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北侖極境

    厚重的雲層爲烏色與白色混雜，疊嶂於前方不見其盡頭，於此處回頭看，依舊是茫茫然無有邊際的碧空藍天，便似有一條線，將上方天穹分成了兩半，一半碧空藍天，一般則被厚重雲層所充斥。

    而此塊冰川所凝成的大陸，即便距離衆修與衆修所乘的鯨獸，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

    卻已讓衆修一眼之下，立即被其廣袤所震驚，那白茫茫的一片，似蒼茫而孤寂的天地盡頭，就這麼跳了出來，橫亙在了衆修眼前。

    呼嘯的冷風加劇，卻難以在附近海域掀起半朵浪花，風聲明明尖嘯不休，卻更顯此地的死寂。

    鯨獸看似緩慢，實則極快的朝着那冰川大陸而去，不過幾個眨眼間，這塊冰川大陸就塞滿了衆修的視野，似天地間已不存在其他事物。

    鯨獸前行的龐大身軀，停了下來。

    停在了距離這塊冰川大陸，大概幾十裏的位置，四下海域已被顏色由淺至深的浮冰所覆蓋，有冰霜自前方滾滾席捲而來，細碎的冰粒，打在鯨獸那銀白色電光滌盪的龐大身軀之上，被瞬時蒸乾。

    這吹刮而來的風霜，裹挾的冰粒，較之顧青所見過的，顆粒最小的黃沙，還有小上許多，似只是點點白色的熒光，他伸手，將幾顆冰粒抓在手中，感受到其上的驚人寒意，只覺這寒意非同尋常，竟是讓他手掌與之接觸的地方，凍得一片青紫之色。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已修煉到築基六重！

    周身竅穴打通兩百以上，體魄強橫，便是將他放在灼熱的岩漿裏，他也不會幹到什麼不適，可這區區幾顆冰粒，所帶着的寒意卻如此驚人，讓他經過不知多少次靈力淬鍊的皮肉，幾乎被凍傷。

    幾顆冰粒在顧青的掌中融化，並未化成水，而是直接化作了幾縷稀薄白氣，蒸騰而起。

    ‘此地兇險，只是外圍的些許冰霜，都帶着如此寒意，若深入此地……’顧青的目光微閃，掃了眼周遭衆修，心中暗自嘆息一聲。

    這一路之上，他時刻未曾放棄脫身之想法。

    受人擺佈，從來是敗亡之始。

    但正面與三尊結丹老怪對抗，無異自尋死路。

    若能趁機施展出五行遁術，行那遁逃之事，還是有那麼一絲希望脫身的――雖說，先前他將要施展水行遁術之時，被三尊結丹老怪之中，不知哪尊老怪不留痕跡的出手，凝滯了身形。

    可顧青依舊對五行遁術，很有信心。

    只要這鯨獸背上的百名築基修士，能同時四散逃遁――即便是三尊結丹老怪，也難以似先前，凝滯顧青與兩名築基中期女修的身形一般，同時輕易的制住百名築基修士吧？而百名修士四散而逃的話，他身懷五行遁術，遁逃成功的機率，較之其他修士自然要更大一些。

    然而，顧青觀察了一路。

    這鯨背上的百名築基修士，也未有誰展露遁逃的意圖，這讓顧青有些失望，卻也並不覺得意外。

    這百名築基修士之中，滿打滿算，加上顧青自己，散修的數量只是堪堪一半而已，餘下的都是五行宗、水霄宮、三辰宗的修士，這些人又怎麼會抗拒跟着各自宗門的老祖，前往三家共有的祕境？

    “諸位道友，北侖極境已至，接下來便需要我等徒步前行了。”鯨獸頭頂的邋遢老道，轉身看向衆修，其腳下只是微微一踏，那身長幾千丈的磅礴鯨獸，就飛快的縮小，隨後落在他的手中。

    一隻袖珍的大頭鯨獸，懸在邋遢老道掌上幾寸。

    這只大頭鯨獸大概只有這邋遢老道的巴掌大小，通體蔚藍如大海一般的色澤，再無半點兒的銀白雷霆滌盪，其一雙黑乎乎的深陷眼珠，似蘊含着無盡的歲月滄桑，淡漠的掃過踏空而立的衆修。

    不知，是不是顧青的錯覺。

    這鯨獸的視線，似在掃過他的時候頓了一下。

    邋遢老道翻掌收起鯨獸，而後與一旁的中年文士，和冷臉女修對視一眼，相互點了點頭。

    “五行宗的兒郎們，和諸位散修同道，隨老夫走在最前。”邋遢老道如是出言，落地了海面冰層之上，頓時五行宗的築基修士出列，隨着邋遢老道一併落在冰層上，衆散修略有騷動，緊隨其後。

    隨即是三辰宗、水霄宮的衆築基修士，分別在那中年文士，和冷臉女修的帶領下，落在了冰層上。

    場中五行宗、水霄宮、三辰宗的築基修士，加起來共有五十三人，其中以五行宗的築基修士最多，即便不算長燈老道，也有二十二人，水霄宮的築基修士次之，共有十七人，而三辰宗的築基修士則最少，只有十四人，再加上包括顧青在內的五十五位散修，共一百零八位築基修士。

    待這一百零八位築基修士，排成一隊過後，就在三位結丹老怪的帶領下，頂着越發冰冷的風霜，踏着顏色愈淺的冰層，朝着北侖極境前行。

    邋遢老道聲如洪鐘，響徹在顧青等修士耳畔：“諸位道友應當知曉，我等所處的星辰，名喚雲翰古星，而這北侖極境，就位處於雲翰古星的北極之地，與諸多未知的洞天世界相連，很是特殊。”

    “只有修爲達到了結丹三轉以上的修士，能全然洞悉潛藏的空間裂隙，才可行在這北侖極境上空，行那飛遁之事，到了結丹三轉之後，便是不慎被哪道空間裂隙吸入其中，也能做到強行掙脫。”

    “是以，諸位道友不論遇到何等樣事，也切莫要踏空飛遁，更不可在北侖極境調動天地之力……老夫有言在先，若哪個敢犯，老夫自有那陰毒手段，令其修爲不廢，卻神魂俱滅。”

    邋遢老道說到最後，語氣已是極爲陰厲。

    顧青知曉。

    其之所言，是說給如自己一般的散修聽的。

    ‘雲翰古星……’他擡頭看了眼上方，透過吹刮的稀薄風霜，看着那厚重的重疊雲層。

    顧青刻意在這條極長的修士隊伍當中，排在了一個居中的位置，前面的幾個修士當中，修爲最高者不過築基五重，後面的幾個修士當中，也只有一個修爲與他同在築基六重的女修。

    這麼做未必會有什麼好處。

    但至少，可讓他稍稍心安一些。

    即便已是身不由己，他也不願完全的聽之任之。

    四周冰冷徹骨的風霜，撲面而來，讓顧青的臉頰、手腕、脖頸，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肉，都有種被凍透了的鈍刀割肉之感，但他體內的靈力，卻依舊是沒有阻礙的不斷運轉，實在詭異。

    顧青並未如四周修士那般，激發周身靈力凝成護罩，抵禦風霜，而是細細體會此種感覺――這不同於單純的肉身之痛楚，也並非完全作用於神魂，寒意似是同時浸入了神魂與肉身，卻又似是而非，並未對神魂與肉身產生太大影響。

    他裸露在外的皮肉雖被凍成青紫色，但其內不論氣血，亦或者是靈力的流轉，都未有半分的滯澀。

    ‘感官上的痛楚麼……’

    顧青眼神微閃，有所明悟。

    幾十裏的冰層，被衆修一刻不到就橫穿。

    迎面而來的風霜變得越發大了，前方那座冰川大陸已是若隱若現的歷歷在望，衆修籠罩在各色的靈力護罩之下，神情各異的遙望前方。

    雖說神情各異，但衆修嚴重的凝重如出一轍。

    走到此地，衆修已是深覺自這冰川大陸之上，吹刮而出的風霜是何等強力、何等特殊。

    僅僅是逸散而出、在海面冰層上肆虐的風霜，都這般強力、這般特殊，令衆修不由就對冰川大陸之上鋪天蓋地、不見盡頭的風霜心生忌憚。

    “前輩，不知貴宗祕境在何處，需要我等在這北侖極境當中前行多久？”顧青的前方，有築基八重的散修眉頭一皺，高聲出言，詢問道。

    那邋遢老道頭也不回，就出言迴應道：“以方纔我等腳力，三日可至，老夫會出手庇護你等，令風霜不得近身，你等自可放心前行。”

    說着，邋遢老道一揮袖袍，無形的劍氣‘哧哧’作響，就將四周的風霜盡是闢開，將五行宗的修士，與衆散修盡數包裹旗下，強橫的劍壓有如實質，凝成厚重壁障，擋住了四周的寒意。

    邋遢老道大咧咧的抓起大葫蘆，灌了一口酒，揹負雙手，搖頭晃腦的繼續朝着前方走去。

    衆修俱是身形一鬆，紛紛放開了護體靈力，緊跟在邋遢老道身後，遠遠的，顧青似是聽到了這邋遢老道，口中正哼着什麼歡快的小曲。

    顧青的目光有些古怪。

    他同樣將周身的白色靈力護罩散去。

    不久之前，他就將周身的靈力，盡數轉化爲水行靈力，爲了不引人注目，在幾息之前催動靈力，凝成了水行靈力護罩，抵禦四周風霜。

    跟着邋遢老道前行一段，衆修便正是踏上了冰川大陸，立時間，一個個俱是臉色煞白。

    此種煞白，便似是被凍斃的身體一般。

    顧青看着走在他身前的女修，在踏上冰川大陸之後，立時就是身形一僵，隨即全身都挺了，雖還艱難的邁步前行，但牙關都似在打顫。

    ‘能讓築基中期的修士，如此表現……’顧青的眉頭暗皺，腳下並無耽擱哪怕半個呼吸，已是邁出了一步，踏在冰川大陸之上，立時間便有寒意自他腳底竅穴升入周身百骸，直透天靈，他的身形內外之血液，頓時化作了粘稠的半凍結狀。

    噠噠噠噠……

    他的牙關不受控制碰撞起來，身形緊繃，周身的皮肉煞白一片，眼神卻是極爲清明。

    ‘這寒意是透過足下竅穴而入體。’顧青的心中微有驚訝，卻無驚慌，感受着那種如墜冰窖之感。

    他體內靈力自行流轉，緩解着因寒意入體，身軀產生的僵硬，卻是並未在他的腳下凝出靈力，阻隔着寒意入體――此種寒意的產生很有意思，他還想研究一番，又何必急於以靈力將之阻斷？

    體會着這種寒意，顧青腳下未有半分停頓。

    他的身軀因寒意入侵，而不斷凍結，又因周身靈力溫養，而一次次解凍，如此半日過後，他已是能夠適應這種彆扭的狀態，而不受影響。

    顧青平靜的目光，掃過前後的人羣。

    衆修已基本都催發靈力，凝在腳底，進而隔絕了寒意的入侵，此時一個個面色紅潤，神情時有變幻，應是在與相熟的修士傳音交談。

    ‘作用於感官上的寒意，介於存在的邊沿，是真是幻無法界定……這北侖極境，當真有些詭異。’顧青看了看那強大的劍壓凝出之壁障，透過那略有些透明的壁障，可瞧見外面鋪天蓋地的風霜，他低下頭，地上是一排淺淺的腳印，不深不淺的印在積壓的冰粒之上。

    他彎腰抓了一把此種冰粒――並非只有他如此做，有許多修士在他之前，就大量收取過此種冰粒。

    收起冰粒的修士們，早就以神識或其他的什麼祕法，探查過此種冰粒，並未有什麼發現，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們大肆收取此種冰粒。

    只是‘取自北侖極境、散發特殊寒意的冰粒’這個名頭，就能讓這些冰粒不砸在他們的手中，動動手就能賺些靈石的事，又有誰不願去幹呢？哪怕他們是築基修士，也要爲了修煉資源發愁。

    顧青抓起一把此種似晶瑩光點兒般的冰粒，對於其上傳遞而來的寒意，恍無所覺，神識探入其上。

    待掃看數遍之後，又將神識凝入其中一顆冰粒，觀瞧其內部結構，卻也並非發現，此冰粒與尋常的冰晶有什麼大的差別，但他發覺，凝成此種冰粒應當不是水，而是一種特殊的東西。

    ‘是上方的雲層！’

    顧青隨手灑落此種冰粒，擡眼看向上方。

    ‘這雲，雖看似是雲，但並非是水汽凝聚而成的雲，而是一種特殊的氣，凝聚而成的雲層，氣……’顧青的心中如是判斷，低下了頭。

    ……

    雲翰古星，北侖極境。

    冰川凝結而成的大陸中央處。

    極幽深的窪地中。

    一座赤紅色的龐大圓形石臺之上。

    一襲破爛黑袍的無頭屍身，倒在圓形石臺的中心處，這具屍身長約七尺，一隻手掌被利器截斷了半個，另一只手掌則爲黑紅的焦色，其不知已死去了多少歲月，屍身被濃郁死氣繚繞。

    然即便過去了不知多少歲月，其依舊膚若凝脂，胸前縱貫至脖頸的傷口中，斷裂的骨茬如玉生輝。

    一顆似在微微跳動的金、藍二色珠子，在這具屍身的胸膛之中，不斷散出絲絲縷縷的白色光華，這白色的光華升空而起，千百倍的飛快膨脹開來，似滾滾的煙柱一般，匯入了上方厚重雲層中。

    這顆金、藍二色的珠子，大概有拳頭大小，其上藍色的部分已是很是虛幻，金色的部分卻是越發凝實，綻放着似永恆不變的微弱金光。

    ……

    大壇島。

    南側碼頭。

    黑衣短髮的顧青之古魔分身，擡頭遙遙看向北方。

    ‘本體怎地一出海，就又被捲入了大事之中……’他的神情帶着些許困惑，眉頭皺起。

    ‘本體既然被迫捲入了那五行宗、三辰宗、水霄宮的祕境之行，我便只能先將出手紫辰祕境一行的收穫，換來的靈石，帶回青樞島的洞府中，將靈石安置在洞府中之後，再出海尋林聽雪……’

    ‘嘶……洞府中有那蕭蝶在，將靈石安置在洞府中，並非上選，可帶在身上，也並非是上選，一旦此具分身隕落，那可就虧大了……’

    他一番思量，眼前突地一亮。

    ‘大壇島上的修士坊市，也有出租洞府的店鋪……’

    ……

    三日的時間眨眼間過去。

    北侖極境。

    潑天的風霜之中，一道龐大的凝實劍壓，似遊龍出海一般，頂着風霜飛快的行進着。

    這道凝實的劍壓大概有五六十丈長，其內庇護着彼此相隔丈許，排成一隊的衆多打扮各異之人。

    而就在這道凝實劍壓的後方，跟着一道略顯虛幻的青色竹杖，和一團凝而不散的麒麟狀火焰。

    略顯虛幻的青色竹杖，栩栩如生，其上甚至能瞧見細微的白色刻痕，而那團凝而不散的麒麟狀火焰，則是不時形變，化作旁的瑞獸模樣。

    最前方的凝實劍壓中。

    五行宗的邋遢老道身前挎着油光鋥亮的大葫蘆，搖頭晃腦的前行，其雙目微閉，手中不斷掐算，時而睜開眼，瞳孔四周閃爍着齒狀的詭異赤芒，飛快的打量幾眼周遭，時而嘴脣開合低聲怒罵。

    “他奶奶的，門中那些老不死的找得什麼破地方，藏這破祕境，看老夫回去不把你們墳給刨了……”

    “還每次太娘的都會改換方位，怎麼不他娘的給藏到域外去，藏到太陽裏去，類似老夫了……”

    “沒屁眼的東西……”

    邋遢老道低聲的咒罵，也就只有緊跟在其身後的五行宗二長老，能夠隱隱約約聽到了。

    但這位頭髮花白、面目儒雅威嚴的中年男子，修爲已至假丹境界的五行宗二長老，鑑於邋遢老道的在五行宗的地位，此刻也只能苦笑着裝作沒聽到，眼觀鼻鼻觀心，亦步亦趨跟在邋遢老道身後。

    “終於找到了，類似老夫了……”某一刻，邋遢老道的身形突兀停滯，長出了一口氣。

    邋遢老道轉過身來，掃了眼身後的衆修。

    他眼中圍繞着瞳孔的赤芒消弭，透過四周的劍壓壁障，看向那虛幻青色竹杖，和不斷形變的火焰瑞獸，口中高聲疾呼：“兩位道友，祕境已至，快快取出信物，莫要讓祕境再移位。”

    說着，邋遢老道袖袍一甩，四周劍壓壁障頓時如塵沙消弭，一時間衆修的身形，盡數暴露在白茫茫的風霜中，被風霜壓得後退連連。

    顧青也是隨着前後修士，朝着後方退出幾步，他卻並未如前後修士一般，催運靈力抵禦風霜，而是任由任由黑袍被吹得獵獵作響，身形微微彎曲的站在風霜中，似那溪流最湍急處的頑石。

    他的雙目虛眯，水行靈力在體內飛快流轉，將一絲絲侵入體內的寒意，緩慢的煉化。

    經過三日的摸索。

    顧青終是發覺了，四周的風霜，席捲着的冰粒之本質，這根本就是某尊強者返歸天地的修爲，還是所修功法偏向水屬、冰屬的強者！

    而他之所以能夠煉化這冰粒帶着的奇特寒意，也即是那尊隕落強者散歸天地的修爲，主要還是他所修功法，爲大五行凝真妙法之緣故。

    大五行凝真妙法，到了築基中期之後，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無相’，用在內，可隨意轉化五行靈力，用在外，可化盡世間一切屬性的靈力，於是在適應了三日過後，顧青竟真的能夠煉化此地冰粒所攜帶的特殊寒意，將之吸納。

    當然。

    鑑於有三尊結丹老怪當前，顧青只是被動的煉化四周冰粒，侵入體內的寒意，並未主動去吸收四周幾乎無處不在的此種寒意，用來修煉。

    ‘煉化此地充斥的這種特殊寒意，對於修爲增長的好處，似乎，還在直接吸收極品靈石中的靈氣之上……若能在此地開闢一處修煉洞府，當是妙極！北侖極境麼……’顧青如是想着。

    世上聰慧之人多矣。

    顧青能意識到，這北侖極境的漫天風霜，皆是某尊隕落於此的強者，散歸天地的修爲，自然，其他的修士也會有類似的猜測，但即便有類似的猜測，其他的修士，也難以做到同顧青一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