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形界（十一）

    一出房門，顧青的雙目眯了眯。

    兩輪散發着赤紅光芒的大日，凌空照耀，灑落的光芒微有些刺目，帶着絲絲炙熱之感。

    ‘這兩輪大日，也是投影麼……’顧青掃了眼天穹之上，已有些偏斜的兩個大火球。

    顧青收回目光，緩步行在院子當中。

    灼熱的日光直射之下，地上似鋪了一層扭曲的熱氣，一旁的樹蔭下，顧星正在賣力的搖着轆轤。

    “師父。”見顧青自屋子裏走出，顧星連忙放開了轆轤，擦了擦手，起身行禮，口中恭敬叫道。

    “嗯……你隨我來。”

    顧青對顧星微微頷首，而後說道。

    “是。”顧星聞聽此言，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師父叫自己有什麼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應了一聲，將水桶擺在一旁，跟在了顧青身後。

    就在三日前滅殺屠坤當日的夜裏，顧青已是將最初版本的流焰真形圖，傳授給了顧星，顧星也在顧青的指點下，完成第一次的修煉。

    這一修煉，顧星心中的幻想徹底被打破。

    莫說當場就擁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感受，修煉之後氣力大增，甚至可以飛檐走壁，成爲嚮往中的高手。

    就連一點點的收穫，顧星都未感受到。

    那夜顧星可以用渾渾噩噩四個字來形容，光是那幾乎持續了一夜的盤坐，就讓他雙腿腫了起來，抽筋了五六次，第二日根本難以下地。

    至於小姑娘顧月，雖說也被顧青傳授了流焰真形圖，但由於經脈、穴位還未完全記住，是以也就沒有如顧星一般，嘗試第一次修煉。

    但在顧青的要求之下，小姑娘顧月也是跟着顧星一起，練習盤坐，與顧星只能艱難做到雙盤腿不同。

    小姑娘顧月做到雙盤腿，倒很是輕鬆。

    明明顧月差不多也跟着自家師兄盤坐了一夜的時間，卻並未有太多的難受之感，只是兩條小腿坐得有些發麻，且她對那修煉之事的興致變得更高了，第二日小嘴叭叭叭，追着對顧青煩了好久。

    這兩日消停了點兒，一直都窩在屋子裏，努力的去記憶各個穴位、經脈的位置。

    顧星第二日雖說因雙腿浮腫，無法盤坐修煉，但那之後養了一日夜的工夫，就差不多恢復了過來。

    修養了一日夜之後，顧星再次開始修煉那流焰真形圖，只是其光是雙盤腿的這一關，就有的磨合了，這兩日間嘗試修煉了數次，依舊未得其法，沒能在丹田氣海之中，誕生哪怕一絲的真氣。

    對此，顧星其實是有些失落的。

    而對於這位便宜徒弟的失落，顧青在神識數次探查周遭之時，也是盡數看在了眼中。

    但對此，他並不打算做些什麼。

    若是修行之路當真這麼容易的話，那這世上，也就不存在凡俗之人了，這位便宜徒弟顧星是否有修煉資質，他已悄然以神識探查過了。

    首先，顧星並沒有可修煉的靈根資質。

    當然。

    真形圖的修煉，不需要有靈根資質。

    畢竟靈根資質這東西，本身就是用來感應天地靈氣的，而此界並不存在天地靈氣。

    但即便是真形圖的修煉，不需要靈根資質，可當顧青在知曉這個便宜徒弟沒有靈根資質之後，他就同樣意識到，這個便宜徒弟，應當也沒有修煉真形圖的資質，這是冥冥的感應。

    此界既然存在着修行勢力，那這些修行勢力，必然也擁有判斷一個人，是否擁有修煉資質的方法。

    顧青並不知曉這個方法。

    他也並不想得知這個方法。

    對於顧星這個便宜徒弟，能不能修煉。

    他實際上，並不在乎。

    他只是念在降臨此界之後，與其總歸是有一些緣分在，不論顧青有沒有修煉資質，能不能修煉，他都會將流焰真形圖傳授給顧星。

    世界是參差的。

    與顧星這個便宜徒弟不同，顧青降臨此界之後的另一個便宜徒弟，小姑娘顧月卻是擁有着靈根資質，且是罕見的變異靈根，雷靈根！

    天知曉，顧青在探查出這個傻乎乎的小姑娘，竟然是雷靈根時，他的心中是怎樣震動，那時的情緒波動，在他的身上可謂是極爲罕見。

    雷靈根乃是變異靈根，乃是由木屬性的天靈根變異而來，若論稀有程度，比尋常的天靈根還要誇張！

    他顧青何德何能，擁有一個雷靈根的弟子？

    若是將這小姑娘顧月，放在雲渺大陸，或是瀚海修真界，只怕那些個元嬰期的老怪物會像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搶人，甚至爲了搶人，哪怕是人腦子打出狗腦子，打得天崩地裂也在所不惜！

    以顧青的判斷，小姑娘顧月的靈力親和，已達到了九成九的恐怖地步，屬於那種隨便傳授給她一本破功發，然後找一條靈脈，把她往裏一丟，過個五七八年再去看，她已經築基成功了的那種！

    也是這個世界不存在天地靈氣的緣故，不然的話，這小姑娘顧月早就被哪尊大能接走做弟子去了，也可能會被什麼邪修擄走當爐鼎……彡彡

    知曉了顧月的靈根資質之後，顧青的心中陷入了短暫的糾結，他當時萌生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凝練道心魔種，種入小姑娘顧月體內。

    這樣一來，說不得道心魔種就可充當此界的空間座標，還能在短時間內，以道心魔種強行融合小姑娘顧月的神魂，再次擁有一具分身。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顧青扼制住了。

    他並非邪修。

    也沒有必要，去煉化自己的弟子爲分身，哪怕這個弟子，只是降臨此界之後被動擁有的便宜弟子。

    誰人都知曉當個邪修，肆意妄爲，能得一時之逍遙自在，但那，不過是目光短淺之舉，受邪欲所遣，愈行愈遠離真道，愈行愈爲心魔傀儡，得一時之逍遙自在，失一世之逍遙自在，何苦來哉？

    緩步來到院門後，顧青將院門拉開，便是帶着顧星出了小院，而後他將目光投向一側的街角，停住了身形，似是在等待着什麼。

    顧星見狀，也是好奇的將目光看了過去。

    不多時。

    便見那河陽城真形館的館主何彩雲，帶着八九個身着黑色勁裝衣的年輕男女，在街角拐了個彎，走了過來，這八九人之中，有半數爲光頭，之前顧青所見過的苦行，也是赫然在列。

    何彩雲遙遙瞧見顧青的蒼老身影，神情立時有些變化，心中更加的驚疑不定。

    這人竟似是專門在此等候他們！

    難道此人還會未卜先知不成？

    何彩雲的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

    她的面上，卻仍舊帶着幾分輕笑，帶着衆人快走了幾步上前，抱拳說道：“顧道長，彩雲不告而來，還望恕罪，聽聞顧道長前幾日於此鎮殺我菩提寺棄徒屠坤，特來奉上一分薄禮。”

    “還請顧道長收下。”

    跟着何彩雲走來的幾人之中，於此時走出一人，將其抱在懷中的盒子遞了過來。

    顧青深深的看了何彩雲一眼。

    “小星，收下吧。”

    而後，他對一旁的顧星說道。

    “是，師父。”顧星出言應道。

    他上前幾步，環顧一眼前方的衆男女，看着河陽城真形館的館主，都在自家師父面前俯首，頓時一種與有榮焉之感油然而生，心中暗爽不已，但他也沒耽誤了正事，伸手就要去接那個盒子。

    那抱着盒子的真形館之人，見顧星這個滿身土氣的少年，心中不由閃過一絲輕蔑。

    ‘這老道運氣好，修煉到了第二境，不過他的弟子竟似乎半點兒真氣也無……難不成連修煉資質都沒有？呵……’此人心中譏諷着，感受着抱着的盒子之重量，在顧星兩手伸出後，突然放手。

    “啊！”顧星只覺託着的東西極爲沉重，身形一個踉蹌，就差點兒栽倒在地。

    他剛接在手中的東西滑落而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卻在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自下而上將之托住。

    “嚴師弟，莫要戲弄這位小兄弟。”苦行一手託着那盒子，悲苦之色的臉上不悅閃過，出言教訓道。

    “是，苦行師兄教訓的是。”

    那人低眉順眼道。

    “小兄弟，此物沉重，還請拿好。”苦行將那盒子兩手托住，放在了顧星的懷裏。

    “多謝苦行大師了。”顧星緊緊抱着這沉重的盒子，面上擠出些許笑容，退回到了顧青的身後。

    何彩雲見顧青令弟子收下了這盒子，心中一動，說道：“彩雲有要事相商，不知顧道長是否有時間？”

    “那便請何館主進來吧。”顧青轉身就朝着院內走去，“其他人，就不必了。”

    顧青此言一出，真形館的衆修，騷動了一下，而後大部分人看向顧青的目光，都變得有些不善。

    他們可都是菩提寺的弟子，跑過來送禮，竟然只能站在院外，連進到院子裏的資格都沒有？這是哪裏的道理！平日裏，他們人走到哪，不是被人簇擁，何時收到過這種彷彿下人一般的對待？

    然而，這些人僅僅是目光變得不善而已。

    畢竟來之前，館主就與他們說過，這老道乃是第二境的修行人，若是在菩提寺的時候，一個外道的第二境修行人如此無禮，有寺內第二境、第三境的師叔們壓陣，他們自不會忍着。

    但在這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河陽城，貿然與第二境的外道修行人發生衝突，實屬不智之事，若不小心被人打殺了，可沒處說理去。

    何彩雲並未管真形館的衆人如何做想，欣然應下，而後隨着顧青走入了院中。

    嘭！

    就在顧星也走入院中之後，遠門似被風吹一般，轟然閉合，將一衆真形館的人，關在了門外。

    一衆真形館的人站在院門外，毒辣的赤紅色日光，將衆人的黑色勁裝炙烤得猶如燒着了一般。

    四周熱風翻滾，不時路過的行人，將目光投射而來，在瞧出這幾人都是真形館的‘大人’之後，這一道道目光又似被燙傷一般縮回。

    很快，一刻的時間過去。

    “太過分了，這老道即便是那第二境又如何，怎麼能如此對待我等？讓我等在院子外受這暴曬？”一個光頭修行人滿頭大汗，低聲嘟囔道。

    “師兄若是不打算受這暴曬，可速速回真形館，館主那邊應當不會苛責於你。”

    一個身板筆挺的光頭女子，神怡氣靜，聞聽此言，瞥了眼這光頭修行人，冷笑道。

    “回？我等哪個不時在寺內犯了戒條，派來這邊贖罪的？他今日膽敢自行離去，不必館主苛責，寺內就會讓他吃不了兜着走！”苦行身側，一個眉目間帶着英氣的青年，臉上帶着慵懶笑容說道。

    其他的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唯有苦行始終不開口，只是雙掌合十，在心中默誦着經文。

    ……

    “……此事當真？那妖王可是定州十三妖王之一，顧道長即便是第二境的的修行人，也未必是其對手！”何彩雲一臉驚詫的看着顧青。

    “貧道雲遊四海，來至定州，才知定州竟有如此之多吃人妖魔，恨不能燃盡殘軀，爲定州百姓盡一分微薄之力，方纔之言，自是當真。”顧青那張老臉之上，滿是肅穆之色的出言道。

    就在方纔。

    顧青已告知這位何彩雲何館主，他確是已突破了第二境，且在第二境修煉到了一個極爲精深的地步。

    何彩雲知曉此事之後，心中並無太多驚訝。

    她之前就已有類似的猜測。

    是以，何彩雲旁敲側擊，對顧青拋出了橄欖枝，試圖讓顧青加入河陽城真形館，做一名教習。

    當然，雖說只是頂着真形館的教習之名，其許諾給顧青的好處，那自然是豐厚的很，不只有各類壯大氣血的藥材，金銀更是任取，就連菩提寺的心印寶丹，也許諾了給了顧青十瓶。

    對於菩提寺的心印寶丹，顧青並無瞭解，但既然能讓何彩雲一臉肉痛，應當是此界一種不俗的丹藥。

    而何彩雲自然不會平白給顧青如此多的好處，她的訴求有二，其一者，即是顧青加入真形館之後，需立時隨她回菩提寺一趟，以類似客卿長老的身份加入菩提寺，其二者，則是需要讓顧青在三月後，與河陽城真形館的人一併參與除妖大戰。

    所謂除妖大戰，便是由菩提寺和拜劍山牽頭，統御定州的諸多修行人，針對定州十三妖王，以及這十三個妖王麾下的萬千小妖的清剿。

    雖有清剿之名，可實際上這是一種與定州的妖族，週期性的會戰，基本每三年就會舉行一次。

    莫看定州是人族在此界建立的大澤國一部分，可實際上，這裏妖族佔據的地盤，比人族要大得多。

    定州多山多水，多的是人跡罕見、凡俗之人無法生存的地方，而這些地方，自會有那妖族聚嘯成羣。

    妖族聚嘯的多了，自然會侵蝕到人族的地盤，這便是除妖大戰舉辦的原因，旨在集合定州的修行人之力，將妖族侵蝕人族的地盤搶回來。

    世間生靈永恆不變的主題，就是一個字。

    爭。

    爭地盤，爭資源，爭取族羣的延續。

    “實不相瞞，顧道長，那惡蛟妖王活到今日已有五百餘歲，即便是在定州十三妖王當中，也是排名靠前的存在，您獨自出手的話……”何彩雲眉頭皺起，有些憂心忡忡的說道，目中滿是懷疑之色。

    她本意並非如此。

    只是想讓這位顧老道加入真形館而已。

    但哪想到一說到定州十三妖王的事，顧老道就如此激動，非要出手剷除距離河陽城最近的惡蛟妖王。

    “貧道一出手，管教那惡蛟妖王授首，其竟敢任由麾下小妖侵蝕人族地界，豈不聞我人族也有修行人乎？”顧青一臉正氣凜然，撫着鬍子。

    顧青身後站着的顧星，一臉崇敬的看着自家師父，只覺自家師父自從之前那場大病之後，似是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一般，變得霸氣無比。

    “師……父……小月月把那些東西都背下來了。”小姑娘顧月這時從屋裏走出，先是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何彩雲，而後小跑着來到顧青身側，抱着了顧青的腿，怯生生的看着何彩雲。

    何彩雲對瓷娃娃似的顧月，勉強一笑。

    她複雜的目光，再次看向顧青：“顧道長若執意如此，彩雲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着，何彩雲就要轉身離去。

    她的心中，已是爲了今次送出的那份薄禮――足足百錠黃金，而感到一陣可惜。

    ‘這顧老道……莫非當真要去除掉那惡蛟妖王？還是說，這僅僅是拒絕我拉攏的說辭……’何彩雲的心念轉動，‘不論是哪個，這百錠黃金，是打了水漂，實在可惜……’

    “慢着！”顧青的眉頭一皺。

    何彩雲只覺自己的身形一僵，似被無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她僵硬的轉過身來，看向顧青：“不知顧道長還有何指教？彩雲洗耳恭聽。”

    “這百錠黃金，老道不能白收，斬殺那惡蛟妖王之後，功勞便算到何館主頭上罷。”顧青一手拿過顧星抱着的盒子，將之打開，便見百錠碼的整齊的黃金，在日光下閃爍着誘人的光澤，讓抱着這盒子到現在，累得夠嗆的顧星，眼前一亮。

    “什麼？”何彩雲的目光變得古怪。

    顧青似笑非笑的看了幾眼何彩雲，摸了摸小姑娘顧月的頭：“貧道說，誅殺那惡蛟妖王的功勞，算在何館主的頭上！料想不論是在菩提寺，還是在大澤朝廷那裏，斬殺妖王，都是大功一件吧？不過事成之後，何館主需要答應貧道兩個條件。”

    “道長當真覺得能斬殺那惡蛟妖王？”何彩雲並未迴應顧青的話，而是出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