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父子局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拂弦字數:4661更新時間:24/06/27 19:25:04
    大雨夜,斷魂時。

    配上這漫天的低沉與肅殺,再配上這滿地血水和屍體,配上這一雙雙驚恐又絕望的眼睛。

    玉面判官看來,是極其的美麗。

    而百里流年,則是極其的平靜。

    哪怕這死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始終平靜的無波無瀾,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的不穩。

    他就那樣屹立在滴水檐下,看着雨水沖刷着血水,聞着風裏雨裏瀰漫的血腥味。

    玉面判官暗暗冷笑,遞了個眼神給兩個兵頭子,繼續。

    兩個兵頭子會意,二話不說又是拖來一對母子。那陣勢,乾脆利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和前面兩次不同,這回他們沒有直接要命母子的性命,而是留了一口氣,再回眸看向百里流年。

    其中一人,道:「要怪就怪你們命不好,攤上這樣一個人。

    但凡他肯認罪,我們兄弟又豈會與你們爲難。」

    話音剛落,那孩子到底經受不住痛處,哭着喊着望向百里流年,他不信自己的爹真能這樣無情。

    道:「爹……救我,救我……我好痛,好痛。」

    這回,百里流年有了鬆動。

    尋着聲,緩步走下臺階。

    將身,浸入風雨。

    任大雨,澆個透。

    他的逼近,使得兩個兵頭子不敢久留,把母子倆一扔就麻溜跑了。

    而母子倆沒了扶持,立馬栽倒。

    卻也是巧,剛好栽到他的臂彎裏。

    母子倆俱是心頭一喜,覺得自己賭對了。

    可還沒等這股喜悅從心頭下去,百里流年的話便徹底將他們打入冰窟。

    一瞬間,四肢百骸無不冷的鑽心刺骨。

    那孩子,滿目不可置信。

    緊緊拽着他的胳膊,一邊嘔血一邊含淚顫顫的道:「爹,這……是,爲……爲什麼?」

    難道,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

    您不在乎孩兒,也不愛惜孃親?您不愛大娘,不愛大哥,你愛的,在乎的,只有您自己?

    那我們呢?

    我們算什麼?

    您就忍心看我被殺,看我們去死?

    百里流年憑他拽着,任他……恨着,只等他那雙無助的眸子盛着倔強的希冀,望着自己時,才一手託着人靠向自己懷裏。

    輕柔的,撫摸着那瘦弱的後背。

    道:「怕嗎?」

    「怕。」

    不得不說,孩子是實誠的。

    一生都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受過這樣的罪。

    所以,怕就對了。

    然百里流年接下來的話,才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絕望。

    「怕,就對了。

    生而爲人,豈有不怕之理?

    只是,往日既受了做百里家兒孫的好處,如今便是該爲家族報效之時。」

    說罷,真元乍提。

    孩子母親見了,肝膽俱碎。

    剛要掙脫逃離,那渾厚的一掌已然到了身後,來不及回眸,便匆匆去陪了孩子。xь.

    隨後,他轉眸微瞥。

    冰冷的雨,就那樣淅淅瀝瀝的澆着。

    也不知亂了誰的眼,迷了誰的心。

    忽的,虛空漣漪蕩蕩。

    竟是菰晚風親自帶人而至,來的雖然都是新面孔,但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手,而這一羣人裏面有個人格外的扎眼。

    那就是,百里樂人。

    看到百里樂人出現,玉面判官瞬間也起了坐山觀虎鬥看

    熱鬧的心思。當初帶這小子回去,就知道這小子反骨。

    後面得知自己要去抓他老子,更是說出百里家石獅子的祕密,以及交出令牌,告知如何破除百里家的結界。

    自己能有這麼順利,可說都是這小子促成的。而百里家有此一劫,可就全拜他所賜。

    如今,嘖嘖嘖……

    真是,少有的父子局。

    百里流年在見到兒子出現的那一刻,心底還是起了波瀾。儘管他早有預料早有準備,甚至……

    可親眼看到了那一刻,還是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他目光微怔,嘴皮子微動。

    千言萬語,卻是口難開。

    登時,轉眸睇住菰晚風。

    菰晚風,則氣定神閒。

    攏了攏衣袖,站在傘下撣去上面的雨水。

    道:「百里家主,可認罪?」

    聞言,百里流年霎時目放寒光。

    道:「吾有何罪?」

    「勾結八風島,私通魔界。

    與假疏星樓主有來往,置百姓生死與不顧。」

    說着,不鹹不淡的擡起眼眸。

    「更有甚者,你讓簾恨出城,進而使王城陷入災劫。

    少真府出事,你居功至偉。

    大街之上,監察天司濫殺無辜。

    指使紅寡婦,大肆放火燒殺。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罪?」

    百里流年聽罷,低低笑了。

    道:「吾有罪?

    那菰天主做的事怎麼算?」

    「孤有何事?」

    「你……」

    他剛要開口,卻被兒子打斷。.Ь.

    人淋着雨,吊兒郎當就到了面前。

    道:「你什麼?

    嗯?

    說吧,邱北長、舍裏沙、三寸丁藏哪兒了?」

    「放肆,你這是和爲父說話?」

    百里樂人冷笑,圍着他轉了三匝,指着自家母親的靈堂道:「她都沒了,你覺得我倆還有必要演下去?」

    「打小,你就看不上我。眼裏心裏,全是你那些鶯鶯燕燕。怎麼,今天殺你幾個心疼了?

    後悔了?

    呵呵呵,不然臉爲什麼那麼臭?

    誒?

    不過,我就喜歡看你這臭的。

    你越這是,老子就越歡喜。」

    「混賬,你是誰的老子?」

    百里流年,怒上眉山。

    揚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的人一個趔趄。

    然,百里樂人沒有躲。

    扭頭擦了嘴角的血跡,笑笑道:「打的好,打的妙,你不打我還覺得自己弒父殺弟,殺了我那一幹小娘,我還覺得自己哪裏,呵……多少有點大逆不道。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你……」

    「我?

    我怎麼了?

    我替母報仇,不對嗎?

    你對不起她,不是事實?你背叛她,難道有假?如果是,我這個些個好弟弟們怎麼來的?

    還是說,你老人家有別的癖好?

    喜歡,當烏龜。」

    這話一出,當老子的又是一巴掌。

    「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還想打?」

    然,他一手擋下。

    進而,擒住其腕。

    壓低聲道:「剛纔那一巴掌,是還你的生養之恩。

    再有,就別怪我不

    客氣。」

    「別忘了,我娘是怎麼死的?

    沒一刀直接了結你,便算是我的教養。」

    「逆子……」

    「逆子?」他笑了,復低低的環顧衆人,攤手間不失無賴的冷嘲熱諷。

    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個逆子。

    怎麼做,都比不了他們。

    可是,那又怎樣?

    你們,還不是落到我手中?」

    說着,就朝剩下的女眷走去。

    百里流年見狀,急欲阻攔。

    道:「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

    沒看到嗎?你那麼愛他們,一會兒下去沒人陪伴怎麼行?放心,你這個逆子還有一點孝心,你不仁我不會不義。

    所以,我會先送他們下去。

    讓他們先去給你灑掃庭院,替你暖好被窩,等到了下面你們繼續不要臉,繼續父慈子孝。」

    提起一個弟弟,隨手一扭。

    只聽得一聲脆響,那細細的脖子,斷了。

    「住手。」

    「住手?

    我爲什麼要住手?你能殺妻滅子,我不能弒弟?

    這是什麼道理?」

    「他……他們是你弟弟?」

    「弟弟?

    我怎麼記得我娘只生了我一個?我怎麼只記得我十歲後,你就沒再進過她的院子?

    這麼多年沒進去,我哪兒來的弟弟?」

    一聽這話,一干小妾們站不住了。

    紛紛跪地磕頭,乞求道:「少主饒命,少主饒命,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

    是我們不知廉恥,是我們勾引家主。

    是我們不對,您要殺殺我們好了。求您放過我們的孩子,讓他們給您當牛做馬,做什麼都行。

    只求您,饒他們一條賤命。」

    說罷,又拽着自己的孩子跪下磕頭。

    一個一個,瞬間見了紅。

    百里樂人丟開手裏的小人兒,回頭看向菰晚風。

    道:「世伯,您受點累,替我看住這老不死的,別讓他一會兒壞我的事。」菰晚風低眉,頷首。

    依舊是,儒雅無雙。

    看着人畜無害,卻在百里流年剛要阻止兒子時,他動了。

    也不見他有何舉動,自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將人纏縛住。

    使之動彈不得,且真元如水般流失。

    霎時,百里流年盡是殺機。

    「你想做什麼?」

    「交出禎園所得,孤饒你一命。」

    聞言,百里流年眼底一片嗤色。

    想要東西?

    做夢。

    做夢嗎?

    菰晚風不覺得,淡然的一擡眸。問問你的好兒子,就知道是不是夢?

    不疾不徐,讓人擡了把椅子坐下。

    靠在椅內,慢條斯理。

    道:「賢侄?」

    淡淡的兩個字,卻逼的百里樂人脊背發寒。

    揚手一納,大刀在手。

    一刀,一個。

    兩刀,一雙。

    瞬息的功夫,沒了活口。

    完事後,他提着刀,掂了掂。

    伴着雷雨,滿身是血的走到自家老子跟前。琇書蛧

    擦着刀身,哈着氣。

    道:「到你了。」

    「你不是爲父的對手。」

    倏的,他擡眸張眼。

    道:「你欠我的。」

    「樂人…

    …」

    「啊,我忘了告訴你。

    世伯已經答應,你死之後,百里家就是我當家做主了。」

    說罷,他託着刀甚是癲狂。

    一邊笑,一邊流淚。

    那刀頂着老子的心口,卻是始終難進一寸。

    菰晚風看在眼裏,瞧在心裏。

    想後悔?

    彈指,一道罡風打翻了靈堂前的火盆。

    頓時,火星順着紙幡燃起。

    「還等什麼?」

    眼看着親孃的棺木葬身火海,百里樂人,摸着刀身笑了。

    只是,眼底冰涼。

    「稍待。」

    然,儘管他話說的如此。

    手下,卻是遲遲不動。

    而這,明顯惹動了菰晚風的殺機。

    當下,菰晚風就給玉面判官遞了眼色。

    玉面判官會意,納筆就要結印。

    突然,天際驚雷炸響。

    剎那,紫電縱橫。

    一道火龍,直直劈在其腳下。

    緊接着,劈倒房屋不知其數,轉眼又是焦土連綿。不到片刻,劈死的人已成百上千。

    一時間,宛若煉獄。

    濃煙滾滾,哀嚎之聲難以名狀。

    菰晚風見之,眉山驟凜。

    登時,面色凝重。

    一番思索,不得不暫避鋒芒。

    身在雷電中心的父子,則轉瞬被濃煙包圍。

    任憑外面如何驚天動地,偏不擾他們分毫。

    父子倆,四目相對。

    都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可百里樂人,終歸是下不了手。

    提刀的手,顫了。

    好不容易,下定狠心。

    換來的,卻是對面不避不閃。

    眼看那一捧溫熱,順着刀鋒滴落。

    霎時,他發了狂。

    「爲什麼不躲?」

    聞言,百里流年沒有回答。

    看着這樣的兒子,平靜的眸子閃現了太多。

    可是,也太快。

    快到百里樂人,根本捕捉不及。

    等到回神,已然晚了。

    百里流年太瞭解菰晚風,知道對方想要什麼,也太瞭解這個兒子。

    心善有餘,心狠不足。

    但,兒子如果要成事。

    這是,必經的代價。

    因爲他知道,只有這麼做了,百里家才會有一線生機。

    只有如此,方能取信。

    這就是一份投名狀,一份不得不交的投名狀。

    遂,猛地抓兒子的手。

    不顧其意願,用力一插。

    霎時,鮮血飛濺。

    百里樂人怔怔的低下頭,刺目的紅和着雨水被迅速衝落。

    模糊的視線,只剩刀柄。

    擡眸一瞬,失力的倒退。

    然,男人的倒下,生生的絆住了他。

    出與本能,他將人一把抱住。

    拼了命去捂傷口,卻是一切來不及。

    只能眼睜睜看着,看他血流如注,看他性命點點流失。

    這一刻,他怕了,他慌了。

    他喃喃又無措,惶惶又失神。

    手忙腳亂的把人擁着,又一邊再次捂住傷口。

    口中唸唸有詞,喃喃有語。

    「你怎麼能死?

    你怎麼能死?我還沒有殺你百遍,千遍,一萬遍,無數遍。

    你怎麼能死?你怎麼能死?

    你給我起來,起來啊?

    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