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阿蒙

    “四葉草號”沒有任何停留，它勻速穿過這座島嶼，將那被隔絕在外的因蒂斯老街，以及諸多驚恐的面容拋在自己身後。

    馬蒂歐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下來，即使他再度跟維卡強調了一遍，自己能分清“夢境”與“現實”，但是那對夫婦看上去遠比他記憶中更年輕。他們互相維護的動作，卻一直留在馬蒂歐的腦海裏，讓他生出想再多看一眼的衝動。

    “四葉草號”出現時，在島嶼上掀起的混亂也被扔在後方，一切都在恢復原本祥和熱鬧的模樣，散亂的攤位自動復原，被分割的建築自行合攏，就連一部分躲閃不及、被捲入漣漪中的行人，現在還驚疑不定地摸着自己的身體，確保腦袋連在脖子上，或者四肢健在。

    這場面聽上去很滑稽，但是從那些居民恐慌的神態上，維卡覺得他們並沒有多麼“神奇”，至少沒有自己這樣，能通過想象得到物品的力量，否則“四葉草號”一定會遭到試探性的攻擊。

    至少按照馬蒂歐所說的，他的父母都是非凡者，但是他們擔憂的反應，看上去反應跟其餘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因蒂斯也有教會……我記得他們管理的非凡者成員是叫‘淨化者’？”

    “嗯，按理來說他們應該第一時間就出現了，但是我們也沒有遇上。”

    “這裏沒有非凡者，”一個聲音插入了對話，解答起兩人心中的疑惑，“準確點說，這裏沒人擁有‘非凡特性’，你們才是特殊的。”

    阿蒙坐在圍欄邊，祂的身體平衡很穩定，跟船身保持着同步搖晃的頻率，只是祂觀察着船外景象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樣含着笑意了。

    “但是我們的非凡特性還在……”

    馬蒂歐下意識回了這樣一句話，然後低頭看了眼甲板：“是‘四葉草號’保護了我們？”

    “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維卡見馬蒂歐被轉移注意力後，也是稍微鬆了口氣，他真的怕這個年輕人一時頭腦發熱，就往圍欄外跳出去。

    “命運女神的賜福……”蜂蛹蠕動了兩下，發出微弱的聲音，但是在阿蒙的目光落過來後，立刻恢復了極度安靜的狀態。

    阿蒙不禁感到好笑，就連那位船長都沒有表現出如此畏懼的情緒，維卡與馬蒂歐不害怕，是因爲對“阿蒙”這個名字代表什麼並不瞭解。但是這只遠離“現實世界”的生物，爲什麼會開始變得膽怯？

    “你好像很害怕我。”

    蜂蛹沒有回答——這樣的表現，當然也屬於是默認了阿蒙的話。

    這就很有意思了，阿蒙思考着它先前更自然的表現，隨即將目光望向頭頂，在“四葉草號”上方是天空，那輪虛假的太陽讓祂嗤之以鼻。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片淡薄的雲霧正緩緩飄動，在那裏面藏匿的跟隨者，並沒能越過阿蒙的感知，裏面都是這只蜂蛹的“同類”。

    它們對“命運女神”有着純粹的信仰，這真是讓人好奇，難道還會在這裏遇上艾絲特嗎？

    能讓已經死亡的人又重新出現……

    那條街道阿蒙並不陌生，因蒂斯有着分身們都知道的個別聚集點，畢竟那裏曾經是“血皇帝”統治時期的首都。

    阿蒙眼裏的笑意又多起來，本體的任務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祂更好奇自己在這趟旅程盡頭會看到什麼。這只“蜜蜂”展現出敬畏，大概率就是因爲有它的同類傳遞來某些信息，才讓它對待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

    維卡的膽量倒是比他的信使大上很多，他主動詢問了阿蒙一句：“你剛纔不是跟去船長室了嗎？”

    很明顯，維卡心裏很清楚亞倫想要檢查船長室的情況，所以才有意帶着馬蒂歐離開了那裏，畢竟他們在現場會更加不安全。

    “哦，腦子轉得還算快，有沒有興趣換到別的途徑來？”阿蒙笑着點點頭，“我可以幫你簡單地‘引薦’一下。”

    比如贈送一枚單片眼鏡。

    維卡背後一涼，連連搖頭：“謝謝您的好意，我更喜歡現在的途徑。”

    阿蒙的態度倒是很友善，好像兩人之間是朋友一樣，祂只是在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不試試怎麼知道？說不定到時候你會覺得這條途徑更好呢。”

    “四葉草號”還在繼續前行，自從阿蒙出現後，馬蒂歐與維卡就不再閒聊。這樣的沉默讓兩人肩上多了些緊張感，但是阿蒙卻不在意，而是悠閒地打量着船外的風景。

    馬蒂歐對街道眼熟的小島，不是唯一一座被這艘船驚動的，它簡直就是個肆無忌憚的惡霸，高傲地橫行在海面上，擠過一座又一座零落的小島，甩開粘在身上的虹色橋樑，然後繼續向前衝去。

    這樣一艘幽靈船，如果是出現在外界，早就成爲了詭異的傳說，會遭遇教會聯名通緝、聯手抓捕，不可能讓它這樣炫耀般地穿梭自如。

    但是在這裏，“四葉草號”沒有遇到任何直接阻礙它的力量，它擁有着比島嶼上居民們更強悍的特權，或者是真正能影響到它的生物，並沒有採取行動。

    阿蒙知道，不論航行了多遠，只要祂隨時擡頭去看，天空中那片雲霧都沒有遠離。從始至終，它們依然跟在這艘船附近，確保“四葉草號”在被監視的範圍之內。

    這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那些“蟲類”有着自己的行爲邏輯，它們擁有交流能力，也被更高階級的意識約束着——阿蒙很好奇是什麼在影響它們。

    每處島嶼上的景象都不太相似，但是大部分建築都帶有獨特的風格，完全不像是真正熱帶羣島的聚居地，而是從某個城市角落裁剪下來的碎片。維卡和馬蒂歐也在往外看去，藉着靠近島嶼的時候進行觀察，他們甚至看到了好幾座教堂。

    這很讓人難以置信——這樣的地方還能看到幾位正神教會的教堂，那些明晃晃的聖徽懸掛在教堂頂端，兩人不可能認錯。

    馬蒂歐望着一羣因爲“四葉草號”靠近，而慌張地從彩虹大橋上往下跑去的人，看到其中還有人衝這邊高高地豎起中指。

    他不禁有點心虛，看向身旁的維卡：“這些人也都是真實存在的，是吧？可是我們穿過去的時候，他們的身影也會變得虛幻……”

    維卡的表情有點恍惚，不過很快又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答道：“可能在他們眼裏，變得虛幻的是我們。”

    “這是對我們的保護嗎？”

    “是對雙方的保護吧，如果我們進行接觸……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四葉草號”前進的方向開始偏轉，直到它進入一片再也看不到任何島嶼的海域。

    馬蒂歐望着海平線搖搖頭：“言語上的交流大概沒問題，我看到很多衣着風格不同的人了，簡直就像是把一羣人混亂地塞到島嶼上，還有那些街道……”

    “你這麼一說，我也記起來了，剛纔那座就是拜亞姆那裏風暴教會的教堂，我就覺得它很眼熟。”

    “命運女神不是這裏唯一的神靈嗎？”阿蒙突然這樣問道。

    一時間維卡和馬蒂歐都沉默下來，但是維卡懷裏的蜂蛹，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阿蒙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在詢問你，信徒，回答這個問題。”

    “不、不是。”

    這個答案忽然讓這個阿蒙分身的眼睛亮了起來，祂對此實在太感興趣，放棄用彎彎繞繞的欺詐，更加直白地問道：“那這裏還有哪些神靈？”

    蜂蛹的聲音低了很多：“我不知道，我們只是依附巢穴生存的種族，我們天生追隨的就是命運女神……”

    這句話甚至因爲顫抖而發出嗡鳴，阿蒙沒有追問，而是看向海面——前方的海水正在往下流淌，因爲墜落而發出陣陣轟鳴。

    下方什麼都沒有？馬蒂歐起初是這樣想的，但是“四葉草號”忽然開始收攏綠色的屏障，很快，他就看到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出現了十分突兀的東西。

    凹陷處的中心，有一根巨大到充滿壓迫感的長柱，看上去彷彿足以撐起天空。在長柱的頂端，散發柔和光芒的霧氣裏，隱隱浮現出別的形狀。

    阿蒙倒是能直接感知到頂端的情況，那是一顆帶有不規則棱角邊緣的多面體，遠遠看去十分接近球形的晶體。

    祂之所以能知道這些，並不是因爲擺脫了“四葉草號”的壓制——

    而是因爲那裏有一個分身。

    一條屬於“阿蒙”，並且以“阿蒙”作爲信仰，沒有任何偏移，甚至仍然與“唯一性”可以產生呼應的時之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