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師父在上

    宛如混沌初開的情形。

    鄭涯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身軀。

    人雖然是醒着的，但五感都已潰散，徹底和外界失去了聯繫。

    雖然能夠感覺到一股溫柔的靈氣充盈身軀，將斷裂的各處脈絡接續，但他仍舊沒有醒來的意思。

    他就像是一個孤魂野鬼，不過遊蕩的範圍很有限，只能在身體裏晃動，最多去一個天靈道臺，再不濟就是跑到丹田道元那附近和長刀互動。

    刀也不會說話，鄭涯又只能默默返回天靈道臺，看着趴在地上和死了一樣的兩個小人。

    赤紅小人四肢朝天躺着，窮奇的黑影趴在地上，鄭涯察覺不到生機，就感覺他們沒了氣，死在自己的身體裏了。

    髒東西。

    鄭涯啐了一口，一屁股坐在了窮奇的腦袋瓜上。

    還不是讓老子贏了？

    我活着，你沒氣兒了。

    鄭涯憨憨一笑，學着一起躺在了道臺上，感受着自己脈絡貫通的最後一步。

    靈氣緩緩地滋養之下，他所有因爲氣息斷開的脈絡開始凝聚，在達到暢通之後，道元丹田裏才漸漸地勾連起散落在周身各處穴竅泉裏的氣息。

    鄭涯看到了自己體內懸浮起來的第二個靈氣球。

    那是一團純黑的靈氣球。

    他用脊柱最大的穴竅泉和蘇沁換了丹田道元，原本自己的鎮靈境穴竅泉和她殘破的道元丹田對換之後，他的脈絡就已經開始被黑氣腐蝕了。

    原本的穴竅泉重新被靈氣填滿，而這個新換回來的東西，就這麼懸浮在了身體裏，成爲了一個新的靈氣球。

    加上自己的道元丹田，他的身軀裏飛着三個差不多大小的東西。

    一個通體燦金，一個凝結成暗金，一個漆黑無比。

    鄭涯端詳着這個新加入身體的莫名組織：“該不會癌了個屁的吧？”

    他深吸了口氣，覺得並不怎麼通暢，心裏彆扭，撇着嘴：“誰修仙能修出個腫瘤啊？”

    此時腫瘤中的黑氣開始擴散，鄭涯心下不妙：“喂！別這麼急啊，我還能化療下。”

    黑氣並不搭理他，繼續蔓延散落，就在體內開始和其他兩個一金一黃靈氣球散發出的氣息匯合了起來。

    頓時，鄭涯感覺胸口一陣堵塞，嘴裏嗆了口甜味，隨後便充斥着血腥。

    他突然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吸着氣息，便聽耳畔傳來了聲音：“你看看，你看看，快記下快記下，哎喲喲，哎喲喲……多少片了？多少了！快說！”

    “回長老，九片了。”

    “天殺的酒鬼啊，九片啊，九片金蓮葉啊。”

    慘痛的叫聲不絕於耳，還未等鄭涯坐起來，卻又突然安靜了下來。

    鄭涯眯着眼睛看到了岸邊走過來了一個穿着長裙的女人，她素面朝天雙頰微紅，顯然是有些醉意，雙胸高高隆起，火紅的長裙露出了細長的腿。

    赤着的足左腳踏在石頭上，一隻手壓在膝蓋，仰着頭凝視着正下方的鄭涯：“沒死就趕緊起來，看不到賬主子在喊？”

    鄭涯的眼裏，是無盡春色，他歪着頭思索了片刻，問道：“這位姐姐，你不知道你穿的是裙子？”

    “哈。”

    紅豆嫣然一笑，仿若秋日的晚霞，嫵媚動人：“這世上你是第一個敢這麼看的人，也是第一個敢這麼和我說話的。”

    鄭涯沒反應過來，剛甦醒的腦子還不夠靈敏。

    “把眼睛閉上！”

    紅豆怒目罵了一句，卻又眸子一轉，臉上的紅暈更重了些，不去看他，也沒收腿，對着不遠處看着枯萎的金蓮掉眼淚的老頭說道：“人醒了，多謝長老。”

    憂心忡忡的崑崙御書塔風長老，捧着飄到池塘旁的枯葉，心力交瘁道：“趕緊走……趕緊走……”

    紅豆這才收起了腿，白了一眼眼睛都快看直的鄭涯：“沒死就趕緊跟過來！”

    鄭涯這才連滾帶爬從池塘裏走出來，隨手靈氣烘乾衣服，跟了上去。

    走出閣院，便是漫天風雪。

    崑崙山直入天闕，高不可攀，終年大雪傍身，若非御書塔周遭靈氣濃郁，恐怕仙人也不可能單用銘文芥子蓋出一個春意盎然的院子來。

    紅豆沒回頭，翹臀在鄭涯眼裏扭了一路。

    跟了一路，直到來到了一個偏房裏，青澀的逸書正在偏房門口插花，看到鄭涯到來，先是扶脣輕笑，隨後招手打了個招呼。

    鄭涯也對她點了點頭，輕輕一笑表示友好，正要開口說話，裏面紅豆的聲音飄出：“進來。”

    尷尬地拜別青澀少女，鄭涯走入了偏房，端端正正坐在了木椅上：“大姐姐，這是哪兒啊？”

    “崑崙山。”

    紅豆白了他一眼，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倚着下顎上下打量鄭涯：“怎麼？剛出來幾天就想老婆了？”

    老婆？哪裏來的老婆？崑崙山發的？

    鄭涯思索了片刻，敏銳地反應了過來，笑着指向門外：“那是發給我的老婆麼？”

    外面傳來了黃鸝般的笑聲。

    “蘇沁不是伱的人？”紅豆英眉一瞥。

    鄭涯半張着嘴許久，突然醒悟：“她……趁我睡着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奉天破軍閣主被這句話弄傻了，嘴角卻泛起了笑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鄭涯搖了搖頭，馬匹卻拍了起來：“崑崙山聖女麼？還是什麼天下第一絕世仙女之類的？”

    噹啷。

    紅豆將一塊牌子摔到了桌子上，面色沉了下來，嘴角卻還是有些壓不住：“你就這麼和本官說話不成？”

    鄭涯捧起了破軍令，這是閣主才能用的令，是炎古做的！

    他感受到了這塊牌子上細細流淌着的靈氣，但似乎已經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這令牌上居然附着着一層簡單的銘文法陣。

    “卑職鄭涯，參見破軍閣主紅大人。”

    鄭涯立刻跨步作禮，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晉州城沸沸揚揚鬧了三天的大人物，竟然看上去不過就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女人。

    暴殄天物啊，這麼好的身段兒，這麼好的長相，當這麼個破閣主能嫁得出去？

    “算你還有點眼力勁。”紅豆哼了一聲。

    此時門外的逸書端着一盤瓜果走了進來，放到了桌上，輕聲一笑：“叫什麼閣主？還不叫師父？”

    “師父？”

    鄭涯茫然地看向紅豆。

    “是啊。”逸書一揚下巴：“師父都已經昭告了太阿和朝堂，要收你爲徒。”

    鄭涯這才凝神冷靜的看着紅豆，一時之間那個問題就卡在嗓子眼裏，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問：天尊……死了麼？

    紅豆看到出了他的心思，喃喃道：“魂、體、氣三靈合一，算是自稱天尊那家夥的完全體了，我是先天靈氣大圓滿，看得比別人真些，放心吧，那老東西就算是再有算計，醒來也得個把年了。”

    鄭涯一愣：“他真的死不掉麼？”

    “修仙大道，路途非凡，能夠成就羽化境界的強者，自然不可能輕易消亡，萬年前五大靈山還未落成，能找到的訊息很少。二十年前的那場災禍，足可以見得這老家夥的力道雖然堪比靈飛境。”

    紅豆的手在桌子上彈琴，話語柔和了許多：“但玄天靈鏡高於羽化境界的力量重創了他，我看得出，他的靈氣確實已經消散了，捲土重來未可知，但時間不會短。”

    “我說。”

    紅豆拿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放在了桌子上：“以後入內門，進奉天，當我徒弟吧。”

    鄭涯正在思索着窮奇的事情，脫口而出：“我不。”

    紅豆：“……”

    饒是奉天破軍閣閣主一代傳奇，也險些沒維持住表情。

    大雪包裹的小屋突然安靜，一時非常尷尬。

    噹啷。

    逸書手裏的花盆砸了個稀巴爛，少女看着鄭涯的眼神都愣住了，趕忙走到了他的身側：“你瘋了？”

    “倒是還沒。”

    鄭涯目光略顯呆滯。

    “你知不知道，師父乃是當世第一嶽仙境！半步靈飛！就算是太阿山掌教那個自詡天下第一的靈飛，都接不住師父的一次攻擊，你瘋了？多少人想要這個弟子名額？”

    逸書的表情都僵住了：“太阿山內門多少人打破頭進不來相思峯，你……”

    鄭涯站起身，不敢去看神色凝重的紅豆，只是對着她輕輕一拜，才對着逸書道：“姑娘，我知道我是個什麼人，這麼大的恩，我承不起的。”

    他笑了笑，嘆了口氣，要是和這種先天圓滿靈感的人在一起，自己腦子裏住着窮奇的事情，豈不是只要運通氣息就會被發現？

    到時候怎麼辦？

    剛入門的弟子能比得上什麼？

    鄭涯不傻。

    窮奇說得對。

    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他就是個靈鏡司裏找靈石吃的命，妄想去攀附什麼奉天閣，沒事兒找事兒？

    萬一碰到玄天靈境，給他照一下。

    天靈道臺裏的老東西還能轉世重生，他怎麼活？

    長袖一擺：“告辭。”

    鄭涯轉身向外走去。

    逸書從未見過師父的臉色變成這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貝齒咬緊了牙：“師……師父……”

    紅豆拿起了令牌，玉蔥般的手指撫摸着上面清晰的紋路，臉上神情無比落寞：“他說得對，我不受仙門待見，也不受朝堂理會，跟着我有什麼發展呢？進不了太阿山，也回不了長安，一個月只能領一塊炎古，甚至比不上……”

    “師父在上！”

    鄭涯不知何時已跪在了門外紛飛的大雪之中：“請受徒兒一拜。”

    逸書呆住了。

    而紅豆的嘴角邪魅地挑了起來：臭小子，和老孃玩？你道臺裏那東西，就是老孃給你逼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