關係?我爹孃死的骨頭都爛成了一堆土,我就是想回報也沒地方啊?

    嗯?您說對嗎?

    這個故事說明什麼?說明那個女子蠢,等了那麼久都等不到,她就應該明白她兒子沒她想的那麼好。

    那就是個畜牲,畜牲是什麼?畜牲就是你對他再好也沒用,餓急眼了他一樣會把你吃了。

    就說,這麼一個畜牲等來做甚?

    是覺得自己能情感動天,還是義感厚土?什麼都不是,不過是她等的久了自己下不來臺罷了,怕回去遭人恥笑,怕被宗親打死,這才不得不把戲演下去。

    您老也算見過世面,怎麼就被這婦人伎倆誆了?”

    缺雲子邊聽邊點頭,吸了一口氣,道:“如此說,全是這女子自找的,是她活該?”

    “難道不是?

    她若是個聰明的,等了幾天沒結果就該早早回去。死了,也該早早去轉生。沒事在水底等什麼?等兒子回來增加兒子的愧疚與不孝?

    讓兒子心痛後悔?覺得對不起她?您不覺得,這樣的女人,居心很可怕麼?

    憑什麼人好不容易走出去了,還要歸她管?一輩子,一生,都得圍着她?究竟是兒子過分,還是她太狠?”

    突然,空氣凝滯,啪的一聲脆響。

    就見,槐尹皮笑肉不笑,摸着流血的嘴角,吊兒郎當的抖了抖腿。

    道:“看看您這火氣,怎麼,這是您在人間的娘啊?”

    我都沒在意,您惱火什麼?

    “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