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馬車內陷入詭異的安靜，陸琢玉漂亮的眼睛微眯成一條線，如同水墨鋒利的尾鉤，落到蘇寧瓔臉上。

    蘇寧瓔咽了咽口水，低頭。

    過了一會兒，她又偷偷擡頭看一眼陸琢玉，正對上視線，她迅速再次低頭。

    按照原著劇情發展，陸琢玉的心魔一旦發作，方圓百里之內無一生還。因此，蘇寧瓔叫陸琢玉大魔頭可不是在假玩。

    馬車轆轆而行，車輪壓過青石板磚，發出破碎又連貫的聲響。

    男人單手搭在膝蓋上，敲了敲手指，說話的時候聲音跟車輪聲重合，“瓔瓔覺得呢？”

    陸琢玉聲音溫柔，跟哄孩子，順着孩子玩一樣，蘇寧瓔卻覺得頭皮發麻，彷彿被壓的不是馬路而是她自己。

    看狀態，陸琢玉應該是正常的。

    其實精神不穩定又何嘗不是一種穩定呢？

    蘇寧瓔舔了舔脣，“我今天喝了碗安神湯，可能是困了。”

    她開啓答非所問模式，磨磨蹭蹭往裏坐了坐，避開陸琢玉的視線，伸手將自己頭上的氈帽往下拽了拽。

    只要我裝睡，你就永遠叫不醒我。

    陸琢玉坐在靠近馬車口的地方，有風從馬車簾子的縫隙裏灌進來，吹起他搭在肩上的柔順長髮。

    墨色的長髮由一支青玉簪子豎起，身上一件月白色長袍，外面是一件墨綠色大氅，清冷淡漠的顏色，被穿出了一種親和的溫潤感。可他的眼神卻很淡，那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淡漠。

    就彷佛人世間與他有關的情慾，都已被磨平。

    他看到少女顫抖的眼皮在馬車的顛簸下緩慢平靜下來，最終陷入沉睡。

    蘇寧瓔說是假睡，實際上眼睛一閉，就被疲憊感吞噬，腦袋一歪就睡着了。

    馬車剛剛駛出城主府，外面街道上的聲音遠遠傳遞過來。馬車伕揮舞着鞭子，穿梭於街道小巷之中。

    蘇寧瓔聽到人氣煙火之聲，竟是睡得更熟了。

    她彷佛回到了自己坐公交車睡覺的時候，司機師傅操着一口本地口音罵街，突起突停的操作讓她的身體跟着前後晃動。爲了固定住身體，蘇寧瓔伸手抱住了前面的座椅，然後將腦袋埋了上去。

    很舒服，涼涼的，帶着一股香氣。

    雖然蘇寧瓔很奇怪公交車裏怎麼會有一股藥香，但她覺得做夢嘛，給自己的夢美化一下很重要，總歸比一股子韭菜雞蛋味好多了。

    蘇寧瓔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可實際上她只睡了一會兒。

    她醒過來時的第一反應是，那安神湯的功效不容小覷。第二反應是，她怎麼又睡到陸琢玉的膝蓋上了？

    她的臉頰隔着衣料貼着男人的腰腹處，仰頭的時候看到陸琢玉的下顎。

    陸琢玉的下顎處好像有顆痣，她看不太清楚，太小了。

    “醒了？”

    蘇寧瓔呆呆應聲，“醒了。”

    “下車吧。”

    蘇寧瓔的腦袋被搬開了。

    -

    馬車外面人聲此起彼伏，透着一股集市般的嘈雜熱鬧。

    蘇寧瓔撩開馬車簾子一看，果然是到了街道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古代的街道，上次進彭城的時候，她坐在馬車裏飛着，只遠遠從天上往下面瞧了一眼，沒有看真切。

    大抵是因爲今天天氣不錯，所以大街上人還挺多的。

    蘇寧瓔跟着陸琢玉下馬車，看他慢慢吞吞的往前走，沒有目的的閒逛。

    這大概是一條商業街，兩邊都是鋪子，販賣蔬菜水果的最多。

    她是真進古代了，能吃上純天然無污染的蔬菜水果了，這種水果蔬菜擱超市裏加上“無機”這兩個字，價格都能給你翻十倍。還有那些所謂的農藥殘留報告，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時辰尚早，正巧，附近有一家賣早點的鋪子，上下兩層，看門口的招牌菜式，有些廣式早茶的意思在。

    蘇寧瓔跟着陸琢玉上二樓，兩人坐到了二樓靠窗的位置。

    二樓的窗戶被打開一半，從蘇寧瓔的角度能看到不遠處的城門口。

    城門口一處角樓下方有一小塊地方搭着一個棚子，裏面有穿着城主府衣服的醫士正在免費替百姓治病。

    小二過來招呼蘇寧瓔和陸琢玉，看到兩人望着棚子那裏，立刻開始誇讚道：“咱們新城主呀菩薩心腸，不僅每月固定給貧苦人家施粥贈糧，每逢寒冬，還會送棉衣棉物，讓醫士免費替百姓看診。”

    面對被百姓稱頌的顧一清，陸琢玉並沒有接話。他單手端着茶碗，也不喝，就那麼拿在手裏，慢條斯理的摩挲，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像是要搞什麼大事。

    對面，蘇寧瓔已經在菜單上面用毛筆畫了十五個圈。

    都要吃。

    -

    陸琢玉是不吃沒有把握的食物的，他只吃自己新鮮現打，從來沒離開過自己視線的東西。

    因此，這一桌子的早點都變成了蘇寧瓔的任務。

    沒點前，她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點完後，她跟閨蜜開始食物責任制，從如膠似漆到“這個是你點的”。

    可惜，現在坐在她對面的人不是她閨蜜而是陸琢玉。

    “能打包嗎？”蘇寧瓔實在是吃不下了。

    雖然這家店的早點很不錯，都是新鮮現做起來的，但她的胃實在是塞不下了。

    男人單手託腮，盯着她塞得鼓囊囊的面頰，在蘇寧瓔期待的眼神下緩慢點了點頭。

    大師兄你配享太廟啊！

    拎着打包的食物，蘇寧瓔撐着肚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繼續跟着陸琢玉下樓消食。

    彭城一共有四處城門，現在陸琢玉跟蘇寧瓔溜達到的地方就是主城門地界。

    作爲主城門，氣勢自然是最足的。高大的城牆帶着灰土的陳舊歷史氣息，佇立在陽光之下。城門樓前還站在一排身穿鎧甲的士兵，在靠近角樓下方處有一個被打破的洞，士兵們正在修補。

    聽說這是昨日妖獸襲擊的時候撞擊出來的洞。

    陸琢玉站定在原處，擡眸朝城牆處看了一眼，然後不知是看到了什麼，脣角輕輕勾了勾。

    他的手指擦過城牆縫隙，白皙的指尖處留下一道黑色污漬痕跡。

    “哎，這裏正在修補城牆，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有士兵看到陸琢玉過來，趕緊伸手阻止他。

    陸琢玉並沒有多留，帶着蘇寧瓔往回走。

    離了城牆，周圍的人又多起來，彭城作爲修真末日下管理的比較好的一處地方，這裏的百姓生活還算正常，臉上暫時還看不到對末世的絕望。

    可蘇寧瓔知道，這只是剛剛開始，末世的殘酷還未完全體現，等到了後期，人們發現靈石只能使用法術，無法提升修爲，只有挖取別人的內丹才能提升修爲的時候，才是末世真正開始的時候。

    挖取別人的內丹，提升自己的修爲，打開天門，飛昇離開這暗無天日的修真末世，成爲每個人的夢想。

    當然，作爲男主，上輩子的陸琢玉有不一樣的追求。

    他打開天門不是爲了自己飛昇，而是爲了讓天門之內的靈氣落到下界來，結束這可怕的末世。

    可如果等天門之內的靈氣落下來，飛昇的人就無法倚靠充足的靈氣衝過天門。

    拯救末世，還是獨善其身，飛昇成仙。

    正常人當然選擇飛昇成仙，離開這滿是背刺，沒有道德底線，分不清妖獸與人類的末世。

    只有陸琢玉一個人堅守着，企圖說服各大天門種子選手，一起幫助修真界恢復正常。一部分人心眼好點的，直接拒絕。一部分人心眼壞的，拿陸琢玉當牛馬使，不給勞務費不說，還要挖他的丹，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是一段，蘇寧瓔都不敢回想的劇情。

    正是因爲看過那些劇情，所以蘇寧瓔才對陸琢玉的黑化接受的如此自然。

    這樣的經歷如果放到她身上，她不立刻毀滅世界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蘇寧瓔正跟陸琢玉在街上走着，一個小孩從不遠處跑過來，無緣無故的對着他吐口水。

    小孩子身後跟着一個年輕婦人，看到小孩的動作也不阻止，笑眯眯道：“小孩的口水不髒的，是福氣。”

    陸琢玉臉上微笑不變，他淡淡頷首，吐出一個字，“是。”

    陸琢玉不僅沒有生氣，還給小孩買了一串糖葫蘆。

    旁人看到他如此的好脾氣，忍不住搖頭。

    蘇寧瓔卻覺得自己看到了生的希望，說不定陸琢玉的良心還沒有徹底泯滅！她說不定還有活路呢！

    小孩高興壞了，拿着糖葫蘆就繼續往前衝。

    年輕婦人跟在身後，一疊聲的讓他小心別摔了。

    陸琢玉保持着笑意，走進附近一家成衣鋪子，給蘇寧瓔挑選冬季衣物。

    “城主府裏的衣物於你來說都太過寬大，不合身穿着就不暖和。瓔瓔，試試這套。”

    看看，這溢出來的善良。從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成衣鋪子有試衣間，因爲地方有點小，所以只有兩個位置，此刻客人有些多，已經被佔了。

    陸琢玉給蘇寧瓔的是一件斗篷，既然是外衣，也就不必去試衣間了。

    蘇寧瓔直接就往身上套了。

    面對蘇寧瓔不拘一格的試衣風格，陸琢玉神色一頓，然後低頭，對上蘇寧瓔純真的眼神。

    陸琢玉略一思考，問她，“想什麼？”

    蘇寧瓔，“你可真是個好人。”

    陸琢玉：……

    此時，成衣鋪子門口正路過兩個熟悉的人影，正是剛纔朝陸琢玉吐口水的小孩。

    小孩臉都被打腫了，他媽臉更腫。

    雖然如此，但小孩手上還是緊緊攥着那串糖葫蘆。

    陸琢玉的眼神輕輕瞥過那串糖葫蘆，喉嚨裏發出一道很輕的嗤笑聲。

    蘇寧瓔：……是她天真了。

    她曾經聽說過一個故事，一個小孩去親戚家把親戚女兒的高檔面霜故意砸碎了，小孩母親不想賠錢也不想道歉，說只是一盒面霜罷了。親戚女兒沒有說什麼，反而跟着那母親說小孩砸得好。

    後來，小孩跟母親去商場，趁他媽媽不注意，把人家某高檔品牌處的面霜砸了十七八個。

    這可不是一句“他還是孩子”就能了結的事。

    同理可知，陸琢玉的放縱並非真正的善意。

    這小孩估計以爲吐口水就能有糖葫蘆吃，又出去招惹別人，別人可沒有陸琢玉那麼黑心湯圓，上來就是兩巴掌，連他媽都沒放過。

    笑完，陸琢玉突然又轉頭看她。

    少女純真的眼神瞬間變得惶恐。

    陸琢玉脣角不可抑制地勾出笑意，慢條斯理的又往她身上披了一件，然後又披了一件。

    蘇寧瓔看着自己身上裏三層外三層的衣物，就跟初始系統奇蹟暖暖最高峯搭配一樣。

    “怎麼樣？”陸琢玉似乎有點滿意。

    你看看這直男審美好看嗎？

    蘇寧瓔想起了那小孩和他媽腫脹的臉，“好看，謝謝大師兄。”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虛僞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