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閔迪思之晨(下)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無主之劍字數:9222更新時間:24/06/27 18:46:44
    凱走進這個裝潢典雅的房間,果不其然,在一張累着無數紙張文件的書桌後找到了房間的主人。

    那個身着低調卻得體的服飾,安靜、溫柔、平和地坐在書桌後,在翻頁和書寫的沙沙聲中,默默閱讀着書卷的男人。

    凱三兩步躥到那張寬大的書桌前,在桌上找到一個空子,屁股向後一扔,極其不雅地坐了上去。

    他眨着眼睛,嬉笑着看見房間的主人嘆着氣放下筆頭,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又重新低頭與書本奮戰。

    凱挑了挑眉毛作爲呼應。

    在這裏,他不用顧忌。

    在這裏,他不必擔心。

    因爲坐在那裏的……

    是他最和藹可親的王長兄。

    凱扭過頭,驚奇地在案牘如山的書桌側面找到一瓶葡萄酒和幾個杯子,看樣子是瑟拉公國的名種。

    “我記得你不喜歡喝酒。”

    凱很不客氣地抓起那瓶酒,直接發問。

    他們之間不用寒暄,不用打招呼,更不用無意義的客套。

    因爲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這裏就是他的避難所,防風港,他在永星城最後的也是真正的“家”。

    母親故去後尤其如此。

    “但賀拉斯和海曼喜歡,”王長兄沒有擡頭,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聽,雖未若海曼那樣如樂曲般悅耳動聽,卻有種別樣的溫柔力量,讓人不知不覺地平息躁動,寧靜下來:

    “你也一樣。”

    凱抓起酒瓶,斟滿一個酒杯,聳了聳肩:

    “那就……感謝招待咯。”

    王長兄哼了一聲,翻過一頁紙,抓起另一個卷軸。

    凱喝了一口酒,在吐槽兄長酒水品味的同時,還對另外兩個名字有所反應:

    “所以今天是什麼特別節日嗎?牢獄放風?”

    凱走到窗邊望了一眼,卻沒看見那兩個狼狽爲奸的卑鄙身影,大概已經走了吧。

    “肌肉漢,娘娘腔,死胖子……怎麼,老頑固一走,王都裏所有奇形怪狀的生物就都跑你這兒了?”

    王長兄吃吃地笑了,笑聲在空氣中抖動,溫和卻頗有感染力:

    “不要這麼罵自己。”

    凱一秒鐘後理解了兄長這句話裏的諷刺,恍然地撓了撓頭:

    “哦。”

    如果是海曼或者賀拉斯這麼諷刺他,那凱肯定毫不客氣地出言反諷。

    但這是王長兄說的話,不過是小小的玩笑。

    它們是不同的。

    他們也是不同的。

    “他們找你做什麼?”

    兄長沙沙地寫着什麼,換過下一頁紙:“我找他們。你知道,父親出巡了,政務直接彙報到我這兒來。”

    凱恍然:

    “哦,難怪賀拉斯一副臭臉,真是操了。”

    他這麼說着,心裏卻很開心。

    但凱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粗口。

    他連忙按住嘴,歉意地對着王長兄做了個無聲口型:

    對不起啊。

    兄長一如既往地沒有生氣,目光也依舊停留在紙張上,他只是翹了翹嘴角,露出一截微笑。

    就像凱小時候,故意撕壞兄長的書本時,他的表情一樣。

    溫柔,平和,包容,明亮。

    凱猜想,無論他闖出多大的禍事,惹了多大的麻煩,哪怕他幹掉了埃克斯特國王,王長兄大概也只會像現在這樣,溫和地搖頭,淡淡地微笑,然後告訴他:

    有我在呢,別怕,你早點休息啊。

    而且他總是有辦法。

    總是有的。

    想到這裏,凱發現自己的紅酒杯空了,重新斟酒的間歇,他瞥到王兄手裏的那份文件,看着像是某個外地貴族寫來的信件。

    他知道那都是國家大事,但王兄似乎並不介意。

    “那是什麼?”

    王長兄揉了揉緊皺的眉心:“風回堡與茂林的地稅爭議。”

    凱眨眨眼:“很嚴重?”

    “這涉及到刀鋒領傳統成例與賢君時代修卡德爾法案的衝突,我計劃着下個季度讓班克去調停,這表面上是新舊貴族繳納的稅例不均,實際上是……”

    王長兄說着突然擡起頭,露出溫和的臉龐,眉宇柔靜,讓人倍感親切,眼神祥和,似乎永不黯淡:

    “怎麼,你有興趣?”

    凱舉手投降,頭像撥浪鼓一樣狠狠甩動:

    “反正我也聽不懂這些——除非有跟我相關的部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幸運,永遠不用處理這些讓人頭疼的政務,而且還有一個萬能的王長兄遮風擋雨。

    更幸運的是,王長兄是王儲,是繼承人,是星辰未來的主人。

    試想想,如果是別人繼承了王位——比如賀拉斯那樣的瘋子或者海曼那樣的草包——落日啊,凱發誓,他寧願謀叛造反,身敗名裂,也不願看見那樣的事情。

    嗯,也許約翰叔叔除外。

    “嗯,我想,有的,”王長兄煞有介事地蹙眉想了想,露出一個擔憂的神情:

    “未來五年,從風回堡來的小姐們會比以前更着急出嫁。”

    一瞬間,凱臉色大變:

    “我的天,看來問題確實很嚴重。”

    王長兄看着他的樣子,不禁搖頭失笑。

    這一秒,兄長的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彷彿蘊藏了整個世界的樂觀。

    海曼之所以被稱爲“美人”,惹人瘋狂,凱心想,那一定是因爲王長兄不屑與他爭。

    因爲當王長兄笑起來的時候,比誰都好看,比誰都溫柔,比誰都明亮,比誰都……

    更有魅力。

    凱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還是那種放在外頭會讓自己鄙視的“傻乎乎的笑”。

    只有在這裏,他會這麼笑。

    王長兄放下了手裏的工作,端起他手邊的花茶。

    “我記得你還在禁足反省中?”

    凱頓時緊張起來。

    他討厭禁足,對,但他更討厭老頑固,討厭下達禁足令的人,所以這段時間裏有任何人問起禁足的事情,凱哪怕再不爽,也要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叛逆樣子。

    但是王長兄……

    在王長兄面前……

    平素伶牙俐齒、胡攪蠻纏的凱難得地結巴了起來:

    “額,對對對,事實上,我,我今天來就是要說這事,那個,雖然只有短短一夜,但我覺得啊,額,覺得自己的反省取得了深刻有益、收穫滿滿的成果……”

    糟糕,昨夜準備好的稿子好像全部忘了。

    早知道昨晚就不撩撥那個女僕了,害得我背稿子的時間都沒有。

    凱感受了一下自己隱隱作痛的小兄弟。

    但凱不用再說下去了,因爲王長兄露出一個看穿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側頭瞥來。

    讓凱瞬間住了口。

    王長兄嗤笑一聲。

    賀拉斯的嗤笑是他心情不好要開罵的徵兆,海曼的嗤笑帶着高高在上的鄙視,班克的嗤笑有着讓人惱火的蠢笨感。

    但這個動作在王長兄身上卻顯得清澈而自然,沒有絲毫令人不快的地方。

    所以凱只得住口投降。

    果然,王長兄交叉起手指,正色道:

    “所以你要跟我好好解釋下你被父親禁足的真相了?”

    凱正要解釋,卻聽見兄長再加了一句:

    “我是說……除了跟美麗的夫人小姐們脫掉衣服‘探討詩歌’以外?”

    王兄說這話的表情非常嚴肅,左眉毛卻在微微抽動。

    天啦咯。

    聽着兄長戲謔的目光,凱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真想找個洞鑽進去!

    太好了!

    他在自己的腦子裏瘋狂地咆哮着……

    整個埃羅爾世界還有哪個窮鄉僻壤犄角旮旯的人,是不知道這個祕密的嗎?

    他就問,還有誰?

    還有誰!

    出來!

    出來啊……

    讓我告訴你啊!

    就在凱沉浸於自己“凱瑟爾的自尊小世界”裏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喧譁,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只聽一個尖叫聲響起,似乎是一位女僕: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等一等啊!”

    凱渾身一震!

    困窘的他立刻就坡下驢地找到轉移話題的機會,衝到窗前,誇張地指着窗外:

    “不會吧,你把康妮從宮裏帶出來了?”

    王兄聳了聳肩,顯然看懂了他的目的,但也沒多說什麼。

    凱瑟爾把頭伸出窗外,只見閔迪思廳的側樓頂上,一個穿着稀奇古怪,彷彿套在兩片硬紙板之間的女孩,正在房頂上快樂地飛奔。

    她靈活地穿梭過一對對想要攔住她的手臂,絲毫不顧身後一衆侍從和衛兵面如土色的神情。

    女孩大概只有十一二歲,面龐精緻,長髮飄飄的她光着腳丫子,撲騰得滿是塵土,渾身上下洋溢着歡脫和癲狂,與其他人的絕望和恐懼形成鮮明的對比。

    “放心吧,這是我根據典籍改進過的最新版本,‘康妮第六號飛翼’,不會有問題的,你們就好好看着我是怎麼迎風而上,逆光飛翔——”

    女孩一邊靈活穿梭,一邊神氣滿滿地大喊着,歡樂的嗓音又尖又高,整個閔迪思廳從莊園到廳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也引來越來越多的衛兵,有不少是驚慌失措,對這位女孩並不瞭解的王室衛隊。

    女孩瘋跑着,撲騰着兩片硬紙板,眼見越來越接近屋頂邊緣。

    “公主殿下不要啊!”

    在女僕撕心裂肺的哀嚎和衛兵們難以置信的驚叫中,只見女孩向着太陽騰身一躍,跳出了屋頂!

    “啊啊啊!”

    她興奮地大喊,撲騰起手臂,長髮飄逸,裙邊微揚:

    “我要飛起來咯——”

    下一秒,女孩在空中劃出美妙的拋物線,然後直直地……

    墜了下去。

    落向一片樹叢。

    在一陣窸窸窣窣的樹枝脆響後,看得目瞪口呆的凱終於聽見了那聲可怕的悶響:

    咚!

    凱狠狠一顫,向後縮頭,五官擠做一堆。

    看上去……

    真疼。

    女僕歇斯底里的瘋叫再度響徹閔迪思廳:

    “啊啊啊快來人啊!”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又又又,又摔下去了!”

    於是又是一大羣人熙熙攘攘,爭先恐後地跑下樓去。

    腳步聲頗爲壯聽,堪比一支鼓樂隊。

    看完了這一切,驚魂未定的凱艱難地從窗外把頭縮回來,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脣掰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你真的不管一下嗎?”

    不知何時開始,王長兄再次恢復了處理政務的姿勢,不緊不慢,無驚無喜地翻看着一頁手令,嗯了一聲:

    “管什麼?”

    凱指了指窗下,露出難看的笑容,他看見莫利安和羅戈都急匆匆地趕到現場。

    “嗯,關於‘如何阻止我們的闖禍精小妹妹毀滅閔迪思廳’?”

    王長兄哼笑了一聲,露出了小時候被他惡作劇的眼神。

    “別怕。”

    “埃達會照顧好她的。”

    別怕。

    聽見這句話,凱恍惚了一瞬,有些懷念過去。

    但是……兄長說啥?

    埃達?

    就在此時。

    “啊呀呀呀哎呀呀——都給老孃讓開咯!”

    彷彿爲了印證兄長的話,另一個矮小纖細的身影大驚小怪地從窗戶中飛撲而出,帶着撕心裂肺、震天動地的哭腔:

    “不不不不不!小康妮,小康妮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咚!

    又是一聲悶響,幾個衛兵被撞飛了,其中包括莫利安。

    凱的臉頰再次一抽。

    “小康妮,乖康妮,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好吧,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叫你壞康妮了!”

    那個他們兄弟們從小聽到大,據說老頑固也是從小聽到大,還據說老頑固的爸爸和爺爺也是從小聽到大的恐怖嗓音,帶着悽慘不已的壯烈感,一如既往地、大咧咧地響徹雲霄: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我只是去後廚扒了只雞腿回來你怎麼就……嗚嗚嗚……我對不起你啊啊啊啊……你還活着的話就醒一醒,醒一醒啊……”

    凱趴在窗口,看着下面那個穿斗篷的身影猛烈地晃動着什麼,嘴角開始無意識地抽搐。

    周圍的王室衛隊和女僕們驚惶地要上前,卻被那個斗篷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啊啊!”

    幾秒後,一個女孩特有的,柔軟,糯糯的聲音驚叫一聲,旋即由弱漸強地響了起來:

    “咳咳,埃達,你好像……壓住我的咪咪了……啊!”

    聲音格外委屈。

    周圍的王室衛隊們彷彿被開水燙到了,紛紛轉過身去,若無其事地各回崗位。

    凱嘆了口氣。

    果然,那個前一秒還在哭泣的大咧咧的恐怖嗓音就響了起來,帶着格外的驚喜感:

    “嗚嗚,咦——?”

    “啊啊啊太棒了小康妮你還活着!嗚嗚,你胡說,嗚嗚,你怎麼會有咪咪這種邪惡的東西……”

    那個軟軟的女孩音有氣無力:

    “我說真的,書上說這樣會發育不良的……”

    凱看了看窗下的情景,又看看書桌後依舊淡定的兄長,無力地按按額頭。

    嗯,也是,埃達也跟來了,那她一定會把康斯坦絲照顧得很好……

    才怪咯喂!

    凱在心底無聲地嘶嚎着。

    他懷疑,小妹妹的“不正常活躍”,有一半都是那個不着調的斗篷矮子傳染的!

    凱無奈地離開窗戶往回走,重新端起他的酒杯。

    但那個恐怖嗓音——埃達再次乾嚎起來:

    “嗚嗚嗚小康妮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對了你要吃雞腿嗎?熱乎的,喏,張嘴!我跟你講一個剛偷聽到的小祕密,你不要說出去哦……”

    “那個……埃達……我的……咪咪……”

    “那個,你知道你的小哥哥爲什麼會被禁足嗎,因爲他跟三十個光屁屁的女人一起鑽被窩……”

    噗!

    凱一口酒噴在了地毯上,猛烈地嗆咳起來。

    我真是操了!

    今天就不該來!

    “你瞭解康妮。”

    彷彿沒看見凱此時的狼狽一樣,王長兄自顧自地嘆息道:

    “她很孤獨,寂寞,渴望受人注意,被人認可。”

    正不斷咳嗽,且沉浸在“凱瑟爾的沒有自尊的小世界”裏的凱聞言一愣。

    他擡起頭,與長兄的目光撞個正着。

    而此刻,王長兄的眼神與平時不一樣了,不僅有溫柔,不僅有包容,不僅有安撫。

    還帶着點別的什麼。

    兄長幽幽地道:“所以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麼。”

    “而我們都明白那種感覺。”

    “我們也應該理解。”

    凱沉默了。

    他本張開口想說些什麼。

    但兄長的眼神卻直直地望着他。

    彷彿看穿了一切。

    於是凱低下了頭。

    好一會兒,窗外的動靜終於停息了,而凱也理順了氣,長長嘆息。

    “多虧了那個老頑固,”他輕哼一聲,抱起手臂,語氣裏滿是刻意的怨毒:

    “十幾年來,就像他沒有這個女兒似的。”

    王長兄沉默了一陣。

    “別怪我們的父親。”

    半晌,一向溫和的兄長就冒出了這句話。

    這倒是不尋常。

    換了平素,凱一般不會跟他爭辯,因爲王長兄說的一般不會有錯,就算錯了也是錯得有道理的。

    但今天,尤其在被對方用那個奇怪眼神看過之後,凱突然覺得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父親?”

    他背對着兄長,反諷道:“那什麼樣的父親會憎恨自己的孩子?”

    王兄嗯了一聲。

    這一次,他的話嚴肅了一些,帶着少見的慨嘆:

    “那不是恨。”

    “父親受母親故去的打擊太大……你知道,當他見到康斯坦絲就會想起母親,以及她臨終時的痛苦不堪。”

    凱的表情黯淡下來。

    母親……

    是這樣嗎?

    兄長嘆了口氣:

    “他對母親的深愛,變成了面對康妮時的折磨和負擔。”

    “愛有多深,那種折磨和負擔就有多沉重。”

    “父親遠離康斯坦絲是爲她好……因爲他害怕自己想起所愛,就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說最後幾個詞時,似乎連兄長自己都出了神。

    凱緊咬牙關,嗤聲搖頭:

    “愛?”

    “哼,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了——他明明知道如果母親看到他這麼對待康妮,一定會跟他拼命的。”

    就像她保護我們,保護她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樣。

    王長兄沒有立刻回答,房間裏一片靜謐,連翻頁和書寫的聲音都欠奉。

    “是啊,”凱聽見長兄用極慢的速度緩緩道:

    “她會的。”

    凱突然想到,不只是康妮,如果母親看見她深愛的兒子們也走到如今地步,相互憎惡,彼此提防,又作何想呢?

    每次想到這裏,凱就一陣心緊。

    王長兄深深地嘆出一口氣,隨即恢復了溫和親切的語氣:

    “所以,關愛妹妹的責任,暫時只能由她的哥哥們來承擔了。”

    王長兄拍了拍自己的後頸,似乎在舒緩筋骨。

    凱也拍了拍腦袋,把自己從剛剛不正常的狀態中拔出來。

    嗯,忘了那些光屁屁女人的事情……

    忘了它……

    忘了它……

    “順便一句,我給你找了個工作。”

    王長兄的話讓凱吃了一驚,立刻就把光屁屁女人的事情給忘了。

    他猛地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分:

    “工,工作?”

    凱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但兄長只是和藹地點點頭。

    “畢竟父親離開前交待了,以什麼形式都好,你需要的是‘反省’——不想他回來之後大發雷霆吧?還是說你想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地‘禁足’?”

    凱眉心一跳。

    老頑固交待的?

    原話裏有這麼一句嗎?

    “讓那個垃圾安分點”還是“讓他滾出我的視線”?

    開什麼玩笑!

    身爲星辰的王子,還用工作噠?

    好吧,賀拉斯領着一幫大頭兵,班克是國立研究協會的名譽理事,就連海曼都掛着個王室特使的名頭……

    數下來,確實就他有些……嗯……

    想到這裏,凱立刻變了臉色,一本正經地道:

    “哦,工作!你知道,我也有這個打算……”

    凱痛苦地撓着額頭,尋找藉口:

    “事實上,我準備過幾天就出城去星湖堡,約翰跟我說了,他那裏需要幫忙……”

    但王長兄只是溫柔地搖了搖頭,神色間露出幾許緬懷。

    “約翰喪妻的週年日到了。”

    一句話就把凱的藉口噎死在喉嚨裏。

    “現在可不是打擾我們王叔的好時機。”

    第五王子啞火了幾秒。

    最終,凱懊惱地摸着腦袋,無辜地望着兄長,委屈巴巴:

    “等等,你這是要來真的?不準備讓我矇混過去了對麼?”

    兄長笑了,還是一樣地柔和可親,讓人生不起叛逆的念頭。

    “放鬆,就在永星城裏,”王長兄從小山般的文件堆裏精確地抽出一疊紙,遠遠拋給他:

    “西城警戒廳,你去幫忙維持西環區、下城區和西城門的秩序。”

    “這個或者禁足,自己選一樣。”

    凱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嗯,沒有洞,至少他沒摸到。

    但是……

    凱痛苦地搓着自己的臉蛋,整個人像受委屈的小狗一樣耷拉下來。

    哦,不,他現在聽見“警戒官”或者相關的詞就煩。

    但他很快目光一凝:

    “等等,西環區?”

    那不就是……紅坊街所在的區?

    凱的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王長兄點點頭,帶着有趣的笑容,眼神真誠:

    “放心,那是一個繁華又可愛,美麗又多彩的地方,你去那裏工作‘反省’,也算遵照王令,至少不用真的禁足了。”

    當然!

    凱的表情瞬間變了,變得認真而專注,就像他面對姑娘的裙子一樣:

    “嗯,沒錯,你說得有道理……咳咳,我不喜歡禁足,而這也是個機會,作爲警戒官或者別的公務人員,我能好好巡視、瞭解一下我們的城市,服務王國……”

    特別是紅坊街。

    王兄又笑了,笑得很溫柔。

    這讓他倍感安心。

    凱假裝認真地翻閱起手上的資料,心想的是如何先確定好紅坊街在工作範圍內,然後既不失面子又十拿九穩地轉變態度,把這個福利職位抓到手。

    “我知會了在那裏的一位警戒官幕僚,她剛好需要一個助手,”兄長輕聲道:

    “她也答應了我,會好好關照你。”

    凱盤算着紅坊街的事情,心不在焉點點頭:

    “嗯,那很周到……”

    警戒官,幕僚,助手,答應,關照……

    等等。

    凱的大腦電光一閃!

    他直接忽略了其他讓他不愉快的詞彙,留下那些更加重要的部分。

    “她?”

    凱猛地擡起頭,眼前一亮:

    “你是說一位女士?”

    王長兄溫和地點點頭,笑了。

    “確切地說,是小姐——還未成婚,而她的家人也管不太到她。”王長兄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面色複雜,略帶些凱讀不懂的意味——沒關係,反正除了吃喝玩樂,王長兄懂的他一般都不怎麼懂。

    而兄長肯定不會害他的。

    最重要的是……

    小姐……小姐!

    沒關係,成婚了也不要緊!

    凱很想這麼說。

    但他要矜持。

    咳咳,對,矜持。

    凱忍着躍動的心情,告訴自己,吃相不能表露得太明顯,太難看,畢竟王長兄是正經人。

    所以要循序漸進……

    “她漂亮嗎?”凱閃動着星星眼。

    王長兄又笑了。

    只見他的大哥抵住下巴,煞有介事地回憶了一番,眉頭輕蹙,隨後輕輕頷首:

    “非常漂亮。”

    那一瞬,凱的眼睛幾乎要放射出信仰的光輝。

    兄長是信人,從未對自己說過謊。

    是的!

    王長兄歪着嘴角,繼續輕笑着,給他加磅:

    “還冰雪聰明,善解人意。”

    哦,老天。

    太棒了!

    尊敬的、英俊的、偉大的王儲殿下,你真的是我的親哥哥!

    要不是隔着桌子,真想親你一口!

    凱前一分鐘還有的抵制和厭煩彷彿不翼而飛,覺得自己彷彿浸入了最美妙的溫泉裏。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現在就去行不行?”他眨着亮晶晶的雙眼

    王長兄再次笑了,笑得越發可愛。

    他扯下一頁便籤,寫了一個地址和人名:

    “西城警戒廳,直接找巴克維警戒官——別帶侍從。”

    當然,當然。

    凱已經不是搗蒜,而是如雪崩般地點頭。

    這種好事,怎麼能便宜瓦爾那個粗人和卡納那個傻子。

    “順便一句。”

    王長兄寫着寫着,語氣裏竟然飄出一股懷念:

    “那位小姐魅力非凡。”

    “可別不小心愛上她了……你會受罪的。”

    嘿嘿。

    愛上她?

    凱急不可耐地接過便籤,以一個熟練的旋步舞姿,原地轉了一圈,面朝米迪爾。

    你真是多慮了,以我這種萬花叢中過的老手……

    凱伸出手指揮了揮,一邊倒退着走出房門,一邊展露自信的笑容:

    “你知道我不會的。”

    王長兄依舊是那副讓人心安的笑容,對着啼笑皆非地揮了揮手:

    趕緊去吧。

    凱的身影消失了。

    但幾秒後,他的手掌重新出現在門邊。

    “嘿,米迪爾。”

    去而復返的凱站在門外,探頭扒着門框,讓埋首案牘的長兄重新擡頭。

    “嗯?”

    凱輕輕地拍了拍門框,猶豫地道:

    “謝謝。”

    書桌前的米迪爾揚揚眉毛,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聳了聳肩:

    “哈,誰讓這是父親的命令……”

    但凱搖了搖頭。

    “不,我的意思是……”

    凱扒着門框,扭捏起來,似乎有些難爲情。

    “謝謝你。”

    “爲了……”

    但他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手裏的便籤,無意識地指着前後左右的所有方向:

    “所有一切。”

    “謝謝。”

    謝謝你。

    兄長。

    謝謝你在人人都討厭我的時候,包容我。

    忍讓我。

    照顧我。

    關懷我。

    理解我。

    米迪爾·璨星。

    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出生的時刻,就成爲我的兄長。

    直到永遠。

    說完了話(雖然大部分是在心裏),凱訕訕地低頭,錯了搓鼻子,他有些不習慣這麼做。

    甚至有些不敢看米迪爾的眼神。

    不僅僅是因爲害怕……

    更是因爲……

    但王長兄又笑了。

    這一次,米迪爾笑得很輕,可謂微乎其微,眼中卻蘊藏着清澈的情感。

    “哦。”

    星辰王國的王儲殿下點着頭,靠上椅背,心安理得地勾起嘴角:

    “當然。”

    凱笑了,抿起嘴脣。

    他知道,跟以前一樣。

    兄長聽懂了。

    他做了個鬼臉,敲敲門框,消失在米迪爾眼前。

    看着幼弟洋溢着笑容離開,欲言又止的米迪爾也不由得微揚嘴角。

    “還有,別再探討詩歌了!”王儲溫和而堅定地揚聲道。

    下一秒,門外的走廊就傳來人體和木頭撞擊的聲音,伴隨着凱的痛嘶。

    米迪爾輕笑着搖了搖頭。

    遠處,康妮和埃達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有若無地響起。

    年輕人吶。

    王儲擡起頭,看向窗外生機盎然的暖陽,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就像閔迪思廳的早晨。

    美好,明媚,無憂無慮。

    就像這樣。

    直到永遠。

    感受完輕鬆美妙的早晨,米迪爾回過神,低頭嘆出一口氣,回到現實。

    回到他永不解脫的枷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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