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風起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拂弦字數:3804更新時間:24/06/27 19:25:04
    楊允氣結,沒想到這廝這麼多年過去口風是一點沒變。

    正待開口,忽的外頭一片急亂的腳步聲逼近。遂到嘴的話給咽了下去,轉而擡眸打量着眼前的人。

    菰晚風曉得大抵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事情會來,但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快,眉頭一瞬間冷肅非常。

    然,那人到了門口卻並沒有進來。

    是以,兩個人都懂了。

    菰晚風起身道:“想報仇,就先活下來。想取孤的命,孤給你留着。只是要記住,欲海天想取孤性命的不止你一人,能不能取走,就看你本事。”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他那背影,楊允心內有如翻江倒海,以爲自己可以做到平心靜氣。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何嘗不是高看了自己。

    耳邊是方纔的話,一遍一遍地回想,內心是過去,一遍一遍的交織。

    在這一刻,他的世界變得有些恍惚。

    他知道母仇不共戴天,可同樣忘不了過去情義比肩,如果可以,他情願什麼都沒發生。如果可能,他情願當初死的是自己。

    也許死了,便沒有後來的一切。

    他沒死,不但沒死還因禍得福帶着延命藥草回來了。他以爲有了這藥便能幫助老母親逆天改命,得緩生機。

    可他沒想到回來看到的是這樣的場景,人世間的情仇爲何如此的難?

    如此的,痛苦?

    許是情仇上了頭,他眼前忽的一黑。

    就那麼人事不知趴在几上,昏了過去。屋外的大雨依舊譁啦啦下,但再沒有一個人進來打攪。

    夜,透着無比長的寂靜。

    菰晚風也從宮人那裏得到了消息,只是囑咐讓人看守好,別的便沒有去理會。

    待回到靈婺園,招來暗處的人問話。

    一燈殘緩步踱出,擡眸作禮。

    道:“主上。”

    “說吧,都是什麼情況?”

    “百里素鶴留下的結界讓人破了?”

    “破了?”

    “是,目下照紅妝已經帶領魔軍打入城內,不時便要逼到宮門。另外八風島沒有從東門入城,而是借道魔界,再經小桐流域,取道矹茲嶺,過天樵澗由南面切進,從而大軍直入,我等現在應如何應對?”

    “勇王呢?”

    “還在東門。”

    “可知由誰率領?”

    “桺二爺。”

    “東門呢?”

    “東門只有一羣邪人再三叩陣,並無統帥之人。”

    聞言,菰晚風眉山端現一片凜冽。

    道:“那是因爲,統帥之人就在城內。”

    一燈殘,吃了一驚。

    道:“怎麼可能?”

    人在城內,他們怎會沒有線索?

    “忘了?”

    一聽這話,他先是怔住,後是回過味,滿目不可思議。

    道:“主上是指……”

    可不等他把話說完,菰晚風便截了他的話頭,又道:“素鶴現在何處?”

    “不出意外,當在那幾個地方。”

    “槐尹呢?”

    “主上找他做甚?”

    “告訴他,時候到了。”

    登時,惹得他倉促擡眸。

    眼底間,剎那風雲流轉。

    道:“主人不是打算?”

    菰晚風斜眸微覷,將其心思洞穿後走到一旁。站在籠子前,抓了一把料放在掌心,一點一點喂着新來的雀子。

    小東西大概是剛到,有些認生有些怕人,但在食物的誘惑下還是大着膽子一步步蹦近,吃一口呼啦一下跳開。

    確定沒有危險又在飛回來,如此往復。

    道:“他活着,咱們自然不能冒險。左右搖擺,反覆橫跳都行。

    得罪磾水靈,也沒有問題。

    但是,時也命也,就由不得他素鶴做主。”

    “可若是因此獲罪百里梟景,豈非得不償失?”

    “不會。”

    爲何?

    一燈殘目隨己動,不解其意。

    菰晚風一邊逗着雀子,一邊道:“已經失去一個兒子的人,不可能再失去另外一個。

    他肯,磾水靈也不會答應。

    既如此,何不賣個人情?

    況且,就算事狗素鶴沒死?若要追究責任,殺他的人是槐尹。

    與咱們何干?”

    槐尹從菰家出去,不是一天兩天。

    有事,也算不到咱們頭上。

    “可……百里氏豈是易與之輩?

    一個養廢的和一個大有所爲的,是人都會設法保下後者。”

    不然,何來兩尊大佛。

    有他們在,誰動得了素鶴?

    然菰晚風一個回眸,便讓他剩餘的話咽回肚子。

    隨後,又繼續喂他的雀子。

    道:“百里氏想要保,也要看被保的人願不願意。”

    “……”

    您是說,素鶴不會答應?

    “一不可能,二也不可能會有可能。”

    “爲何?”

    “當初百里無霜爲其身亡,因這份情才不得不再次踏足欲海天。

    而踏足欲海天,其主要目的是爲這個弟弟找尋生機。

    原本只需人皇石即可,可兩者本質不同。其中,還需要離生剎土。這使得素鶴,無法脫身。”

    至於不風,不過是順帶的因由。

    雖說如此,一燈殘還是保有顧慮。

    沉吟道:“槐尹,不一定能得手。

    且不說那兩位,二者如今的差距已是天差地別。

    若要成事,談何容易?”

    “憑其一人,當然做不到。”

    可人多呢?

    衆人拾柴火焰高,既然都要他死?

    咱們,何不添一把火?

    待到來日,也好有個說法。

    況且,槐尹所爲。

    成則成,敗則敗。

    怎樣,都是命。

    “這?”

    爲何,都要他死?

    菰晚風眉眼微擡,似轉未轉。

    道:“知道的太多,總是麻煩。想活,想不活就由不得他。”

    “……”

    竟是如此?

    菰晚風無需回頭,便知他那點心思。

    複道:“可聽說過先天一氣?”

    霎時,他眸子緊縮。

    道:“這……”

    修行的人,哪個不沒聽過?

    道:“陳留不是說,他知道的不多嗎?”

    難道,還有隱情?

    話音剛落,眼前之人喂的愈發隨意,而雀子吃的愈發小心。

    明是沒說,但一燈殘此刻有如翻過大江大浪,復有深淵擋路。

    他以爲,對方所知不多,所用不過皮毛。

    但從未想過,會有素鶴一筆。

    據傳,先天一氣除了提升修爲,最次也可以起死回生。

    而這,居然可以從死人攝取。

    這世道,活人或許不好找。

    死人,卻是哪裏都有。

    若能,豈非大妙?

    想到這裏,不免震驚。

    再則,若能接觸,說不定他們就有機會接觸到真的。

    如果能接觸到真的,說不定就能接觸到那個地方。

    默了默,冷沉沉。

    道:“消息可靠?”

    倘若有誤,冒的可是掉腦袋的罪。

    說到底,他還是不放心。

    故,再再確認。

    畢竟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做錯,那便是回頭無路。

    菰晚風看着雀子,平靜不失壓迫,溫和不失殺機。

    道:“一個人的消息可以有誤,兩個人的消息可以有差,當三個四個都這麼說,就該考慮爲何會如此一致。

    究竟有詐?

    還是,當真?”

    鳥如果不思考,就會成爲人的玩物。人如果不思考,就會成爲被獵殺的獵物。

    一隻籠子,是鳥的墳墓。

    一方天幕,是你我的籠子。

    鳥不爭,只有困死。

    人不爭,只有被殺。

    素鶴爲何要這麼做?把自己置身危險,以作誘餌?

    究其根本,是因爲他知道獨善其身沒有問題,可要想保住他想保的人?

    要想守住他想守的信,那就註定要付出代價。

    代價不大,魚不會咬鉤。

    代價太大,魚會後退。

    我們算着他的同時,他同樣算着每個人。

    只不過,不管他做什麼都有人跟着往裏跳。

    不但會跳,還會唯恐跳的晚。

    每晚一步,也就意味着錯失先機一步。

    咱們不會,魔界不會,八風島同樣,乃至宗門,妖境等等皆不會。

    一燈殘瞠目,曉得事情不簡單。但牽涉如此之廣,如此之大。是他,始料未及。

    遂,擡手不自覺摸上脖子。

    這傷好了疤還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個事實。

    那就是,弱者的悲哀。

    低眸道:“倘若百里氏得知,難道……也會因此改變主意?”

    要知道,這樣一個承接者不好找。

    是多少個百里無霜也換不來,百里氏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而且,宗門那邊。

    他們,自詡正道。

    素鶴所爲,無一不是爲了他們,爲了蒼生。

    他們,又如何會做出這等行徑?

    且,做得出?

    曉得他之所想,菰晚風擡眸復斂。

    隨手,把所有餌料給了雀子。

    然後,走到一旁去淨手。

    這是他的習慣,在菰家如此,到了靈婺園還是如此。

    一把擦手,一邊轉身。

    道:“知道人心爲什麼會長在一邊嗎?”

    這突然其來的問題,屬實風馬牛不相及。

    生生的,把人給問住。

    道:“臣不知。”

    “孤可以告訴你。”

    說罷,他丟下毛巾。

    在其差異的眼神中,信步走到案前坐下。

    道:“昔時有聞,人祖造人,本物一體,渾然天成。

    因而,才有人之初性本善之說。

    世人不惜不足,多有私慾。

    故生百骸,內有五臟六腑。

    七情是經,六慾爲絡。

    合起來,便是你我衆生。

    又因忘卻本來,故心長一側,肺生兩邊。

    以印一反一復,同氣同聲之說。

    故,人性多私。

    人心,多欲。”

    頓了頓筆,蘸取濃墨。

    複道:“足夠的利益面前,親情、道義皆爲薄紙一張。

    區別只在,要不要捅破。”

    “主上的意思,若是到了關鍵時刻,百里氏仍是會捨棄百里素鶴?”

    正道,亦如是?

    哪知,菰晚風聽罷,只低頭處理起案頭上如山的奏摺。

    良久,才道。

    “凡事有一必有二,你只管照做,別的自有人會處理。”

    “那……大軍之事?”

    倘若不管,致生民怨。

    豈不?

    怎聊話音剛落,正好四目相對。

    一瞬間,發生了,又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但,已然有了答案。

    一筆輕勾,一筆乾坤。

    不外,如是。

    “讓他們打。”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