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被遺忘的世界

    與另一側蕭條冷清、寂靜無物的世界不同，這裏的海面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島嶼，毫無規律地散在藍色的海水上。

    這裏的天空高懸着一輪太陽，似乎與外界並沒有任何差別——只是島嶼間連着一座又一座虹色的半透明橋樑，像是織線般將分散的小島連接起來。

    不只是甲板上的兩人感到吃驚，亞倫也同樣對海水外的景象驚疑不定，因爲在“四葉草號”的感應中，那些島嶼並不存在，海面上仍然空蕩蕩一片，什麼都沒有。

    但是當亞倫的探查意識佔據主導，那些島嶼又在他的感應裏若隱若現，彷彿它們是只存在於個體認知間的幻覺，而“四葉草號”才是唯一不受影響的。

    “那些島嶼是真實的嗎？”

    亞倫低聲道，他很確信自己大概率能聽到另一個聲音的回答。

    “在這裏是真實的，對我們來說卻不是。”

    那位“阿蒙”的聲音並不是很清楚，隱約從身上某個地方傳來。亞倫知道這是因爲有“四葉草號”的干擾，對他自身是一種強力的保護，即使現在被“寄生”了，他也不至於被對方完全控制。

    在這樣微小的地方，阿蒙的分身沒必要撒謊，今天的經歷即使在阿蒙中間，也是非常獨特的——祂現在更加好奇，這艘船究竟在去往什麼地方，這給了祂一種奇妙的期盼。

    至於這期盼背後是否隱藏着別的恐懼，阿蒙是否認的，在穿過那層黑色輕紗之後，祂也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平和。

    與亞倫觸及到的深邃大海不同，阿蒙只覺得這裏像是一潭死水，毫無變化地凝固在原處。

    祂本來應該會感到很不舒服，卻又莫名被這種平和給感染，不自然地沉浸在這樣的環境中。這也是阿蒙選擇“寄生”幾人的另一個原因，祂是在拿別人的靈體當作對抗這種異變的手段。

    而此刻，站在甲板上的維卡與馬蒂歐，在“四葉草號”不斷加速的行駛間，能更清晰地看到那片“幻象”——因爲某座島嶼攔在了這艘船正前方，而它正毫無偏轉地繼續往前，看上去沒有任何轉變航向的打算。

    “這、這樣下去不會撞上嗎？我們離岸邊太近了！”

    馬蒂歐大喊起來，到現在爲止，即使一次次被顛覆觀念，他仍然站在“常識”的認知上沒有動搖，從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粗神經的表現了。

    維卡趕緊拽住馬蒂歐：“不用管，你的船長還在船長室，他不會讓我們撞上什麼的！”

    “但是‘四葉草號’——它現在不一定還能被控制，自從進入這裏它就很奇怪！”

    維卡懷裏的蜂蛹發出聲音：“不，它才是真正得到命運女神賜福的純粹者，它已經被授予了新的使命，成爲了穿梭這裏與外界的特使。”

    維卡眨了兩下眼睛，那些島嶼仍然映照在他的視網膜上，他甚至能聽到海鷗在飛翔，它們投落至海水上的陰影，在沒有魚的水面外遊走。

    這些景象與聲音，對一個習慣於依賴感官的人類來說，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真的，但是靈性卻在提醒他，這並不是真實——就像是一個人看見水中倒影，而無法去觸碰——至少在“四葉草號”有所反應之前，維卡不覺得會發生任何事。

    他深吸一口氣，讓腥鹹的海風從鼻腔灌到肺裏：“我們不會撞上去的，是嗎？”

    “我不知道，”蜂蛹的回答多少有點無奈，“這可能是我們記憶中巢穴最巨大的變化，在這之前，從來沒有外界的生靈進來過。”

    “嚴格來說，‘四葉草號’不算生靈，它是非凡物品，算是幽靈船……”馬蒂歐下意識說道，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拉着維卡就想往後退，“快快，我們閃開點，就要撞上沙灘了！”

    維卡卻一動不動：“不用擔心，沒事的。”

    “四葉草號”繼續向前，直接衝向散落着白色貝殼的沙灘——

    悄無聲息地從中穿過，在船底觸及沙灘的前一刻，綠色的光幕就蕩起一層圓環，輕柔地將那無比真實的景象從中撥開，好像只是推開了一層濃郁的霧氣。

    起初只是沙灘，隨即是靠近沙灘的叢林，“四葉草號”正在穿過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在這座島嶼上，這條街道與因蒂斯建築相比，幾乎是完美複製的風格，可以說是與這片島嶼的環境格格不入。

    就好像有人直接裁剪下一塊區域，然後隨手丟在了島嶼中間。

    街道上穿梭的居民紛紛退開，因爲這艘船的闖入而震驚，他們慌張地叫喊着，但是船上的兩人卻什麼也聽不到。

    綠色的屏障隔絕着外側的一切，像是切入黃油的熱刀，徑直從中間把這座小島劈開，但是它又在後方自然而然地恢復了原狀，好像彼此完全沒有互相影響。

    馬蒂歐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突然，他向着船舷靠去，用力往船身外傾靠身體，就差直接翻越圍欄，跳上那座島嶼了。一道梧桐樹的虛影擦過船邊，馬蒂歐下意識伸手就要去抓，手掌般的葉片摩擦過他的指縫，然後卻又因爲船身移動而遠離。

    那觸感如此真實，以至於馬蒂歐想要跳下去進一步確認。

    還是維卡反應及時，他緊緊抓住了馬蒂歐的肩膀，用力晃了幾下，才讓馬蒂歐從那陣驚愕中回過神來。

    馬蒂歐激動地大喊起來：“我看到了他們！就在那裏，那棟公寓三樓的窗口，他們兩個——”

    順着馬蒂歐所指的方向，維卡也望了過去。

    即使不認識、沒有見面，從馬蒂歐那激動的態度，以及他臉上隱約相似的五官來看，維卡也能猜測出他們大概是誰。

    那對男女與所有的居民一樣，對於這艘船的出現充滿震驚，但是卻又沒有普通人臉上的恐慌，他們只是緊張地盯着“四葉草號”，看着它擦肩而過。

    那位女性好像終於注意到船邊還有人，她的臉色逐漸蒼白，隨即掙脫男人的懷抱，像馬蒂歐那樣激動地衝向窗口，大喊起來，揮舞着手臂——

    她在大喊着“我的孩子”，在大聲呼喚馬蒂歐的名字。

    即使維卡聽不到她的聲音，也能看出這一點。

    他抓緊了馬蒂歐的肩膀：“那可能只是幻影，我們……”

    “不是幻影，那是真的！”馬蒂歐的聲音裏有點哽咽，“但是我明白，那不是他們……”

    那不是“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