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異降(下)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無主之劍字數:5814更新時間:24/06/27 18:46:44
    啊?

    那個瞬間,泰爾斯愣住了。

    她這就,這就……跑路了?

    原本殺機四溢的洛桑也僵住了。

    兩人看着這一幕,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誒,你等一下——”

    泰爾斯一急,但他話剛出口,希萊的身影就已消失在黑暗中,不復得見。

    再一會兒,就連她的腳步聲,都隱沒在潺潺流水中。

    這麼……

    泰爾斯抽了抽嘴角。

    這麼不講義氣的嗎?

    我好歹也是你的相,嗯,名義上的相親對象吧——雖然飯錢都是你哥哥出的。

    好幾秒鐘後,泰爾斯僵硬地回過頭來,跟眼前的黑衣殺手對視一眼,不無尷尬地勾起嘴角。

    糟,糟糕了。

    幾秒後,兩人同時回過神來。

    “嘖嘖嘖,哦,”洛桑看着希萊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語氣古怪,“哇噢。”

    誒,他什麼意思?

    泰爾斯被他盯得難堪不已,惱羞成怒。

    他‘哇噢’是什麼意思?

    啊!什麼意思!

    這個什麼狗屁洛桑二世,他不是殺手嗎?

    該死,爲什麼這麼多廢話啊!

    到底還要不要打啊!

    來啊,大戰三百回合啊!

    下一秒,望着表情彆扭的泰爾斯,洛桑二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身形瞬間欺近!

    戰鬥再發。

    泰爾斯一驚,但他不退反進,同樣欺身上前,鋒刃凌厲!

    懷婭娜無情,希萊無義。

    現在,他只能寄希望於羅爾夫和哥洛佛趕緊醒來了。

    泰爾斯如瘋狗一樣,盡力給對方增加最大的麻煩。

    實在不行的話……

    就在此時,泰爾斯耳朵一動。

    “薩古·莫·拉達……依瑪·拉·海伊……”

    那是希萊的聲音,它從身後的坑道深處傳來,被地獄感官捕捉到他耳中。

    “伊·拉·法奧索……”

    那是淺淺的低吟,既像夢囈呢喃,又像民間小調,卻統統不成語言,沒有邏輯,像是格格不入的不同音節被硬湊在一起,不知何意。

    戰鬥中,泰爾斯眉頭一縮。

    嗯?

    這是啥?

    她在幹什麼?

    但戰鬥不容分心。

    刷刷兩下,隨着洛桑的巧妙墊步,少年的匕首毫無意外地掄空了。

    但早有經驗的泰爾斯怡然不懼,匕首電射而出!

    果不其然,洛桑的身形再度大幅移動,徹底閃開詭異的匕首。

    泰爾斯嘴角一翹,他望着匕首消失的方向,左手一握,等待jc聽話地回到他手中,再讓它在空中避開攔截,直撲目標……

    但就在此時,洛桑手中長劍同樣飛出,劍柄狠狠地撞中泰爾斯的左手!

    “額!”

    泰爾斯吃痛悶哼,左手一顫!

    該死!

    他沒法握住匕首,也就沒法施加給它初始的動能……

    咻地一聲,jc匕首再度神奇地出現在洛桑面前,但這一次,它卻綿軟無力地落到敵人腳邊。

    毫無威脅。

    糟糕了!

    泰爾斯大驚失色,但眼前的洛桑二世微微一笑,已經欺到他身前,撮指成刀!

    直奔泰爾斯的側頷。

    砰!

    “嗶——”

    被對手擊中下巴的剎那,泰爾斯只覺耳邊嗡地一響。

    同一時刻,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嗡嗡耳鳴。

    包括希萊的低聲呢喃。

    “馬杜阿·卡·耶哈拉……伊麥厄·雅克·羅……嗶——”

    然而……

    “嗶——嗶——嗶——”

    在失去意識之際,地獄感官中,希萊在坑道深處唸叨的那些奇怪音節,卻神奇地在嗡嗡作響的耳鳴中變音,變調……

    【……汝母呻吟不息,生滅渾噩萬相,啓始終結……】

    它們化作另一種泰爾斯聽不出是什麼,但卻莫名能理解意思的語言:

    【……汝脈延展不輟,貫穿層疊衆界,終結啓始……】

    迷惑,痛苦,後悔,難受,期待,悲傷……百感在一瞬間交集。

    【……吾見遠古難分之道,明橋煌赫無阻無礙,萬相爲一……】

    泰爾斯迷迷糊糊中升起疑問:

    這是什麼?

    【……吾有彼岸混沌之舟,廣渡蒼茫浩浩湯湯,衆界難隔……】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對軀體的控制。

    ————

    翡翠城,落日西垂。

    託蒙德·馬略斯面無表情地站在這方荒草叢生的空地上,穿得像個普通的旅人。

    他默默地聽着遠處翡翠城街道的嘈雜,心緒不明。

    直到二等護衛官,吉安盧卡·孔穆託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身後。

    “不行,長官,殿下的蹤跡到這附近就斷了,這裏人少,連目擊者都沒有,我們……我們搜索不到。”

    那爲什麼不繼續搜?

    馬略斯轉過身來,跟另一邊的雨果·富比掌旗官對視一眼。

    爲什麼還愚蠢到跑來回報,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辛苦了,”馬略斯沉穩回覆,“試試其他方法,比如本地的人脈關系?”

    孔穆託點點頭,轉身離去。

    “勳爵!”

    二等先鋒官,奧利·奧斯卡爾森急匆匆地奔來,跟孔穆託交錯而過。

    “哥洛佛先鋒官一路畫下的先鋒翼暗號,這裏是最後一個了,”他頗有些不忿,“我們沒能找到下一個——該死,他明明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那你們就應該掘地三尺才對。

    馬略斯點了點頭。

    哪怕挖到獄河,挖到天國,也該把他們挖出來才對。

    爲什麼還在這裏抱怨?

    還一副氣急敗壞,好像這能有什麼幫助的樣子。

    是等着人來安慰他嗎?

    “不要心急,”馬略斯語氣沉穩,令人安心,“事出有因,找找街巷的暗門和祕道,也許他逃進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小路。”

    奧斯卡爾森深吸一口氣,得令離開:

    “是,長官。”

    馬略斯看着他們的背影離去,紋絲不動,任由夕陽投下的陰影蓋過半張面孔。

    一隻黑色的信鴉掠過頭頂,盤旋兩圈,直到身側的雨果·富比捏着一塊定向石,舉起手臂,讓它降落下來,取下信鴉腿上的信件。

    “詹恩公爵的巡遊已經結束,他正在回宮途中,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掌旗官富比看完這封簡信,表情嚴肅,“卡奎雷警戒官再三催問,阿什福德管家也來了,真懷亞,嗯,我是說懷亞侍從官在那邊想辦法拖延,但是我們,恐怕瞞不下去了。”

    草。

    馬略斯默默地道。

    “讓侍從官告訴他們,希萊小姐邀請殿下共度良宵去了,”馬略斯面色不改,沉穩如故,“雖然他們自己也能查得出來。”

    他那位麻煩又不聽勸,偏愛自作主張的殿下,這一路上,無論是那個以前做混混的啞巴,還是外交大臣的兒子,甚至包括那個一身麻煩的亞倫德姑娘,那個一看就知道背後不懷好意的黑獅崽,他盡收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讓整支隊伍駁雜不純。

    遂有今日窘迫。

    他居然還色迷心竅,跟凱文迪爾的女兒混在一塊兒,連d.d都看得出來那女孩兒祕密頗多,不是省油的燈……

    富比點點頭,速寫了一則信息,重新放飛信鴉。

    幾分鐘後,馬略斯的老部下,特等傳令官許爾勒·托萊多前來覆命,他搖了搖頭,表情羞愧。

    “對不起,勳爵,還是沒找到……我們,我們讓您失望了。”

    馬略斯輕嘆一口氣。

    不,不,確切地說,你們讓王國失望了。

    “辛苦了,”馬略斯回過頭,好言勸慰,“事出意外,情況突然,這不是你們的錯。”

    至於我,嗯,我本來就對你們不抱希望。

    這幫廢物。

    酒囊飯袋。

    這麼久以來,被那個死皮賴臉毫無威嚴的軟糯主子,養得吊兒郎當,銳氣盡失。

    包括他,託蒙德·馬略斯自己。

    簡直丟盡了王室衛隊的臉面。

    馬略斯露出笑容,鼓勵地拍了拍托萊多的肩膀:

    “繼續搜尋吧,告訴兄弟們,盡力而爲就好。”

    等回了星湖堡,他要給這幫人增加三成的訓練成本,減少一半的假期……

    上三倍有餘的訓練量。

    直到操練死爲止。

    如果他們還有命回到星湖堡,沒有因失職,被伺機已久的沃格爾副衛隊長關進白骨之牢直到老死的話。

    “草。”

    富比突然開口,打斷離他們。

    托萊多一陣疑惑:

    “掌旗官閣,什麼?什麼草?”

    雨果·富比沒有說話,只是看向馬略斯。

    順着掌旗官的眼神,守望人蹲下身子,輕輕勾起地上的一束荒草。

    下一秒,他手中這束荒草肉眼可見地變黃、萎縮、變黑、乾癟,最後垂頓下去。

    一觸即成粉灰。

    “這草枯得有點快啊。”

    托萊多看着那束荒草留下的粉末,驚訝道:

    “翡翠城特有的品種嗎?”

    不。

    不是“有點快”。

    是反常地快。

    馬略斯擡起頭,眼前的荒草,或遠或近,或快或慢,都有漸漸枯萎的跡象。

    他深深蹙眉,表情凝重。

    而他確定,這絕對不是翡翠城的品種。

    “托萊多,把兄弟們召回來,所有人。”

    守望人神色不改,只是下令的語速快了一些:“調查這些荒草枯萎的位置,找出發源點——就像火災一樣,總有個起火點。”

    雖然疑惑,但托萊多毫不猶豫,他向遠處做了個手勢。

    收隊,集合。

    高處的伊塔裏亞諾收起望遠鏡,傳回一聲鳥叫,作爲迴應。

    馬略斯又勾起幾束荒草,看着它們慢慢變黑枯萎,再跟富比掌旗官對視一眼。

    “勳爵,”托萊多忍不住問道,“您,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馬略斯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我們有麻煩了。”

    “啊?”

    托萊多依舊疑惑。

    “這現象,最早記載在遠古明神教會的經典裏,”馬略斯捏了捏手上的荒草粉末,輕聲解釋道,“與四時氣候明顯迥異的反常跡象,如河沼乾涸,沃地皸裂,盛夏降霜,寒冬炙熱,甚至死者蘇生,殘軀復健……雨果,掌旗翼對此的記錄呢?”

    掌旗官雨果·富比眯起眼睛。

    “大部分時候,這意味着有界外的存在,無視明神創世的至高禁忌,以種種手段穿越不可逾越的界壁,”富比掌旗官淡淡道,“它們降臨此世,猶如滾油落水或流星墜地,使得規律逆轉,法則失範……”

    馬略斯輕輕頷首,接過話頭:

    “令常象不常,異者更異。”

    托萊多聽得一頭霧水:

    “界外的存在?逆轉?失範?什麼意思?世界末日?”

    雨果掌旗官搖搖頭:

    “從明神教會到聖日信仰,乃至今天的落日神殿,神職人員把這叫作聖蹟或神蹟,預示着有天上神使降臨凡間,施行奇蹟,或者有凡人先知通神得聖,傳播神意……”

    “神使,奇蹟,先知,神意?”

    托萊多疑惑不解:“現在?在翡翠城?”

    “這只是教會的說法。”

    馬略斯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灰。

    “至於其他人,確切地說,魔法塔的法師們,千百年來都稱呼這現象爲……”

    守望人望着周圍漸漸枯萎的荒草,語氣凝重:

    “異降。”

    ————

    “啪!”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醒醒,假懷亞!”

    懷亞?

    爲什麼是懷亞?

    白煙瀰漫中,泰爾斯剛剛迷糊睜眼,就看到一巴掌向他襲來!

    嗯?

    泰爾斯驚呼一聲,本能地攥住這一巴掌,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希萊大小姐。

    “很好,你醒了!”希萊又驚又喜,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是,我醒了。

    泰爾斯發現自己還在坑道裏,而周圍不知爲何,四處瀰漫着淡淡的奇特白煙,就像有人在下面的坑道裏抽菸似的。

    “這陣煙霧是怎麼回事?煙霧彈?你的魔術?”

    希萊輕皺眉頭:

    “嗯,算是吧?”

    迷糊之中,泰爾斯搖了搖還在嗡嗡作響的腦袋:

    “我,我暈過去多久?”

    “五秒,十秒最多了。”

    這麼久?

    嗯?

    那,那其他人呢?

    泰爾斯吃了一驚,本能回頭:

    白煙之中,哥洛佛、羅爾夫、凱薩琳和斯里曼尼,四人依舊躺在地上。

    斯里曼尼還在美夢中砸巴着嘴,但哥洛佛已經開始悠悠醒轉。

    他們……都沒死?

    甚至一點傷口都沒有,沒事?

    啊?

    泰爾斯一驚,本能回頭:

    “他,他呢?”

    敵人呢?

    洛桑呢?

    那個黑衣人呢?

    那個靠着異能,就把所有人撂倒的殺手呢?

    “鐺!”

    金屬碰撞聲傳來,吸引了泰爾斯的注意。

    只見數米之外,洛桑二世的身影掠過,在白色煙霧中驚鴻一現。

    泰爾斯一驚,下意識地去摸地上的匕首,卻見到另一個身影在煙霧中掠過,衝向黑衣的洛桑二世。

    唰!

    劍風四溢,白煙淡去,露出戰況:

    黑衣人的對手長劍縱橫,正與洛桑纏鬥不休,只見他腳步沉穩,劍光忽明忽暗,將爐火的微光映照到坑道四面。

    那是……

    但令泰爾斯意外的是,這位看不清面容的劍手非但不受對方的異能影響,還一路高接抵擋,慢拆快攻。

    面對洛桑出神入化的劍術,他表現得遊刃有餘,絲毫不落下風。

    顯然,是位難得的高手。

    “你是誰!”

    洛桑在白煙中冷冷開口,但跟之前相比,他的語氣多了一分不耐:

    “跟誰學的劍術?”

    但他的對手並不答話,只是一味出劍,將洛桑逼得遠離泰爾斯這邊。

    泰爾斯回過神,他揮散帶着點刺鼻氣味的白煙,晃了晃腦袋,努力理順自己的記憶:

    “發,發生什麼了?”

    “額,”希萊挑了挑眉,目光閃爍,“我運氣不錯,一出去,就碰到救兵來了。”

    “救兵?”

    泰爾斯驚訝道。

    這倒黴催的屍鬼坑道,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廢棄下水道,哪兒來的救兵?

    “是誰?什麼救兵?”

    他回過頭,想看清究竟是哪位俠義心腸的高手路見不平救了他們,還能跟異能劍術俱佳的對手拼得旗鼓相當,卻被希萊揪着領子和耳朵,不容反抗地拽了回來。

    “你不要命了啊!”

    在泰爾斯的痛呼聲中,希萊狠狠一腳,正中斯里曼尼平攤在的手掌,讓辯護師痛得哇哇大叫,從流着口水的美夢中驚醒。

    “叫醒他們,我們趕緊跑!”

    ————

    嗤!

    另一邊的戰鬥中,劍光相交的一瞬間,洛桑二世連退三步,左臂顫抖。

    現在,他已經沒空去管那個王子,以及他的目標了。

    洛桑深吸一口氣,擡起鮮血淋漓的左臂:上面留下的創口極深,鋒刃入骨。

    “這是……凱旋擊。”他忍痛開口。

    沒錯,就是凱旋擊。

    而且這記凱旋擊施展得圓滿,準確,有力。

    時機恰當,壓迫感十足,殺傷力可觀。

    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與之前迪奧普宅邸遇到的,那個年輕的王室衛士,不可同日而語。

    若換幾年前的自己,根本接不下來。

    但是,這種程度的凱旋擊……

    洛桑放下左臂,凝重地打量眼前的敵手,手中的長劍越捏越緊。

    這不可能。

    不可能。

    然而對方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輕笑開口:

    “世界很大,沒有什麼不可能。”

    不。

    洛桑深吸一口氣,語氣微顫:

    “你是,你到底是誰?這記凱旋擊是從哪裏學的?”

    白煙之中,來人緩步向前,在爐火的微光下露出真容。

    “而世界也很小。”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面貌俊朗,目光有神,衣飾明亮,甲冑齊備,他與周圍骯髒惡臭的坑道格格不入,就像黑墨裏的一抹亮色。

    在看清對方樣貌的一瞬間,洛桑眼神一凜。

    不。

    這不可能!

    “軍團十式練得怎麼樣了,我最好的學生?”

    長劍在男人手中迴轉,靈活巧妙,如臂使指。

    一如方纔的洛桑。

    淡淡白煙中,洛桑二世的表情難以置信。

    “老師?”

    他輕聲開口,彷彿看見鬼魂:

    “漢德羅·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