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各有所圖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無主之劍字數:8792更新時間:24/06/27 18:46:44
    “看來,你感覺到那個閾名的分量了。”

    艾希達看着大口喘息的泰爾斯,若有所思:

    “尤其當呼喚它的人是魔能師,而且近在咫尺的時候。”

    泰爾斯抹開額頭上的汗水,咬緊牙齒。

    剛剛的感覺……是什麼?

    艾希達輕哼一聲,回覆了往常的優雅:

    “別擔心,他被封印了,無法體面地迴應。”

    否則他們也不會安全地坐在這裏。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緊緊盯着窗外。

    月光被烏雲遮擋,城堡外一片漆黑,唯遠處傳來零星的鳥叫與獸鳴。

    氣氛變得有些冷清,少年的情緒也被拉低。

    “那是什麼感覺?”

    泰爾斯的語氣裏有股自己也感受不到的空靈:

    “當你身爲魔能師,被傳奇反魔武裝——封印?”

    艾希達沉默下來。

    但他的眼底隱現星星點點的藍光,如夜空的星辰。

    “我最好別告訴你。”

    泰爾斯皺起眉頭:

    “爲什麼?”

    艾希達停頓了幾秒,這才開口道:

    “七年前,當我被那把短劍封印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

    泰爾斯一愣,不得不回憶起他和氣之魔能師那不太愉快的第一次見面。

    當他被約德爾封印的時候。

    我看到了什麼……

    “你,你變成了許多束不辨顏色的光芒,散射開來,”泰爾斯努力回憶着,語氣不太確定,“能量,巨響,衝擊,爆炸……然後,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那吉薩呢?”

    吉薩?

    泰爾斯神經一緊,想起血之魔能師的最後時刻。

    【小心艾希達。】

    “她枯萎,硬化,變黑,變脆,然後裂開,粉碎,變成漫天的飛灰,”泰爾斯講述着過去,想起自己用淨世之鋒封印吉薩的瞬間,不知爲何,心底裏有股難以言喻的悲哀,“就像大火燃起的餘燼,隨風飄散。”

    魔能師點了點頭,他看着窗外的黑暗:

    “這是你看到的,但已經說明了不少問題。”

    艾希達的語氣猛然收緊:

    “七百年前,作爲魔能師裏的第一個目標,班恩被封印得很乾脆很迅捷,他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我們就算叩門進入本態,用最粗暴的方式呼喚閾名,都得不到一點迴應和反饋,彷彿他就這麼睡去了,永不醒來。”

    “阿瑞克被圍剿時目擊者衆多,於本態裏的不甘怒吼驚動了幾乎所有魔能師,以至於我們總有種錯覺,彷彿他還存在着,但只剩一片死寂,無知,無覺,無念,無感。隨着時間流逝,我們才漸漸認識到:他回不來了。”

    “我們不知道索洛夫斯基遇到了幾次獵殺,但他在一次突兀而生硬的叩門後,狀態便永久異常,對我們的迴應語無倫次,混亂倒錯,先後矛盾,根本不成信息,傳達出的唯有冰冷、絕望、靜止,最終變成無數無意義的碎片。”

    班恩,阿瑞克,索洛夫斯基……

    這些似曾相識的名字出現在艾希達的口中,讓泰爾斯微微色變。

    “勒卜拉,他遭遇了三件傳奇反魔武裝的獵殺,每次都被限制、削弱了一點,最終倒在第四件上。但他被封印之後並非立刻消失,而是在我們的感知中縈繞了三個月,才漸漸減弱、沉寂,歸於靜止。多虧了他,我們知道了封印不是死亡和毀滅,而是另一種無法理解的狀態,也知道了黑蘭和血棘已經是另一層次的存在,是‘一切魔法的至上女皇’。”

    “L的封印最爲詭異神祕。作爲B之外最可怕的魔能師,我們雖然沒有他的消息,但都知道且感覺到他還存在於世,但就在某個時刻,你方纔回頭驚覺並無比肯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消失了,你只是,只是莫名其妙地……忘了。”

    “而汲徠,像他那樣強悍鐵血,驕傲銳利得敢以一敵二,硬撼真理兄弟的魔能師,最後一次叩門,傳達出的卻是深不見底的痛楚、憤怒、厭惡乃至絕望悲哀。”

    “至於吉薩,七百年的時間裏,她曾與不下兩位數的災禍獵手、不少於六件的傳奇反魔武裝先後相遇,來回廝殺,雖然不免狼狽,但大多倖免於難——直到被你放上最後的稻草,化作無數死物與灰燼。”

    說到這裏,艾希達語調一轉:

    “最後,B。”

    泰爾斯面色一緊。

    “他被封印的時候,即便隔着數千裏遠,”艾希達語氣縹緲,“但那種撕裂一切、毀滅所有的震撼與波動,簡直讓我以爲世界都要從此終結。”

    “因此,每一位魔能師被封印的表現和效果都不盡相同,而我們疑,這是因爲每一個魔能師的……”

    “魔能?”泰爾斯接過話頭。

    少年神情嚴肅:“所以你不能告訴我,因爲魔能初約。”

    艾希達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

    “每位魔能師的魔能都獨一無二,這可能決定了他們是怎麼被封印的,以及被封印的狀態和感覺。”

    泰爾斯沉默了許久,表情嚴肅。

    “那麼,作爲有經驗的人,你有什麼建議嗎?”

    少年望着引導者:

    “當我們,面對傳奇反魔武裝的時候?”

    氣之魔能師同樣沉默了很久。

    “沒有。”

    “每一件傳奇反魔武裝,都能讓魔能削弱乃至徹底失效,我們連接近都困難,遑論觸碰。”

    “就算同一件武裝,在不同的時代,握在不同的人手中,面對不同的敵人,也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效果與作用,你甚至無法提前準備。”

    這個回答讓氣氛變得沉重。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麼,我爲何還要成爲魔能師?至少我現在還能觸碰它們,但在踏出那一步之後,我就多了一個致命弱點,隨便一把傳奇反魔武裝就能幹掉我?”

    “若你不踏出那一步,那便處處都是致命弱點,”艾希達搖搖頭,略帶不屑,“不用傳奇反魔武裝,任何武器,甚至一枚小釘子都能幹掉你。”

    泰爾斯一噎。

    “好吧,讓我們回到正題。”

    公爵大人擺擺手:

    “所以感——芙萊蘭近況不明?她屬於哪個陣營?你們是怎麼混到一塊兒的?”

    芙萊蘭。

    這個名字讓艾希達眼底的藍光一閃,化出分支,滲入臉龐。

    但他沒有回答,而是冷冷望向泰爾斯:

    “今晚,我已經告訴了你很多東西。”

    “你的回報呢?”

    回報。

    泰爾斯頓了一下,然後才醒悟過來對方在說什麼。

    “但你剛剛說了,這不是交易!”

    “沒錯,”艾希達好整似暇地理了理(其實根本沒亂的)衣飾,“所以,我把這叫作——師生互助,教學相長。”

    泰爾斯頓時一噎。

    幾秒之後,少年鬱悶地比出一個中指:

    “草你。”

    “這是什麼意思?中指?”

    “北地人的罵街新風尚。”

    “那麼,”艾希達一臉淡然,“我只能下次再講芙萊蘭的故事了。”

    “好吧,好吧!”

    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投降。

    他不爽地站起身來,指了指地上的藍色請柬:

    “那麼,千萬別眨眼!”

    下一秒,請柬重新出現在泰爾斯的手裏。

    少年則眯起眼睛,冷笑着對魔能師甩了甩請柬。

    但艾希達根本沒空注意泰爾斯的表情。

    “真漂亮,”引導者望着泰爾斯的手指,話語深邃,“迷人,美麗,難以言喻。”

    聽着這一連串形容詞,泰爾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一聲。

    “好吧,這能力,怎麼說呢,多少有點尷尬。”

    艾希達的注意力回到泰爾斯的話上;

    “尷尬?”

    泰爾斯嘆了口氣,將請柬塞進口袋。

    “這麼說吧,如果我是個變戲法的江湖術士,那我的表演一定場場爆滿,彩聲一片。”

    “如果我是個混跡街頭的小賊,那我的生意也必手到擒來,從不走空。”

    “就算我是個刀口舔血的傭兵,在戰鬥中出其不意地來這麼一下,也效用不淺。”

    少年語氣一沉:

    “但偏偏……”

    “偏偏你是個王子,”艾希達淡定接過他的話,“尊貴的星湖公爵。”

    泰爾斯的笑容瞬間消失。

    “正是。”少年有些沮喪。

    “如果想看戲法表演,我能請來全西陸最好的馬戲團,他們沒有魔能也比我耍得好看。”

    “如果想拿遠處的某樣東西,比起魔能,我何不吩咐衛隊僕人直接取來,省心省力?”

    泰爾斯諷刺道:

    “而如果我真遇到了敵人,與其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使用魔能,我還不如揮揮手,自有如狼似虎的大塊頭們一擁而上,替我揍人。”

    艾希達默默地聽着他的話,不置可否。

    “還有,對一個優秀的街頭乞兒來說,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從別人兜裏摸東西,”泰爾斯打了個響指,口袋裏的請柬神奇出現在他另一只手上,“還真用不着什麼魔能。”

    “所以目前爲止,它最大的效用,就是去落日神殿參觀請教和祈禱的時候,隨手順兩本禁書。”

    泰爾斯一聲嘆息,結束他的感慨。

    “幸好。”

    “幸好你是王子,”艾希達幽幽地望着他,“你的身份註定了,你不能拿這些小道技法出去丟人現眼,自找麻煩。”

    泰爾斯挑挑眉毛:

    “很好。”

    艾希達點點頭:

    “保持它。”

    “保持低調,保持這個習慣,”魔能師冷冷道,“絕不輕易使用它,絕不主動暴露它——有時寧願多麻煩一些,走多兩步取個杯子,也不能讓人看出蛛絲馬跡。”

    “否則,你早晚大難臨頭。”

    想起地牢裏的守望人薩克埃爾,泰爾斯鬱悶道:

    “多謝提醒,深有體會。”

    就在此時,艾希達眼中藍光一轉:

    “你流血了。”

    泰爾斯一驚,伸手一抹。

    糟糕。

    “噢,你知道,最近天氣熱。”

    泰爾斯很自然地搓了搓鼻子,嘿嘿一笑,把滿是鼻血的左手放到背後,右手重新舉起請柬:

    “所以,你還想要嗎?”

    他熟練地抽出一條手帕,坐回“椅子”上,露出邪惡與蠱惑的微笑:

    “還想要更多嗎?”

    艾希達饒有興趣地盯着他,讓泰爾斯有些不安。

    幾秒之後,魔能師才輕哼一聲,說回泰爾斯最關心的話題。

    “芙萊蘭不曾參加終結之戰,是以被激進者們劃歸爲溫和者。”

    “但這樣劃分沒有說服力,因爲芙萊蘭與大多數同行都關係疏離。”

    說到這裏,氣之魔能師話鋒突轉:

    “然而,即便如B這樣無所不能的存在,也對她頗爲尊重,或者說,忌憚。”

    連B也忌憚的魔能師。

    泰爾斯一邊用手帕按着鼻子,一邊把這些默默記在心裏:

    “她很強大?”

    艾希達搖搖頭。

    “‘強大’不能算一個貼切的形容——這個詞太籠統蒼白,意義有限。”

    “那換一個詞,她很特別?”

    “每個魔能師都很特別,”魔能師的眼裏閃着奇異的光芒,“但芙萊蘭,根據一位前輩所言,她所看到的東西,更奇妙一些。”

    感官魔能師,更奇妙一些……

    泰爾斯不由想起白骨之牢裏的見聞,想起薩克埃爾顫抖的陳述:

    【事實上,她活過的歲月比我們王室衛隊的所有人加起來還長……】

    艾希達的話還在繼續:

    “終結之戰,雙皇崛起,激進者一敗塗地,剩餘的魔能師們則被災禍獵手們逐個獵殺。”

    泰爾斯目光一動:“災禍獵手?”

    “傳奇反魔武裝的第一批主人們,”艾希達輕聲解釋,語氣裏隱含着淡淡的不悅,“不像現在,那時,被授予武裝的戰士專注又純粹,目標唯有一個。”

    “但相比之下,芙萊蘭得到的是特殊待遇。”

    “什麼特殊待遇?”

    艾希達頓了一秒,眼裏流露出謹慎與忌憚:

    “黑蘭和血棘,兩位魔法女皇親自下場,前往獵殺芙萊蘭。”

    “什麼?”泰爾斯一驚,放下手帕。

    雙皇親自去獵殺……感官魔能師?

    “那麼,芙萊蘭,她從雙皇的手底倖存了?”

    艾希達點點頭,眼神深邃。

    “那之後的七百年間,我隱蹤匿跡,一度以爲芙萊蘭凶多吉少。”

    魔能師擡起眼神,直視泰爾斯:

    “直到她主動聯絡了我們。”

    “或者說,她試着聯絡了不少人,但真正給她迴應的,只有我和吉薩。”

    泰爾斯眼皮一跳:

    “聯絡你們?爲了什麼?”

    艾希達輕哼一聲。

    “她有個計劃,一個反抗雙皇的計劃。”

    反抗……魔法雙皇。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什麼計劃?”

    艾希達望着遠方,眼神銳利:

    “芙萊蘭相信,這世上最古老的王室——即便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貪婪短視的凡人,蠢笨如豬——藏着某個重要的祕密。”

    某個重要的祕密。

    泰爾斯想起白骨之牢裏,傭兵瑞奇所說的“最偉大的君王”,兀自捏緊拳頭。

    “謝謝您對我們家族的評價,”泰爾斯面色嚴肅,“什麼祕密?”

    艾希達微笑道:

    “你真的想知道?”

    泰爾斯警覺起來:

    “等等,你,你不會想要‘下課’吧?”

    魔能師輕輕一笑:

    “芙萊蘭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泰爾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

    “什麼?你們不是合作者嗎?”

    艾希達搖搖頭:

    “那只是芙萊蘭的計劃,但我和吉薩皆另有所圖,我們三方合作,不過各取所需。”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無奈。

    “所以,你們三人的小團伙,互不通氣又各懷鬼胎?”

    還真是團隊合作的典範啊。

    但艾希達不以爲意:

    “這是魔能師們相處的常態,而你應該爲之慶幸。”

    “爲什麼?”

    “因爲上一次,有兩個以上的魔能師們抱團扎堆的結果,”艾希達瞥了他一眼,調侃裏帶着些許警告,“是終結之戰。”

    泰爾斯抿嘴舉手。

    當我沒說。

    “但芙萊蘭說了,一旦她解開那個祕密,”艾希達目中藍光乍現,“魔法女皇們便不足爲懼。”

    解開那個祕密……

    雙皇不足爲懼。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呼吸輕輕一滯。

    【一件沒有絲毫雙皇痕跡,沒有絲毫限制或禁忌的傳奇反魔武裝……】

    【一件能夠完全封印血棘與黑蘭的祕密武器……】

    泰爾斯努力甩掉瑞奇的話語,以及那把紅色小劍的樣子,試探道:

    “所以,就爲芙萊蘭一個不知真假的‘祕密’,你們就對我祖父下手,最終帶來了血色之年?”

    艾希達冷哼一聲。

    “首先,那場災難不是我們帶來的。”

    “其次,我說了,我們各取所需。”

    “而包括國王在內的宮廷事宜都由芙萊蘭全權負責,我和吉薩無權也無意插手。”

    泰爾斯眯起眼睛:

    “無意插手……聽着不像是你的作風?”

    魔能師搖搖頭:

    “永星城不是什麼好玩兒的地方。作爲西方大陸的政治中心,不止一件傳奇反魔武裝存放在這裏,非但魔能無法在它周圍生效……”

    說到這裏,艾希達頓了一下。

    “你也見到了,我上一次進入永星城是什麼結果。”

    泰爾斯扁了扁嘴:

    “別擔心,約德爾不在。”

    艾希達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試探過,否則我不會現身。”

    泰爾斯心情複雜地瞥了他一眼。

    “那麼,既然復興宮如此危險,又有傳奇反魔武裝,芙萊蘭又是怎麼成功的?”

    氣之魔能師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在緬懷過去。

    “凡人的方法。”

    艾希達幽幽道:

    “她潛伏世俗之中,在好幾代人的歲月裏,小心翼翼,堅持不懈地觀察、等待、試探,以尋找滲透星辰宮廷的方法——而這並不容易。”

    泰爾斯點點頭,隨即一驚:

    “好幾代人——等等,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

    艾希達沉默了一陣,緩緩道:

    “當芙萊蘭來找我們的時候,紅王約翰,剛剛把他的親姐姐趕下臺。”

    紅王約翰。

    “約翰二世,和他姐姐,徵北者艾麗嘉女王,”泰爾斯臉色一變,“那是兩百年前?”

    魔能師冷哼道:

    “如我所言,對於我們而言,沒有什麼等待,可以謂長。”

    兩百年的計劃……

    驚訝過後,泰爾斯嘆息道:

    “所以她到底還是成功了,耐心的芙萊蘭,或者說,菲奧莎王后。”

    說到這裏,泰爾斯不由想起守望人的話:

    【陛下……他已經被迷惑,被挾制,被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存在操控了。】

    “她無法戰勝傳奇反魔武裝,”泰爾斯出神地道,“但她戰勝了,那些有權掌控它們的人。”

    書房裏安靜了一會兒。

    “芙萊蘭的閾名是感官,”艾希達似乎也有所感慨,“若論蠱惑人心,瞞天過海,沒有同行能出其右。”

    泰爾斯沒有說話,薩克埃爾的話還縈繞在腦海裏:

    【早在千年前,在帝國還未坍塌的歲月裏,她就以擅長操弄人心,製造幻景而著稱於世。】

    “芙萊蘭滲透宮廷,那你們呢?”

    泰爾斯從回憶裏走出,追問道:“你和吉薩,你們做了什麼?”

    艾希達縹緲的眼神一動,藍光重新匯聚。

    他沉默了幾秒,開口道:

    “芙萊蘭知道,她不是來潛伏的,而是來行動的。”

    “無論是宮廷裏的傳奇反魔武裝,各大家族世代流傳的災禍故事,還是無孔不入的王國祕科,抑或璨星王室不爲人知的絕密手段,隨着計劃深入,目標漸明,她每向魔能的祕密靠近一分,露出的破綻和引起的懷疑也就多上一分,這不可避免。”

    “是啊。”泰爾斯深表同意。

    比如白骨之牢裏,某個喜歡拿刀砍王子的前任衛隊守望人。

    “更糟的是,終結之戰後,魔能師的歷史因淨世計劃而消失於世,這讓我們無所遁形:在一潭死水的世俗中,任何異常的風吹草動都無比顯眼。”

    “按照經驗,一旦某地有諸如‘有個疑似的魔能師出沒’這樣的謠言流出,黑蘭和血棘的爪牙們,甚至她們自己,就會循聲而來,趕盡殺絕。”

    艾希達眼神一厲:

    “爲此,她需要掩護,轉移注意。”

    “而我們也不能只有王宮裏的渠道一途。”

    泰爾斯沉思了一會兒,發聲道:

    “血瓶幫?”

    魔能師點點頭。

    “它本是王國邊境,幾個走投無路的釀酒工人結成的走私團伙。”

    “但隨着血瓶幫的擴張,關於它幕後有兩位魔能師的傳說,開始在街頭傳揚,再加上吉薩的幾次露面搗亂,這足以激起王國和教會高層的警惕,乃至引起潛伏幕後的魔法女皇的注意。”艾希達淡淡道。

    泰爾斯思索了一會兒,反應過來:

    “你們拿自己作誘餌,引開注意?”

    他驚訝道:“這可是很大的風險。”

    艾希達看了他一眼。

    “如果血瓶幫是要密謀造反或政變,乃至道出災禍的真相,掀起第二次終結之戰的話,是的。”

    而魔能師話鋒一轉:

    “但如果這個所謂的‘魔能師’幫派,最大的目的,不過是控制某地下黑市裏的走私酒?”

    “有心人會懷疑、試探、追查,但他們只能發現:這個在街頭巷尾發源,由販夫走卒組成的幫派,最大的目標是欺行霸市,搶佔地盤,走私禁品,爭名逐利。”

    “而他們拿來威脅和蠱惑外界的,所謂幕後魔能師的故事,則更是荒腔走板錯漏百出,與滅世的災禍毫無關聯,也許是某個運私酒的夥計從古籍上看來的,也說不定?”

    艾希達冷冷道:

    “於是,一百多年的時間,我們通過一代代的代理人,一邊不斷重複着幫派團伙間小打小鬧過家家般的無聊把戲,一邊把虛假失實的‘魔能師’之說傳遍底層,直到它變成街頭巷口的傳奇怪談。”

    聽到這裏,泰爾斯有些明白過來,他嘆了一口氣:

    “那你們成功了,我小時候聽裏克——一個乞兒頭子——說過,等他有錢了,要僱兩個魔能師給他看門當保鏢。”

    “那麼,”艾希達的話裏帶着難得一見的戲謔,“他可得‘非常’有錢。”

    下一秒,魔能師的語氣變得冰冷:

    “就這樣,我們雖無法道出災禍的真相,以挫敗淨世計劃,喚醒人們對雙皇的恐懼和反對……”

    “但從王國的邊境開始,在遠離權貴的底層泥潭裏,我們在整個西陸播撒下一層迷霧:當魔能師一次次被人用戲謔或誇張的語氣提起,變得稀鬆平常真假難辨,我們就隱入了由無數底層人組成的大海中,成功鬆懈掉可能的警惕與注意。”

    “這樣,等芙萊蘭真真正正滲透宮廷上層,乃至控制王國之後,類似‘魔能師密謀竊國’的質疑,才會淹沒在民間‘魔能師野心勃勃一統紅坊街’‘血之災禍揚威黑金賭場’‘滅世災禍雄霸三大商業街’這樣的謠言裏,黯然失色。”

    泰爾斯聽明白了過程,皺起眉頭。

    好吧,不得不說,這主意還挺有趣。

    而他甚至能想象以下的場景:

    探子來報魔法女皇:據可靠消息,曾經撕裂大陸的可怕災禍捲土重來,祕密組建了一支地下力量,一個私人幫派。

    雙皇殺氣騰騰,拔出武器嚴陣以待:他們在做什麼?

    答曰:在街上打羣架。

    雙皇:……

    少年抹了抹自己的鼻血:

    什麼樣的滅世反派,會做這樣的事情?

    魔能師滿街走,災禍不如狗——寫在裏都沒人信好嗎,力量體系崩壞啊!

    “所以你們用了一百多年,就爲了打個掩護?”

    艾希達聞言冷哼:

    “你該說:我們只用一百多年,就打好了掩護。”

    泰爾斯嘆了口氣:

    “那麼?芙萊蘭和你們,得償所願了嗎?”

    艾希達搖了搖頭。

    “發生什麼了?”

    魔能師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深邃:“我不知道。”

    “但我猜,我們還是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泰爾斯目光一動。

    “一夜之間,吉薩在鋼之城遭到了傳奇反魔武裝的突襲,奄奄一息,失去聯絡。”

    “星辰王國則超乎意料,它脫出掌控。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當然,它也是血色之年裏,璨星王室集體去往獄河的……擺渡鈴。】

    泰爾斯想起白骨之牢裏的衛隊囚犯們,一時心情複雜。

    “芙萊蘭則被迫離開永星城甚至王國——在所有傳奇反魔武裝轉而對準她之前。”

    艾希達眼神鋒利:

    “而當我趕到復興宮的時候,只看見一地屍體。”

    一地屍體。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就這樣?”

    王子深吸一口氣,想起幾個月前在下城區的見聞,謹慎地追問:“那爲何當年黑劍說,你曾在宮門口大開殺戒?”

    宮門口。

    大開殺戒。

    魔能師聞言瞥了一眼泰爾斯,若有所思。

    這一眼,卻讓王子無端緊張起來。

    【十八年前,就在這座城市裏……氣之魔能師,那個不死的怪物,在復興宮前……】

    【殺了康斯坦絲。】

    兄弟會的莫里斯,他說過的話在泰爾斯耳邊若隱若現。

    “他們視我如仇寇,悍然動手,”艾希達毫不在意,“我自然報之以直率,還以顏色。”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報之以直率。

    好吧。

    那麼……

    “你們是怎麼暴露的?”

    泰爾斯壓下那個敏感的問題,問出另一個疑點:“芙萊蘭究竟做了什麼?”

    “璨星王室又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脫出你們的掌控?”

    “不清楚。”

    艾希達搖搖頭,看上去興致缺缺:

    “我說過了,宮廷事宜,全由芙萊蘭一手負責。”

    “我們所知道的就是,計劃失敗了。”

    魔能師幽幽地望着窗外:

    “勞碌百年,一無所有。”

    “雙皇依舊在。”

    “威能更勝昔。”

    雙皇。

    泰爾斯咀嚼着這兩個詞,略感壓抑。

    但他很快再度擡頭。

    “你說三災同盟各有所圖,那麼你和吉薩呢,你們又是爲了什麼加入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

    “總不能是爲了——統一紅坊街?”

    艾希達輕笑一聲。

    “我不曉得吉薩的目的,但以我對她的理解……”

    魔能師頓了一下,眸中藍光流轉:

    “她想要的,絕對比我們,比我和芙萊蘭想象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幽幽道:

    “貪婪得多,瘋狂得多,可怕得多。”

    “難以置信得多。”

    書房裏重新陷入沉默。

    “那你呢。”

    幾秒後,泰爾斯重新開口,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引導者:

    “氣之魔能師,你跟他們合作,把手伸向星辰王國,又是爲了什麼?”

    最近做了一個璨星王室的世系圖,發在老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