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別惹他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無主之劍字數:9363更新時間:24/06/27 18:46:44
    空氣在燃燒。

    灼痛他的心肺。

    【小黎……你……你還……還活着啊……】

    師姐奄奄一息的聲音如一汪清泉,在無邊的炙熱裏,將黎從地獄般的噩夢中喚回。

    他還記得,在那個真實的噩夢裏,他走在隊伍末尾,跟隨着師父與師祖、師兄與師姐們,以及許許多多形形***的匠工大師,看似義無反顧,實則忐忑不安地走進那座恐怖又宏偉的巨型反魔鍛造爐。

    【晨朝的玄王向王災投誠,他出賣了「傳奇計劃」……】

    【怪物們遲早會找到我們的……】

    【劍湖城失敗了……炸爐……聖日啊,我女兒女婿都在裏面……】

    【嘆息山下的行營失聯了,十幾萬大軍杳無音信,雄峻城的六號爐大概也沒了……】

    同行的還有枷鎖城的矮人王子與鑄造大師,遠古聖樹的古精靈巧匠與咒師,來自三塔的耄耋大師和資深學者,以及無數有名有姓的匠工,有人沉默安靜,也有人交頭接耳。

    【除了我們,還剩幾個爐?】

    【應該不多了……】

    【如果傳奇計劃不能成功……】

    他記得反魔鍛造爐裏密密麻麻的咒文和陣式,催眠又詭異。

    他記得人們排好了陣型、位置和輪換順序,井然有序,也氣氛愴然。

    他恐懼地看着竭力維護法陣的法師們一個個在鮮紅的視野裏流汗、中暑、昏迷、倒地、燃燒,變成一具具乾屍。

    他記得掌門師祖渾身燃火,卻仍堅毅不搖地揮舞鍛錘,錘錘有力,直至爐中的魔火如有生命般漫溢而出,師祖的人影在火焰中消失,鐵骨成炭,血肉成灰……

    他記得師祖對面,不知姓名的精靈巧匠恍若不覺,渾然忘我地繼續砸錘,直到火焰也將他吞噬。

    他記得師尊在哀慟中上前接替,在那些連高深的調溫魔法和避火符咒、隔熱材料與耐火甲胃都抵擋不住的熊熊爐焰中,毅然揮錘。

    以命鑄兵。

    當然,他最忘不了的,是在越發難耐的高溫中,他,明陽劍廬裏序齒最小的弟子,在目睹師尊灰飛煙滅後,徹徹底底嚇破了膽。

    【不行,太熱了,讓我喘口氣,涼一涼,師兄,涼一涼……】

    他失去了理智,將行前的決絕誓言拋諸腦後,在令人窒息的炙熱中臨陣脫逃。

    他。

    他!

    【抱歉,我一會兒就回來,我發誓,只喘口氣……】

    皮膚灼燒的鑽心痛苦讓他撲上鎖死的大門,瘋狂捶打,哀求着能哀求的一切大人與神明。

    【讓我出去!求求你了!讓我出去……出去……】

    反魔爐裏的無數眼神向他投來,其中有失望,也有不忍,有憤怒,也有麻木,但很快,所有人都在呵斥聲中各歸其位,或唸咒,或鼓風,或送料,或揮錘……

    獨留下他無力拍打和嘶啞的哀嚎。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

    【小黎……】

    穿着鑄造甲,同樣被炙烤得皮膚通紅,毛髮倒卷的四師姐奄奄一息地站在他身後,勉力笑了笑。

    面對他絕望哀求的眼神,她出手飛快,連續擰動複雜的三層機關鎖,將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也將在絕望和驚愕中的呆怔的他,一把推出門外。

    【誰開的門!】

    【糟糕,坯身冷卻降溫了!它正在成形!】

    【不,這樣下去它只會是一件普通的反魔武裝!】

    【關門!】

    【快升溫!】

    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他跌跌撞撞

    地倒在門外,茫然回頭。

    滿室紅光中,她,平素最照顧他的師姐,在門縫裏看了他一眼。

    留下最後一抹笑容。

    跟他料想的不一樣,那笑容既欣慰又寬容。

    毫無責備之意。

    大門轟然闔閉。

    【麥金塔的火種不夠了!】

    【啓用後備火種!】

    【不行,魔法可控的溫度已經到極限了,再加會引起本源互斥的!】

    【我們可以延緩互斥,比如額外的反歸衡手段,得用光影咒言,讓紅角塔的書呆子們來……】

    【或者像異降術式那樣,短暫地讓法則失範,先讓熱力暫停流向低溫處……嘿,戰爭塔的!試試埃爾伯的陣式干擾!】

    【不,不夠!血棘說了,新反魔武裝要做到的,既不是延緩歸衡也不是法則失範,而是深入本源!否則無法承受與解構麥金塔的魔能……】

    【聽不懂!你們這幫該死的法師,說人話!】

    在門外看守的驚愕眼神中,他這才反應過來,重新撲上大門,淚水奔涌。

    不是這樣的。

    不是。

    他不是想臨陣脫逃,只是太熱了想喘口氣……、

    只是一時暈了頭……

    不是……

    【瑞雅大師不行了,下一個補上!】

    【人手不夠了!】

    【我來吧,今日矮人已經死得夠多了……】

    門外的他哭得聲嘶力竭,很快就看不清眼前一切。

    但他仍然聽得見大門之後,反魔爐裏的鍛錘聲響,一遍又一遍,堅實有力。

    【我們就不該用麥金塔那怪物留下的火種,而該聽方尖塔的,用龍焰!】

    【這時候上哪兒給你綁頭龍?】

    【沒時間後悔了!頂上!】

    【我……感覺不到……手了……快,接替我……】

    【這把鍛錘也不行了,換!】

    【後備火種生效!】

    【升溫比預想要快得多,更新符咒和術式!我們不能這麼快被燒死!】

    大師和匠人們的爭吵此起彼伏,跟他的哭聲一樣,刺耳難聽。

    直到最後一錘落下。

    鐺!

    反魔鍛造爐轟然爆炸。

    向空氣裏傾瀉萬千烈焰。

    將他團團包裹。

    翡翠城的街道上,黎掙脫「邪祟呢喃」的糾纏,倏然睜眼!

    他沐浴在熊熊烈火中,一步步向顫抖的洛桑二世行進。

    「浴火重生的血族……」

    霍利爾家的小***喃喃地道出他那可憐的道聽途說:

    「……唯此一人。」

    黎握緊了拳頭。

    但他們都不知道。

    不知道。

    火焰在他的身上熄滅,露出被燒紅烤熟的皮膚肌肉,血族的自愈機制立刻開始運轉,生肌,結疤,排出死皮……

    他們不知道,他掙脫的只是異能。

    掙不脫的,是噩夢。

    【小黎……你……你還……還活着啊……真好……】

    噩夢中,嚴重燒傷的他悠悠醒轉,艱難地爬出廢墟,翻開一具具不成人形的屍體,終於在猶自炙熱的爐邊,摸到了四師姐的手。

    她早已渾身漆黑,不成人形,語無倫次,奄奄一息。

    但師姐的手,它們依舊堅實,依舊有力。

    【將坯身,送,送到,送到鋒帥帳中……】

    那雙雖然粗糙不已,卻倍經磨礪,曾牽着他在劍

    廬裏跑上跑下的大手。

    【還差,差最後一步……命運雙子……知道怎麼做……】

    以及那件燦若黃金,冷若冰霜,本該是一柄劍,卻因鍛歪了鋒刃而更像一柄馬刀的……

    刀坯。

    數百年後的翡翠城,黎行走在街道上,他輕輕一晃腦袋,頭臉上的恐怖燒疤漸漸蛻皮脫落,露出新生的肌膚。

    不多時,黎重新變得皮膚平滑,五官端正。

    唯有身上的衣甲,哪怕所用乃特殊的耐溫材料,也被燒得漆黑焦湖。

    「行刑官……赤翼……」

    「不是普通的鐵匠……」

    「鑄坯者……」

    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洛桑二世和揚尼克,看着他們抒發對自己的忌憚。

    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浴火重生。

    而他……甚至也根本不是什麼鑄坯者。

    他從不對火焰免疫,同樣會爲高溫所傷。

    每次覺醒異能,身在烈火中心的他所承受的燒傷和灼痛可謂鑽心剜骨,未曾有一刻停歇。

    他所擅長的,唯有忍耐。

    忍耐高溫,忍耐火焰,忍耐燒灼,忍耐它們在自己身上肆虐的每一分每一秒。

    還有最重要的——忍耐噩夢。

    當年的噩夢裏,他逃離了反魔爐,免於被熊熊爐火折磨至死。

    於是,作爲代價……

    他要在現實裏,在看不見盡頭的生命裏,一遍又一遍地,承受永世不休的火刑。

    僅此而已。

    「在痛苦之丘……處決我時……你沒露這一手。」

    重傷之下的洛桑二世無力地道。

    「因爲沒必要,」揚尼克謹慎地盯着黎,「他巴不得你被「處決」時反抗得更激烈一點,把其他六家的政敵殺得再少一點,以穩固血海王座的統治,順便再回星辰王國發揮一下餘熱——比如現在。」

    又怎麼捨得殺你呢?

    黎沒有說話。

    「所以,」洛桑二世面色灰敗,「我才是那個被耍的蠢蛋?」

    就跟以前一樣。

    什麼都沒有變。

    揚尼克聳了聳肩:

    「也不必灰心,黎本就是夜翼君王用以清除異己的刀,深諳內鬥權術,威逼利用,欲擒故縱,幾百年來用慣了諸如此類——」

    黎突然轉頭,看向揚尼克。

    「哦,黎伯爵,」揚尼克立刻住口,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焦黑痕跡,很是自然地後退一步,「他是你的了,我心服口服,絕無二話。」

    但他眼睛一眯。

    「恭喜啊,翡翠城紛爭的關鍵,此刻落在了您手裏,」他恢復了翩翩公子的風度,「想必您能爲夜之國,爲你的女王爭取更多利益……」

    揚尼克話風一轉:

    「而不僅僅是在星辰王國的內鬥裏跑個腿?」

    黎先是蹙眉,旋即面色一變,不屑輕哼。

    「收起你的噁心把戲,小輩。」

    「我可沒有用異能,」揚尼克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僅僅是實話實說。」

    說到這裏,揚尼克微微一笑:

    「可你剛剛猶豫了,是吧?」

    黎沒有回答。

    「冬!」

    一道刻意加重的腳步聲響起,打斷了揚尼克。

    黎和揚尼克齊齊一凜,雙雙轉頭。

    沉重的腳步緩緩接近——那是一個身着甲胃的劍士。

    「所以,這就是讓全城人心惶惶的吸血鬼殺手?」

    黎和揚尼克對視一

    眼。

    「似乎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麼恐怖?」

    騎士一步一步向洛桑二世走去,無視一身焦黑的黎和遍體血污的兩位血族。

    黎沒有反應,而揚尼克則眉飛色舞,作驚喜狀:

    「啊,原來是翡翠軍團的塞舌爾上尉!」

    塞舌爾輕輕哼聲以作迴應,隨即把目光聚焦在地上的殺手身上。

    就這種貨色,居然還要勞師動衆,從上到下千叮萬囑他們小心異能,泰爾斯王子未免過於謹慎。

    「我還以爲您在看守空明宮裏的貴人們呢,」揚尼克眼珠一轉,「只不知您是奉誰的命令……」

    「你被捕了,吸血鬼。」

    揚尼克頓時一噎。

    塞舌爾刻意瞥了兩人一眼,這才輕哼一聲,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二世:「當然,我說的是他——殺手,以泰爾斯殿下的名義。

    聽着對方不懷好意的雙關,揚尼克微微蹙眉,黎紋絲不動。

    洛桑二世聽着他們的對話,面無表情,心中悲涼。

    即便有這樣的劍術,永生的身軀……

    他終究還是沒能殺上那座高高在上的哨塔。

    而高塔上的人,無論是那個王子,還是其他所有人,還是一如既往,僅僅動動手指,就輕而易舉地用無數人的血泊和生命,淹沒了他。

    以及他的劍。

    洛桑二世閉上眼睛,輕輕勾起嘴角。

    「那麼,我這就要帶走人犯了,兩位喜歡在夜裏走動的客人,你們自便吧。」塞舌爾輕聲道。

    揚尼克輕挑眉毛,不緊不慢地瞥了面無表情的黎一眼。

    黎紋絲不動,唯有目光微閃。

    塞舌爾也不着急,只是靜靜地等着兩位血族的反應,右手有意無意地掠過劍柄。

    圍繞着躺在地上的重犯,三人之間的氛圍緊張起來。

    就在此時,在場的三人齊齊一凜,扭頭望向另一邊。

    另一個負劍的身影出現在街巷的另一端,緩緩向他們走來。

    「那是……」揚尼克疑惑道。

    「卡西恩?」

    塞舌爾看清了來人,眉頭一皺:

    「你也來了?那誰去看守空明宮裏的……兩位?」

    卡西恩笑了。

    「別忘了,塞舌爾,泰爾斯王子讓我們留守宮中,「看護」兩位凱文迪爾少爺,」卡西恩騎士看向失去右臂、渾身焦黑的血族殺手,目光複雜,「不就是爲防備眼前這位麼?」

    場中幾人齊齊一怔。

    幾秒鐘後。

    「原來如此,兩位極境騎士出現在此,乃是殿下運籌帷幄,提早佈下天羅地網!」

    揚尼克突然變得正氣凜然,向着黎冷目以對:

    「以免某些人渾水摸魚,從中作梗!」

    黎無言以應。

    塞舌爾輕哼一聲。

    卡西恩沒有理會他們之間的微妙對峙,只是緩緩走向地上的洛桑二世。

    「你肯定不認識我,騎士,」他嘆息道,「但我記得你。」

    兩位血族客人都被這番話勾起了興趣,齊齊望來。

    塞舌爾素來行事果斷,本想儘早收工,但不知道爲何,這一刻的他一反常態,涌起好奇心:

    「你?你認識這***殺手?」

    卡西恩微微一笑,不言不語。

    遍體鱗傷的洛桑二世艱難睜眼。

    這是誰?

    「那年的選將會上,某位隱藏面目的神祕騎士在萬衆驚呼下過關斬將,一路贏到決賽,在賀拉斯殿下面前一招惜敗。」卡西恩輕聲

    開口。

    兩位血族對視一眼。

    不。

    洛桑二世微微顫抖,眼神閃動:

    那不是惜敗。

    更不是一招。

    「彼時我還是個紈絝少年,混在熙熙攘攘的人堆裏,第一次見識了騎士比武的風采,」卡西恩不無感傷,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於是在那之後,我成爲了一名騎士。」

    騎士?

    洛桑二世聞言諷刺一笑:

    「錯誤的決定。」

    「是啊,所以他最終還是回來繼承家業了。」塞舌爾輕哼道。

    卡西恩搖了搖頭,沒有理會老朋友的諷刺。

    「所以,當多年之後,又一位神祕騎士在選將會上出現,我就想起來了:是你,騎士。」

    「我不是騎士。」

    洛桑二世冷笑着,失口否認。

    倒是殺了不少騎士。

    揚尼克突然開口:「照你這麼說,他在選將會上贏到最後,應該名利雙收前途似錦才對?但怎麼就落到這副……」

    「夠了,」塞舌爾不耐煩地打斷,「廢話夠多了。」

    「哦,抱歉,老朋友,」卡西恩回過神來,滿懷歉意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今天有些感性。」

    他看着面色灰敗的洛桑二世,心中涌起感慨:

    也許,是因爲目睹了兒時偶像的轟然坍塌,抑或是,見證了一位榮譽騎士的最終隕落?

    唯有黎突然扭過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在旁邊一臉無辜,正伸長脖子看熱鬧的揚尼克。

    塞舌爾不屑哼聲,他抽出長劍,劍尖指向失去反抗能力的洛桑二世:

    「很好,讓我先砍了這怪物的四肢——哦,只剩三肢——以策安全……」

    「我很抱歉。」卡西恩嘆息道。

    「……然後按王子所說,我們再一前一後,押他回空明宮,那裏有專門準備好的囚籠,防着點他的異能……」

    「你不能帶走他。」

    「也防着其他人中途出手搞鬼——」塞舌爾反應過來,立刻住口,疑惑地看向老朋友:「什麼?」

    帶着滿滿的歉意,卡西恩溫和一笑,自然地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很抱歉,塞舌爾,但他不能跟你回空明宮。」

    塞舌爾用了好幾秒理解這句話,反應過來後微微色變:

    「你是……認真的?」

    旁觀着的黎再次看向揚尼克,後者一臉無辜地攤手聳肩。

    唰。

    作爲迴應,卡西恩也抽出了長劍,笑容憔悴。

    塞舌爾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

    「聽着,泰爾斯王子說過,」他看着眼前的老朋友,輕輕轉動手腕,「把這條費德裏科的狗鎖拿回空明宮,則詹恩大人清白可證,翡翠城危機自解,一切恢復正常。」

    正常?

    地上的洛桑二世澹澹冷笑。

    看看你周圍吧,再看看北門橋,你把這叫正常?

    「而你相信他那番話?」卡西恩迴應道。

    「當然不信,」塞舌爾的眼神不一樣了,手中劍鋒輕輕一振,「所以我才會在這裏,以防有人——無論是那個王子,還是費德裏科少爺,抑或其他想看翡翠城倒黴的野心家——在抓人犯時耍什麼貓膩,阻礙翡翠城迴歸秩序。」

    「原來如此。」卡西恩喃喃點頭。

    要不怎麼說,你比我更懂做官呢?

    「但我沒想到那是你,」塞舌爾冷冷道,「就因爲你多年前看過這個吸血鬼比武,念着舊情?還是說,在王子和我離開之後,你私底去見了費德

    里科少爺,被他說動了?」

    「都不是,我只是不得不……」

    話音未落,塞舌爾的長劍就如靈蛇吐信,電射而出!

    千鈞一髮之際,卡西恩旋身避讓,同時手中劍刃輪轉,迎上對手。

    鐺!

    兩人一觸即分。

    「終結塔的「薔薇」一脈,對上東陸草原「蛇派」僱傭兵的路子,」旁觀的洛桑二世吐出一口血,冷笑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無聊的風格對決嗎?」

    然而卡西恩嘆了口氣,不言不語,依舊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反倒是塞舌爾低下頭,皺眉看着自己的長劍。

    他失準了。

    放在以前,這一擊應該至少能將對方逼離目標身邊才對。

    「哇喔,兩位,有話好說,」揚尼克一臉憂心忡忡,「何必同室操戈?」

    不知道第幾次,黎若有所思地看向揚尼克。

    「夠了,住手!」

    衆人同時回頭:

    泰爾斯王子出現在街道上,在衆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而來。

    在場者齊齊蹙眉。

    「很好,」洛桑二世無力地笑笑,「大人物終於走下高塔了。」

    迎接他的,是卡西恩毫不留情的一記劍柄。

    貴人駕臨,兩位血族(也許是出於避世的習慣)向着兩邊避讓,塞舌爾面色不豫地回身行禮,連攔在洛桑二世身前的卡西恩也點頭致意。

    「這就是你們一大幫人精心圍捕的結果?」

    泰爾斯看不懂眼前的形勢,他忍着怒氣出聲質問:

    「塞舌爾上尉,這是怎麼回事?」

    塞舌爾表情一頓,轉過身去。

    「我也很疑惑,」他沉聲問道,「爲什麼,卡西恩?」

    卡西恩笑了笑,卻未及發聲,因爲另一個聲音趕在他之前迴應了:

    「因爲我。」

    衆人再度變色。

    因爲隨着這道女聲,另一個身影從卡西恩身後的漆黑裏步出,來到衆人面前。

    那一瞬間,泰爾斯瞪大眼睛,失聲驚呼:

    「希來?」

    只見希來·凱文迪爾小姐,穿着一身幹練的旅行裝,踏上新郊區的土地,冷冷地注視衆人。

    馬略斯、懷亞、孔穆託……泰爾斯身後的衛士們一陣騷動。

    塞舌爾也忍不住出聲:

    「希來小姐?」

    黎不聲不響,揚尼克倒是饒有興趣:

    「啊,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面對衆人的目光,希來冷笑一聲,直直盯着泰爾斯:

    「你真以爲,在這兒佈下陷阱圍獵殺手,我會收不到一點風聲嗎,泰爾斯?」

    泰爾斯看了看希來,又看看她身邊的卡西恩,明白過了的他表情數變。

    「很好,」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笑得有些勉強,「那就讓我們一起抓住他,希來。」

    希來眯起眼,音調上揚:

    「哦,我們?」

    泰爾斯嘆了口氣。

    「聽着,這殺手身上有份獵殺名單……總之,他是費德裏科影響翡翠城的棋子,更是詹恩身陷令圄的導火索,只要他落網,桉情就明朗了,我們能解開詹恩和費德裏科彼此要挾對峙的僵局……」

    他向前一步,盡力真誠地道:

    「相信我,這也是在幫詹恩早日脫困……」

    「或者幫你。」希來冷冷道。

    泰爾斯聞言一怔:「什麼?」

    希來回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殺手,再回過頭時,眼神變得無

    比犀利:

    「既然沒人再能從場外干擾,那無論是判費德大逆不道,還是判詹恩非法篡位,都將由你一言而決,對麼?」

    此話說得泰爾斯一愣,也讓塞舌爾等人深思。

    「希來,我所做的……」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看透了,你以爲你在爲所有人考量,但歸根結底,」希來冷笑道,「你想幫的人從來就只有你自己,或者你自己所謂的理想。」

    泰爾斯只覺得內心一震。

    他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

    「不,我們都不想看到翡翠城血流成河,」他努力在震驚中整理語言,「在這件事上,我們該是同盟。」

    「那在議事廳裏,你爲什麼不肯讓我做城主?」

    泰爾斯一時語塞。

    「我們早就不是同盟了,」希來毫不客氣地回絕他,「就從那天,你拒絕我的合作提議開始——你沒法跟一個滿口謊言,欺騙成性,意圖操控你,誤導你,且遲早會背叛你的騙子合作,遑論同盟,記得嗎?」

    泰爾斯心中一空。

    身後懷亞嘆了口氣。

    早知道那天就該堅持到底,逼着殿下去給她道歉就好了!

    揚尼克在邊上搖了搖頭:少年吶!

    「我知道,希來,我知道經過了這麼多事,我無法取信你,但是至少,」泰爾斯努力平靜下來,找回理智,跟上對方的思緒,「至少我們不能任由這傢伙繼續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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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爾斯,」她輕聲開口,話到後來卻漸聞厲意,「聽說你號稱北極星,無論在龍霄城還是永星城,都很是威風強勢,連陛下也要懼你三分?」

    這話陰陽怪氣,泰爾斯眼皮一跳,不由捏緊了拳頭。

    「佩服至極,」希來微笑不減,羊裝着鼓了鼓掌,「所以我決定,向你多多學習。」

    希來話音落下,衆人一陣疑惑。

    但他們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秒,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下,她微笑着,卻也再自然不過地抽出一把匕首,抵上自己的喉嚨。

    泰爾斯的眼眶倏然睜大!

    什麼?

    「以翡翠城的女性繼承人,塞西莉亞·凱文迪爾之名,」希來笑靨如花,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今夜阻我者,當負上家族血債,永世爲鳶尾花死敵。」

    看見這一幕,在場者發出一陣騷動,星湖衛隊的知情者們更是心情複雜。

    泰爾斯看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深吸一口氣。

    「卡西恩!」

    塞舌爾眼見事情脫離掌控,不由怒道:

    「事關主人的性命,你身爲下屬就什麼都不做嗎?」

    卡西恩看着女主人的樣子,想說點什麼,卻最終嘆了口氣。

    倒是希來冷冷催促:

    「卡西恩。」

    卡西恩騎士猶豫了一瞬,轉身扣上洛桑二世的後領,拖行着離開。

    本就無力回天的殺手也不反抗,他只是出神呆怔地盯着希來,滿臉難以置信。

    星湖衛士們下意識想要上前阻止,然而……

    「誰敢動!」

    希來厲聲斷喝,依舊匕首貼頸,攔在卡西恩身前,死死盯着對面的每一個人。

    泰爾斯咬牙出聲:

    「希來!」

    希來轉向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盡顯輕蔑之意。

    這一幕讓泰爾斯怒目圓睜,死死捏住拳頭。

    他略略側身,壓低聲音:

    「黎伯爵,揚,你們一族以身法靈敏,動作迅捷着稱,不知……」

    黎面無表情,不作迴應。

    「不妨一試,」揚尼克答應得很是暢快,但他看着一臉決絕的希來,話鋒一轉,「只是,萬一出了意外,責任算誰的?誰算鳶尾花之敵?動手的?還是教唆的?或者在場所有人的?」

    其他人齊齊蹙眉。

    泰爾斯的拳頭捏得更緊了。

    不多時,卡西恩和洛桑二世就消失在霧色中。

    等等,霧?

    許多人反應過來,環顧一圈,齊齊驚詫:北門橋一夜鏖戰,何時起了這麼多的霧?

    遮蔽視野,妨礙追蹤。

    詭異不已。

    澹澹迷霧中,希來的笑容越發燦爛。

    「很好,很聽話,」她輕聲道,「最好別讓人跟上來,我有辦法知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理智的情感吞回肚子裏。

    「好吧,希來,」王子沉聲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希來聞言,手上匕首不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泰爾斯,你一直知道,」凱文迪爾女士眼神複雜,「那麼,現在輪到你選擇了。」

    她表情轉厲,話音一變:

    「壞,還是更壞?」

    泰爾斯頓時氣結:

    「你——」

    「不急,」希來胸有成竹地打斷他,笑容詭異,「我有的是時間。」

    她轉過身,掃視了所有人一圈。

    「只是記得:現在,你擁有病入膏肓的翡翠城……」

    希來冷冷道:

    「而我,擁有拯救翡翠城的靈藥。」

    泰爾斯表情一變。

    言罷,希來也不鬆手,就這麼轉身而去,踏上新郊區的街道。

    「塞西莉亞!」

    泰爾斯忍不住出聲道。

    但希來步履決絕,沒有回頭,更沒有迴應。

    她只是一步一步,向遠方的濃霧而去。

    看着凱文迪爾小姐的背影,緊張的懷亞咽了咽喉嚨,走到泰爾斯身後:

    「殿下,我們該不該……」

    旁邊的馬略斯狠狠一拍,把懷亞的話噎死在嘴裏。

    所有人都看向泰爾斯。

    但王子表情糾結,心情凌亂,只是愣愣地望着希來遠去的背影,沒有迴應。

    見此情狀,所有人反應各異。

    但沒有王子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希來徹底消失在凌晨的霧氣中。

    只留下衆人詫異的眼神。

    以及星湖公爵微微顫抖的拳頭。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來。

    「收拾殘局,回宮,彙報,」他咬牙切齒,聲音顫抖,「t所有人。」

    衆人如夢初醒,遵令而行。

    許多人走過強壓怒火、低頭不語的星湖公爵身邊,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連懷亞都不敢再問王子「那晚上說好的加餐呢」。

    「給你個忠告,黎伯爵。」

    揚尼克小心翼翼地飄過黎的身邊,輕聲開口,微弱若蚊蠅:「輸了這一把,肯定要在別處找回場子……」

    「這些天,別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