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甲 永嘉南渡(1)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拏雲近月字數:5532更新時間:24/06/27 18:44:52
公元304年至公元439年(西晉永興元年至北魏統一),南至今淮河,北至陰山,西至蔥嶺,東至海,東北至鴨綠江下游以北,西南至瀾滄江以東,相繼建立了十六個分裂割據政權。
即西晉永興年建立的成(巴氐)、漢(匈奴),西晉亡後建立的前趙(匈奴)、後趙(羯)、前涼(漢)、前燕(鮮卑)、前秦(氐)、後秦(羌)、後燕(鮮卑)、西秦(鮮卑)、後涼(氐)、北涼(匈奴)、南涼(鮮卑)、南燕(鮮卑)、西涼(漢)、夏(匈奴)、北燕(漢)。
南方仍是司馬氏政權,歷史稱東晉,北方則較爲混亂,政權分割交替,且多爲少數民族政權,所以歷史稱五胡十六國。
五胡亂華的至暗時代,人間地獄,修行界稱之爲鬼治時代。
永嘉三年(309年),天下大旱,黃河、洛水、長江、漢江水位皆淺到可直接踩水涉河,人禍連年又發天災,自古國將亡的徵兆。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幽、並、司、冀、秦、雍六州接着又發生大蝗災,蝗災大到莊稼被啃食完仍不夠蝗蟲進食,繼而連草木、牛馬毛都被過境蝗蟲羣啃盡。
那時的百姓基本都不識字,但是基本都有信仰,信天地鬼神信祖祖輩輩傳說,災區百姓早已覺得亂世將再變得更亂,只是捨不得自己一輩子幾代人積攢下來的那些家底,不忍拋下逃離。
這一年,看着各種將亡的徵兆,已經大大動搖了堅守原地的意志。旱災只要是河水未乾對人的影響還不算大,無非是多走幾裏路去打水平常少喝點水,這些對人來說都可以克服,旱災對莊稼的豐產影響極大,水分不足了,莊稼枯死大面積減產,這個對人來說才是要命的。
對農民影響最大最直接。
旱災之上再加上大蝗災,原本還可以三餐變兩頓或一日一頓的農民一點餘糧都不剩了,這也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迫使廣大北方農民下決心逃荒遷移。
司馬睿在江東祭祀前朝君主,費心厚葬前朝公主,此事在王導和江東士族有心運作之下已傳開。江東成了百姓逃荒遷徙的熱門目的地。中華廣大,遠離江東的漢中及以西等地百姓多選擇往蜀地遷徙。
很多北方流民需要舉家作決定是往東走還是往西走。
建業城,王府裏,司馬睿和王導同坐於榻上,召集一衆文武幕僚商議應對北方流民潮事宜,我也被賜予了一席之地。
此時還沒在民間傳開“王馬共天下”這句諺語,民諺通常可信不會空穴來風,但也通常滯後於時事。
看到兩人坐在一起時,我知道司馬睿也是個聰明人,在沒有更加實在的東西可以給予王導前先給其名與虛榮,反正血統上司馬睿仍是皇家血統仍是江東之主,先安撫住王氏這只自己離不開又暫不能如臂使指的老虎。
何止是伴君如伴虎,君王勢弱權臣勢強時君王亦有伴虎之感。
曹操是不屑與漢獻帝坐一起的,漢獻帝也不敢邀請曹操與他坐一起,因爲強弱懸殊太多。司馬睿與王導和王敦爲首的琅琊王氏間此時是主稍弱勢從稍強勢,主從之間仍能通過有藝術的處理手段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司馬睿相當於馴獸員手中有鞭,王導王敦相當於老虎,如果老虎不顧一切強力反撲,馴獸員是打不過的,但老虎不是叢林裏的野生老虎,從小在馬戲團的環境裏薰陶成長的老虎對馴獸員的身份還是認可並且忌憚的,不想動不動挨鞭子,也不想挨了幾鞭子就不顧一切反撲。
傳達出王馬共天下的信息,是司馬睿在這種情況下的一種聰明手段。人性皆以自私爲基謀生存發展,兩人同塌是自保抱團的一種共生關係。
司馬睿道“今有北方大量流民欲往江東而來,我們應該防範還是開門接納?”
王導道“殿下,江東發展需要兵源需要民夫需要賦稅,此時正是天下歸心的大好時機,若拒絕了流民進入,以後的流民就不會往江東來了,只會跑到別的王侯屬地。”
司馬睿道“可是流民衆多,不易管理,若安排施食賑濟恐耗資甚巨,若不予安置必爲禍江東。如何是好?”
王導道“赤地千里,千山萬水,身無分文的窮苦百姓一路上穿州過府,要過官府、匪盜、自相殘殺、山水險惡等諸多關隘,能全身到達江東的恐十不及一。並非想象的巨量,無妨,殿下勿憂。”
賀循道“些許流民,我富庶江東自能消化接納,我們將向天下傳達江東歡迎百姓前來避難,豐我人口。”
一衆江東士族紛紛附議。
王導道“今番是天災所致的流民遷徙,來的僅是人力,流民不攜帶財力影響力,我觀人禍隨時紛起,屆時待到攻城略地燒殺四起,城中的世家大戶紛紛逃難時才是大好收成。世家大戶帶有巨資甚至私兵,有士子才俊人望,到了江東必需重新購地建房,爲子弟謀取一官半職,殿下府庫可以充盈,他們重新開張家業僱傭僕從也可讓廣大流民得以安置有口飯吃。”
司馬睿大喜道“茂弘言之有理,就依茂弘之意辦。”
王導一番話也讓我的世間行走多了一番新視角領悟。治國與持家大不同,需要經略智慧,賑災慈善更需大智慧,終是少數貴族富戶才有能力且更懂如何帶動引領共度時艱,民衆數量雖衆,但個體能力有限,不能引領成勢,只能跟從成事。
司馬睿在王導的輔佐下又走對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棋。後續的崛起劇情已大致可想象,此地暫時不再值得我繼續留下觀察了。
我想去看一看百姓們千里過多重關的情景,或許另有所遇所悟。
於是我向司馬睿和王導辭行道“衆多百姓千里過多重關,還有一重關未提及但卻是百姓亦需面對的。”
王導立即道“先生請講。”
我道“千裏路多爲荒山野嶺古道邊,精怪鬼魅亦會伺機襲擾蠱惑百姓,這一關恐也會加劇流民的損隕,讓能到江東者減質減量。我欲往一探,護持一二,多引導些百姓到江東來。”
我確實也認爲當時亂世江東是避難第一選擇,能到江東來的百姓活下去的可能性會比待在別的地方高。
所以沒有選擇不辭而別。
王導對司馬睿道“殿下,先生所言極是,涉及精怪鬼魅事宜,非先生此等高人前往不可。願祈一塊令牌與先生便宜行事。”
司馬睿道“正合孤意,來人,賜令牌與先生,除調兵外,見令牌如見本王。”
王導的馬車一路送我到城外三裏亭,道“先生早去早回。”
我道“貧道方外中人,閒雲野鶴,不值得大司馬如此。”
王導道“先生世外高人,我的門客中不乏各種奇人異士道法高明之人,他們看不透先生但都說先生有仙靈氣息。歷朝歷代戰爭中都有術士在背後施法助戰以及對陣,是爲冥戰。陳平就是負責幫漢高祖打冥戰的高人,漢初三傑在明,陳平在暗。還望今後江東有危難困難之時先生可以援手相助。”
我道“如果是與術士冥戰,不直接對凡人施法,我或可酌情相助。郭璞可以與我心聲聯繫,有危機時可聯繫我,如果值得出手我會來找你。”
王導拱手道“多謝先生。可惜我原希望先生和郭璞都可留於身邊襄助,我那將軍堂兄王敦向我索要你們二位中的一位,我有私心,把郭璞送到了堂兄麾下。卻算不到先生是青雲之上的大鵬,非我能留住。早知道就不把讓給堂兄了。哈哈。”
我們互道一聲告辭,我瞬移離去。
北地,冀州大地上曠野和各州縣城外都分佈着很多流民隊伍,又情不自禁想起建安當年流亡的那一年。眼前場面比三國時更難,當年我們還是可以進城的,現在流民不許進城,依附於城郭外的流民還被州兵盤剝。走不動道了的老弱,餓肚子了的青壯,都在乞求進城或乞討吃食。
“讓讓,讓一讓,這位軍爺請讓我們進城吧,我們與他們不一樣,我們是有莊子有不少田產有許多佃戶的,我們有錢,請讓我們進城買點東西就走。”一個壯漢嚷道,後面一輛樸素馬車前站着一個鄉紳和幾個僕從。
一個士兵說道“有錢?有多少錢?讓我看看,別光說說。”
壯漢一愣隨即明白,從懷裏掏出幾枚銅錢笑道“軍爺,請你吃壺酒。行個方便。”
士兵收下後問“不是說有錢嗎?就這幾個子叫有錢?來我搜看到底多有錢。”說着就動手要搜身,壯漢一滑步手一撥道“軍爺若嫌少,我可以再多給幾個銅錢,都離家逃難了的,哪能多有錢啊。”
士兵進一步逼近道“竟敢耍我,沒錢敢來我面前說自己有錢。”士兵抽刀就劈,壯漢一個側身避過後一個側踢士兵腰部,士兵摔倒在地大怒喊到“伍長,弟兄們,來抓強盜啊。”
只聽一聲聲清脆的佩刀出鞘聲,十數個鎧甲兵持刀聚攏過來。
壯漢見勢不妙急忙跑到鄉紳面前道“老爺,禍事了,我們趕緊先撤吧。”
鄉紳轉身還沒來得及上馬車士兵們已衝到面前,爲首的伍長直接一刀砍向壯漢。壯漢一滑步閃身側過,伍長也一跨步揮臂刀鋒仍然追着壯漢脖子砍來,壯漢無奈只能矮身雙手交叉快速格擋住伍長持刀的手腕。伍長一腳把壯漢蹬了出去,壯漢趁機後退幾步脫離刀鋒攻擊範圍。還沒站穩背後兩股勁風響起,壯漢急忙回身肘擊撞開了偷襲的其中一人,但另一把刀已經劈在壯漢背上劃了一道六七寸的口子,頓時濺血。
壯漢大怒左手擒拿住那個砍他的士兵拽到身前,右手猛掄一個肘擊撞斷了士兵鼻樑骨,士兵倒飛出去,落地時還脫了幾顆牙。壯漢奪刀後正欲上前砍那個士兵,伍長一刀又迎面劈來,壯漢急忙揮臂以刀架住來刀,雙方同時起腳蹬向對方。壯漢退了一步,伍長退了三步。
伍長怒道“還是個練家子,但你惹錯人了。弟兄們,一起上,砍死他。”
已經躲上馬車的鄉紳喊道“柱子,民不可與官鬥,咱們快撤。”
伍長急喊“快攔住馬車,別讓錢財跑了。”
幾個士兵立即追着馬車各砍了一刀,響得馬車裏女眷大哭大叫。
鄉紳另外幾個僕從從馬車底抽出刀棍就要與士兵廝打。
城牆下已被剛纔那一系列見血打鬥引起了騷亂,驚慌的流民開始盲目四躥。城頭將領高喊“維護秩序!”
鄉紳一夥趁亂急速逃走。一騎隔着百米左右距離始終緩緩吊在馬車後面。一時好奇,我也跟了上去。
在一處流民扎堆的外圍馬車停下,車上女眷下車給壯漢包紮背上傷口。
夫人模樣的女眷焦急道“你可是我們這些人裏身手最好的了,如今傷成這樣恐半個月內都不能動手了。這可如何是好,阿福快拿刀傷藥來給柱子敷上。”
僕從應聲而來。
壯漢柱子哎喲了幾聲後對着年輕女子道“有勞小姐了,剛纔讓小姐受驚了,罪該萬死。”
年輕女子包紮完畢一聲不吭的低頭跑回馬車裏了。
自這小姐下馬車後,百米外那一騎視線就沒離開過這小姐。
小姐上車後,那人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這是一撥比底層流民高一個等級的鄉間大戶人家,他們走到現在才有一人受了傷,很多流民不知已死已散了多少人。流民可看總體風景,我打算跟着這戶人家走一段細看看。
一路上倒也是有小妖小精怪注視着人類的大遷徙,騙騙吃食、討個口彩、作弄戲耍。也有鬼魂晚間混跡人羣或報恩或報仇。更有枯骨死人堆裏直接起殭屍的情況,有的殭屍咬人,有種殭屍喜歡在人於野外睡着時鼻孔對着鼻孔吸陽氣修行。
跟睡覺掛蚊帳一樣,有條件的人家一般儘量不在野外露天睡覺,就算不得已有輛馬車有頂帳子也勝過露宿荒野。但流民們基本只能露宿荒野,能跋涉到城牆腳下過夜的睡得也相對安穩點,這也是爲什麼流民願意在城牆下扎堆的原因之一。這些事都太小,留給世俗山門的道家弟子去處理修功德。
古語云: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總需給各方面人都留有掙積分的空間。
壯漢因爲有傷,可與車伕並排坐在駕馬位的木板上,多載一個人,馬車也比平常慢了。
壯漢跳下馬車在車窗旁隔着簾子說道“老爺夫人,適才阿福打聽到往前東南方向約5裏處有處臨時搭建的野外市集,這眼看就要太陽落山了,俺不坐馬車了,讓馬車趕一趕,爭取在天黑前趕到那市集落腳可好?”
鄉紳道“連吃了幾天乾糧,大人都熬不住了,何況小孩,若有集市咱們就繞點路趕去買口熱乎的吃也是值的。”
車裏傳出一聲小女孩的歡呼聲“太好了,可以買好吃的了。”
再次看到野外市集的綻放出的那嫋嫋炊煙,鄉紳一家都熱淚盈眶。
那小姐第一次開口道“夕陽晚霞搭配炊煙才是人間本來的模樣。”
雖然我已山中修行百年,但道人也仍是個人,我遠未達到師父的地仙境界,這話我聽着心暖喜歡。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小姐,確實挺好看的,還有內秀。
在鄉紳一行人進入集市在一家店裏坐下點餐時,那一騎單騎才來到市集籬笆外尋一棵樹把馬栓好,繩子在打了個死結。
這個落魄酸儒樣的男人,身材修長文弱清秀,估摸是個寒士。
寒士走向旁側一個手持燒火棍倚靠在籬笆牆的滿臉煙熏火燎邋遢漢子,從懷裏摸出兩顆花生米遞出道“你是這裏的幫廚嗎?此刻正是晚飯時間爲何得閒在外面看夕陽呢?”
燒火棍漢子一把搶過兩顆花生米往嘴裏送,然後又吐出一顆繼續握在手中,才開始邊嚼花生邊說“都怪外面這夕陽太美了唄,小媳婦都沒這麼美。”
寒士有點微微皺眉但還是忍住了看着漢子沒說什麼,也掏出幾顆花生送入嘴裏。
燒火棍漢子瞬間積極的說道“客官有所不知,此處其實叫惡人集。是一個馬匪惡霸搭建的,裏面除了廚子,掌櫃小二等一干人全是馬匪扮的,吃食要價極高,不肯給錢的他們立即翻臉打殺,遇到富人那就尾隨出門後劫殺,至於吃喝住店時丟失東西就更是常事了。”
寒士笑道“可你看着沒有匪氣啊?告訴我這些就不怕走漏了風聲?”
燒火棍漢子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個問題還得兩顆花生才行。”
寒士又拿出一顆花生兩指拈着,眼睛淡定的盯着漢子一動不動。
漢子一咬牙道“算球,一顆就一顆,不跟死人計較。”
一把搶過花生米握在手裏後道“馬匪們是在做局吸引有錢財的人來此,不得不扮演伺候人的角色,等到了可以一鍋端的時刻,殺人越貨後他們不得找人繼續伺候他們飲食嗎?我就是這樣的人。我當初也是隨着老爺被騙來此的,因爲我本就是個廚子,燒菜拿手,他們留我一命。我也想明白了,就我這樣也流亡不到江東,死在荒野裏還不如在此偷生也好。”
燒火棍漢子又吃了顆花生道“至於跟你說,你既然來到了這裏,你覺得一會他們殺人後會留活口出去亂說壞他們好事嗎?嘿嘿。”
寒士道“所以剛纔進去那駕馬車是你放消息吸引來的嗎?又立了一功哦。”
燒火棍漢子道“就我長這樣的我出去拉客人家敢信嗎?再說我也不願意去做這些缺德事。所以我都不願意在他們殺豬宰羊時待在裏面,我也儘量不看那些肥豬兩腳羊的臉,以免完事後進去打掃時看到他們前後對比的臉,我會做噩夢。”
寒士道“那糟了,我讓你看到我的臉了,等下會不會嚇到你呢?”
燒火棍漢子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寒士道“你是真傻還是真不怕死?算球,你趕緊走吧,趁他們現在注意力還在已經進去的人身上,他們還要再等等看今晚能不能多來些客人,你還有點機會或許能逃走。滾吧,不過你逃不逃得了都算我救你一命,剛纔我要兩顆花生你能不能再補一顆給我?”
寒士拋給他一顆花生。
從馬匹行囊裏抽出一把布條包裹的劍,邊走進惡人集邊道“一顆花生換一條命,這買賣划算,你還算個人,今晚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