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真形界(三)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蘇三微字數:5927更新時間:24/06/27 19:20:18
銀票共有五張,每張的面額爲二十兩銀子。
銀票整體爲有些粗糙的泛黃紙張,印着藍色的繁複花紋的模樣,中心處標註着面額。
而後就是四錠銀子,一錠爲六七兩的樣子,零零散散的碎銀加在一起,大概也有七八兩,剩下的就是一些方孔的銅板,共有八十七個。
除了銀錢之外,這兩人身上帶着的,諸如腰牌、肉乾等雜七雜八之物,也是不少。
揣着這些銀錢,顧青的手中,抓着一把褐色發黑的肉乾,看着那四截屍體,口鼻同用,平緩的進行着呼吸,恢復着之前損耗的氣力。
催發流焰真形符,對他並未有什麼負擔。
流焰真形符消耗的乃是真氣。
此時,他體內的真氣消耗了半數左右,料想,還能再支撐着催發一次流焰真形符。
但與這兩人纏鬥,實在讓他這具蒼老身軀的負擔過高,令他的雙肺如破風箱一般,呼哧呼哧鼓動個不停,卻始終無法回上來那口氣。
身形緊繃之時,此種感覺尚不明顯。
待將此時放鬆下來,這種感覺卻是愈演愈烈,讓本來想要吃口肉乾的顧青,連手都有些無法擡起。
被險境激發的氣血褪去,這具蒼老身軀之上,可謂是無一處不痛,各個關節似生鏽了一般卡住。
一個慌亂的女娃聲音,自屋外響起。
“師父!”
緊接着,兩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道腳步聲直奔顧青而來,另一道則是有些猶豫,走走停停。
隨即。
顧青就覺察自己的腿就被一雙小手抱住。
他微微低眸,便瞧見那女娃顧月小臉緊繃,神情間滿是恐懼之色,死死的躲在他的身後,看着那地上的一片血泊,牙關都在打着顫。
“師父……這是……”那走走停停的腳步聲,來到顧青身後,男娃顧星手有些抖,看着那幾截屍體。
這兩具屍體都是從胸部被橫着截斷,血液呈噴射狀,從一片焦黑的橫截之處,幾處被撕裂的地方不斷噴出,顧星甚至聞到了些許肉香。
“慌什麼?爲師不過略微出手,結果了兩個上門偷襲的宵小之輩而已。”顧青嘴脣微微開合,終是恢復了些行動能力,伸出那只未染血的肉,將肉乾遞給抱着他腿的小女娃顧月。
顧月立時被肉乾吸引了目光。
她眼中放着光,看着以往根本吃不到的肉乾,只覺那肉乾肉香四溢,肉絲根根分明,像極了師父以往給她打的野味,燒烤一番後的模樣。
她放開抱着顧青雙腿的手,臉上可愛的小鼻子皺了皺,接過了幾塊肉乾,艱難的看了幾眼,遺忘了一旁血泊中的幾截屍體,而後背過身軀,大口啃了起來,一邊啃着,一邊不忘分給那顧星。
“可是……可是官府那邊查起來的話……”
顧星接過肉乾,定了定心神,接續開口。
“這兩人上門刺殺爲師,爲師難道任由他們殺不成?呵,若那所謂的官府,當真講理,又怎麼會因此等事懲處於我?總不過是蛇鼠一窩,官官相護,小星,你速速收拾行囊,咱們立即離開,去往河陽城。”顧青輕咳一聲,又從有些護食的顧月手裏抽過來一條肉乾,冷笑着出言。
“是,師父,徒兒知曉了。”一旁顧星聽得半是明白,半是迷糊,心中的慌亂倒是平復了下去。
雖說,他對於爲何自家師父決定前往河陽城,不解的很,但也並非詢問什麼。
要知道,河陽城就是縣衙所在,那裏的捕快可是一個比一個兇,前些時日趙家村那裏死了個人,有人報了官,哪想到,那些凶神惡煞的捕快一到,就逮住報官那人和幾個圍觀的百姓,打了個半死。
‘師父應該有自己的考量吧……’
顧星轉身出了屋子。
他那瘦小的身影,在內院和正院忙活了一陣,就匆匆將自己和師妹的東西,和師父一身從未穿過的藍色道袍,裝入了一個大包裹之中,就揹着這包裹,回到了自家師父起居的房間。
便見自家師父正坐在牀榻上,師妹則靠在師父身旁,還在啃着肉乾,地上那幾截屍身依舊還在流着溫熱的血,屋內充斥着腥臊味。
一種莫名的恐懼,於此刻,如閃電般掠過出現在顧星心頭,讓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心中有一個聲音,似是在呢喃着告訴他,若踏入這屋子的門檻,往昔平靜的生活就會徹底消失。
“師父,收拾好了。”
顧星掃了眼那幾截屍身,看着那兩人雙目圓睜的死狀,深吸一口氣,跨過門檻。
顧青並未立即迴應。
他依舊管想着流焰真形圖,待此遍行功完畢,睜眼掃向走來的顧星,心中微有驚訝。
顧月歲數很小,不諳世事,對於幾截屍體除了直觀的些許恐懼,實際上不會有太強烈的感受。彡彡
但顧星早已是懂事的年級,較顧月要成熟的多,按理說,這樣一個淳樸的少年人頭一次見血,看見死得如此悽慘的兩人,不說會嚇得大小便失禁,嘔吐不已,但也應當不會這麼平靜才是。
“那便走吧。”顧青起身下地,順勢將顧月也抱了下來,一馬當先的走出屋子。
顧星抿了抿了嘴脣,拉住顧月的手,遞過去一個粗糙的撥浪鼓,一手拉着顧月,一手揹着包裹,快走幾步,就跟在了自家師父身後。
下山的路很短,但趕往河陽城的路很長。
五十裏的路途,顧青修爲在身的時候,一兩息的時間便可走完,可拖着這蒼老的身軀,帶着了兩個小娃娃,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第二日的初晨時分,才來到河陽城的城門前。
河陽城並非什麼大城。
說是一座城,四面的城牆,卻也不過是柵欄與土丘,城門口更是沒有半個守衛。
顧青止住了腳步,看了看城門內。
城門正對着一條人流稀疏的土路,土路上有幾個售賣各種吃食的小販,土路兩旁的鋪面不多,最顯眼的,是一座旌旗招展的酒樓。
“師父……小月月好累啊……好餓……”小女娃顧月,看着城門旁的一處熱氣蒸騰的攤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疲憊的小臉滿是嚮往。
“師妹!咱們沒什麼錢了,只有十幾個銅板,還要尋個住處呢……”顧星也是頗爲渴望的看着那攤位,目光在種種熱氣騰騰的吃食上流轉,最終卻是咬了咬牙,小大人似的犯愁道。
顧青也累得老眼昏花。
本來出發來河陽城之前的他,只是眼前瞧見的一切事物,都被一層光暈籠罩。
而到了河陽城外的他,眼中所見的一切都是金星飛舞,不時還會罩上一層黑幕,他吞了口口水,擡起兩條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腿。
“小星,走了這麼久的路,不吃東西怎麼行呢?放心吧,爲師這裏還有銀錢。”顧青如是說道。
“師父最好了!”顧月頓時眼前發亮。
顧星也是略有激動,跟在了自家師父和師妹身後,朝那處熱氣蒸騰的攤位走去。
那攤位的攤主,是個肥臉的矮漢,見穿着破爛道袍的師徒幾人上前,眉頭一皺。
“拿碗餿粥,打發了那個窮老道。”這矮漢招了招手,令接待食客的小廝說道。
“還是您心善……”那小廝聞言諂媚一笑,拍了句這矮漢的馬屁,來到攤位支起的棚子後面,倒了一碗發餿的粥――這是前兩日剩下的粥,今日準備送到城中富戶的豬場餵豬。
‘什麼狗娘養的東西,還不是仗着那個在衙門當師爺的大兄,老子早就不伺候了……’一邊倒着粥,這小廝一邊在心中暗自腹誹着。
“道長,這是主家賞給您的,快和兩個小道長分食了罷。”倒滿了一碗餿粥,小廝端着碗一轉,就回到了攤位前,擋在了顧青的身前。
顧青的腳步停駐。
他看着身前這個瘦臉的小廝,面無表情,臉上一道道溝壑的襯托下,使得他的模樣有些嚇人。
小廝被這樣瞅着,心中不由發虛,端着那碗餿粥的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貧道此來,非是化緣。”顧青看也不看那碗餿粥,伸手自懷裏取出一小把銅板,交給小廝。
小廝接過銅板,擡眼了看了顧青身上的破爛道袍,怔了怔,便聽顧青繼續開口。
“什麼東西補益氣血,便將什麼東西端過來,貧道幾人身上味大,就不進棚子了。”顧青如是平靜的出言,伸手覆在眼巴巴看着那碗餿粥的顧月,那頭髮如雜草一般的小腦袋上。
“道長這是說的哪裏話……小的這就去準備。”小廝陪着笑,出言說道。
他攥住那把銅板,粗略估算一番,發覺這把銅板至少不下二十之數,心下活泛起來:‘這老道一把抓出這些銅板,也沒過過數……’
想到這裏,小廝笑容越發燦爛,端着那碗餿粥又去到棚子後,將餿粥倒掉,這才回到棚子裏,與那矮漢交流幾句,便準備吃食去了。
矮漢心下微有驚訝,起身出了棚子。
他看着滿身破爛的老道,和那兩個小娃娃,笑呵呵的上前,說道:“如此風塵僕僕,不知這位道長從何處來?附近以祖某所知,也就只有一座無名小山之上有道觀,莫非……”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道乃是自鏡州而來的苦修之人,之前,也曾去拜訪過這位施主所言的那位師兄,可惜那位師兄已然作古,只留下這兩個小娃娃。”顧青從容迴應,信口捏來。
“哦?顧雲清老道長竟已仙去了?”
矮漢似很是驚訝。
“那位師兄原來叫做顧雲清……唉,可嘆其幾十年的功力,一朝失盡,於兩個宵小手下,悽慘身死,貧道能替師兄做的,也只有將他掩埋,令他入土爲安而已。”顧青略帶可惜似的,搖了搖頭。
顧月大大眼睛中帶着疑惑,卻也並未開口,顧星則是低着頭,一臉傷心的樣子。
矮漢嘆息了一聲:“好人不長命啊!”
說着,這矮漢掃了眼懵懂的顧月,和一臉悲傷的古姓,並未再與顧青交談,轉身回到了棚子裏。
大概十幾息的時間過後。
肚子已是餓得咕咕叫的顧青和兩個小娃娃,終是等到了之前那小廝自棚子走出,端出一樣樣吃食。
端過來的吃食並非什麼山珍海味,只是一些尋常的熱騰騰菜餚,和帶肉餡的飯食。
可對於常年餓肚子的兩個小娃娃而言,這些已算是難得的珍饈美味,不多時,兩個小娃娃就吃得肚子都鼓了起來,就連蹲,都已蹲不下了,兩小只並排坐在顧星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裹上,繼續吃。
顧青也是大吃了一通,填飽了空蕩許久的肚子,這才讓小廝取來幾片荷葉,將剩下的飯菜打包。
由於之前三人身着破爛的道袍,席地而坐,一通吃喝,引得來往許多行人的駐足側目,這些人還以爲是這攤位的攤主大發善心,施食三個落魄的刀刃,對三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起來。
顧月年齡較小,倒是還好,也如同看熱鬧一般,看着附近圍觀的人,頗覺興奮。
顧星卻是羞得低下頭,連耳根都紅了。
“吃飽喝足,就入城吧。”顧青掃了眼附近圍觀的人羣,面無表情,帶着兩個小娃娃入了城。
河陽城內的地方不大,酒樓也就只有兩座,一座位於這邊的城門旁,另一座則位於河陽城中心位置。
顧青帶着兩個飽食一頓,有些犯困的小娃娃,直接進了距離城門不遠處的酒樓。
此座酒樓只有兩層,內裏的裝襯,實在樸素的很,地上鋪着一層凹凸的灰撲撲石磚,入門便是空蕩蕩的大堂,大堂中擺着二三十套老舊的桌椅,只有兩處桌椅有客人在吃着東西。
見道袍破舊的顧青,和兩個髒兮兮的小孩走了進來,本來正在一處桌椅旁,與客人交談的女掌櫃眉頭一皺,迎風擺柳似的走上前來。
這女掌櫃是一副前凸後翹的美婦人模樣,豔色的裙襬搖曳,手中持着圓扇。
“呦,這是哪裏來的道長,不知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女掌櫃打量顧青幾眼,並未如路上遇到大多數行人一般,露出鄙夷神情。
“住店,先住上半個月,要上房。”顧青掃了眼這酒樓內部的格局,出言道。
“上房一間,每日二十銅板,半個月三錢銀子……”女掌櫃熟練的迴應道。
說着,她美目一閃:“細瞧瞧道長也是仙風道骨,料想年輕時也定是那容貌頂好的美男子……若道長願沐浴更衣一番,替妾身做場法事,這住店的三錢銀子,給道長免了也未嘗不可。”
“不必。”顧青拒絕的很是乾脆。
他取出一塊約麼有半兩的碎銀,丟了過去,說道:“勞煩先弄些熱水來,貧道要洗漱一番,另外,每日準備早晚兩餐即可,飯菜豐盛些。”
“幾個臭小子,快些滾起來,今日的水多燒一些。”女掌櫃擡手接過此塊碎銀,掂量了一下,一雙美目便是半眯起來,笑吟吟掃了眼顧星和顧月兩個小娃娃,轉身招呼了一聲。
“這位道長,隨妾身來吧。”
女掌櫃再次轉過身,對顧青說了一句。
隨即,她便朝二樓走去,顧青帶着兩個小娃娃跟在了其身後,來到酒樓的二樓。
酒樓二樓明顯較之一樓大堂乾淨的多,幾乎不存在什麼塵土,環境也很靜謐。
穿行在酒樓二樓的迴廊中,走了片刻,女掌櫃拐了個彎,來到了一側的房間前,自腰間取下一把鑰匙,打開了門上的鎖,推開了房門。
房內的地方不大,但也不算小。
粗略看去,大概有十幾丈方圓的樣子,一張被褥整齊的牀、一套桌椅板凳、一個木質的衣服架子,外加被一面簾子隔開、安置在牀榻之此的木桶等洗漱之物,便是房內所有的東西。
晨曦透過緊閉窗子的窗紙,照進房內。
所過之處,似有煙塵在一束束日光內翻騰。
“道長,浴桶房內便有,這是此房間的鑰匙,半月後道長若離去,直接將鑰匙留在房中即可。”女掌櫃將方纔打開門鎖的鑰匙交給了顧青,“到了用餐之時,自會有人送上門來,若未有人送來,道長可隨時來一樓大堂尋我。”
女掌櫃將鑰匙交給顧青後,就下了樓。
顧青帶着兩個吃飽之後,困得不行,幾乎都快站着睡着的小家夥,走進了房間。
一入房門,顧青就反身便將房門關上,在房內的桌子旁,尋了把椅子坐定,兩個小家夥則是坐在了長凳之上,相互依偎着昏昏欲睡。
“一會兒洗漱過後再睡。”
他出言提醒兩個小家夥一句,見兩個小娃娃只是含混的迴應,無奈搖了搖頭,閉目觀想起來。
昨夜由於並未在月光下修煉,之前在正午修煉時納入體內的火毒,並未被中和。
是以,今日顧青不打算繼續在正午之時的烈日下修煉,沐浴過後,他打算先熟悉一下河陽城的地形,順帶着購置幾身乾淨的衣物。
大概兩刻過後。
有送熱水的酒樓雜工叫門。
咚咚咚……
“客官,您要的熱水到了。”
這是個還殘留着幾分稚嫩的聲音,出言的應當是個少年,顧青霍然睜眼,打開了房門,房門外果然是個一臉機靈之色的半大少年。
半大少年提着兩桶熱氣騰騰的水,見開門的是個穿着破破爛爛的老道,面上也是有些驚訝,但他並未說什麼,提着兩桶熱水進了屋子,將兩桶熱水倒在木桶中後,又轉身出了房間。
不多時,其又提上來兩桶熱水……
往返大概四五趟,那木桶的水位才足夠洗澡,顧青又讓這半大少年多提上來一桶熱水,便在這半大少年放下裝滿熱水的木桶,要轉身離去之時,他在桌上拍出了幾個銅板,叫住了這半大少年。
“問這位小兄弟幾件事。”
顧青將這幾個銅板推向半大少年。
“道爺您問。”半大少年見此的神情一喜,用搭在肩頭的汗巾擦了擦頭上的汗。
顧青老臉之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連問了這半大少年十幾個問題,東拉西扯,讓半大少年一頭霧水。
待得半大少年歡喜的拿着幾個銅板離去,顧青若有所思的在房內來回踱起步來。
這此方世界,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通過提升修爲,一步步提高對這個世界的影響,達到能夠心念一動,就脫離此方天地的地步。
這是他通過之前兩次進入鼎中世界的經驗,總結出來的脫離鼎中世界之方法。
雖說根本目的只有一個。
但達成目的的過程,卻有許多選擇。
這樣一方存在着修行道路的世界,顧青自然不會放過。
‘流焰真形圖……這倒是與火有關,但也只是真形煉道中最基礎的一副真形圖。’
‘若是在此界走以火行真形,煉道求真的路,不知是否會對第三道神意的領悟,有所助益……’
顧青沉吟少許,心中一定。
隨即他就將兩個小娃娃叫醒,一併給兩個小娃娃洗了澡,而後讓兩個小娃娃到牀榻睡下,又匆匆清理一番這具蒼老不堪、枯樹幹般的身軀。
讓顧青有些意外的是,顧星的包裹中,還給他這個師父帶了一身嶄新的深藍色道袍。
‘倒是有心,又有情有義。’
顧青掃了眼牀榻上的少年,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