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平息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霖自斜字數:3465更新時間:24/06/27 18:32:40
    艾絲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恢復平靜,她緊靠在圍欄邊坐在甲板上,任由冰冷的海風不斷吹在後背上。

    當她有力氣重新擡頭的時候,緋紅的月已經掛在了頭頂。但是隔着“四葉草號”爲她撐起的綠色光幕,艾絲特看到的一切都是綠油油的。

    明天晚上就是滿月,到時候囈語會更嚴重……

    艾絲特擡起被骨節包覆的手掌,將脖子上那不對稱的寶石項鍊摘了下來。她能感覺到皮膚外側的虛幻裂縫正在不斷合攏,一圈又一圈彼此緊扣的圓環浮現又消退,偶爾會從她的衣服下透出少許微光。

    她身邊的綠色光幕潰散消失。

    一個沒有扣緊的鐵箱子被踢到了艾絲特的旁邊,在圍欄上磕出了一聲輕響。

    亞歷山大正坐在另外一個箱子上,儼然是將帶有重量的箱體當成了板凳,這比椅子要穩定很多,他審視的目光透過厚鏡片落在艾絲特身上,似乎仍然處在某種沉思的狀態。

    “謝謝,您沒必要一直等着我的。”艾絲特掀起這個箱子,將那條項鍊平整地放在裏面的黑色綢緞上,蓋上兩層玻璃外殼,然後扣緊了最外層的箱子蓋。

    “在一週之內我們不能再動用它了。”

    艾絲特耳畔隱隱約約傳來那反覆的呼救聲,讓她嘆了口氣:“我知道,我現在正在承受那種負面效果的影響。”

    事實上,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非凡物品如此強烈的影響,雖然不是囈語,但聽着一個聲音不斷重複哀求與呼喊,也足以讓艾絲特感到憂慮。

    如果等到明晚滿月降臨,也不知道這個聲音會不會有什麼改變,或許囈語會突然被放大,才導致使用它的人會直面死亡的威脅。

    艾絲特往船外瞄了一眼,只能看到無盡的海面:“我們現在又在哪?”

    “運氣不算好,但也不算壞。我們又回到了北大陸與南大陸之間的狂暴海海域,但是處在安全航道。如果順利的話,離東面的貝倫斯港只需要三天半的航程。”

    艾絲特不禁微笑起來,身上的骨片逐漸融入她的皮膚底下,她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離目標挺近的,看來我的運氣還不算太壞,我們繞回來了。”

    “看到你和亞倫總是靠着直覺行動,我都快相信總會有這樣的‘好運’在偏愛你們了。”亞歷山大的聲音有些沙啞。

    艾絲特意識到他或許一直從傍晚在甲板上坐到了現在,一直在等待自己恢復……也包括監視她的任何異動,好在第一時間採取對策。

    畢竟亞歷山大身下還坐着另外一個箱子。

    雖然嗡鳴聲與併發的頭痛緩和了,但是艾絲特仍然有點頭暈,她並沒有急着起身:“是啊,畢竟是很幸運的途徑。”

    “這不一樣,”亞歷山大擡起頭來,雖然露出了友善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平靜而淡漠,“你確實偷竊過瑪麗的念頭,還有那把鑰匙上面的污染,你身上並沒有相應的物品受到污染,所以那應該也是屬於你本身的能力。”

    艾絲特沉默好幾秒,揉了兩下頭髮:“如果您實在好奇的話,是的,之前在島上那個光圈也是‘命運’途徑的能力,還屬於高序列。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能用兩條非凡途徑的力量,所以有的時候會難以控制它。”

    亞歷山大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想打聽這件事情的內情。”

    艾絲特愣了一下:“是這樣嗎?我還以爲您是在擔心我對亞倫的影響。”

    “我是個不喜歡相信運氣的人,雖然不會像托馬表現得那麼直白,但是對我來說‘幸運’是相當虛無縹緲的事情。”亞歷山大摘下眼鏡,露出那雙幽谷般的深灰色眼眸,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輕柔地擦拭起鏡片,“現在想想,你給我的感覺也是這樣。”

    “您會感覺自己太過理智嗎?”

    亞歷山大擦拭鏡片的動作頓了頓:“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所以我會習慣性解構身邊的一切,通過片面的構造來確立整體。”

    艾絲特望向圍欄外漆黑的海面:“您覺得我是個不安定因素,難以構成穩定的整體。”

    “你說得沒錯。所以我向亞倫提議,在向他的老師寫信時,考慮一下將你吸納爲組織成員的計劃。”

    艾絲特茫然地睜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亞歷山大重新戴上了那瓶底般厚重的眼鏡:“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背後的那個組織?經歷過這次的事件,我覺得可以給你多點信任。主要是有你在的話,‘四葉草號’的逃生手段似乎可以變得更穩定。如你所見,我們這支船隊的人員並不多。”

    艾絲特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在片刻的安靜後,她默默搖了搖頭。

    亞歷山大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沒想到,這次猜對結果的居然是托馬。”

    “您好像也沒有太吃驚。”

    “如果你一口答應下來,我反而會找藉口將這件事拖延過去,這就是我們的計劃。”

    艾絲特也回以笑容:“不,您剛纔說那句話的時候是真心的,我在這方面能感覺出來。但你們不能答應我,要是我真的直接應下,那反而證明我更加可疑,說不定就是衝着你們這艘船隊來的。”

    “瑪麗是個好孩子,可惜沒有你這樣的聰明勁兒。”

    艾絲特的笑容有點勉強:“可能是因爲我曾經爲自己的遲鈍付出過代價,險些失去身邊的人,後來也確實失去了某些東西。”

    “終歸都是成長的一部分,大海上也同樣殘酷。”亞歷山大從箱子站起身,衝着艾絲特伸出手,“你不會想在這吹一夜冷風吧?明天我們還有課要上。”

    艾絲特搭住這位老先生遞過來的手掌:“謝謝您,我保證不會在課堂上睡覺的。”

    艾絲特這一夜都沒有睡。

    在合上眼睛的時候,那個不斷呼救的聲音就會逐漸變清晰,但始終存在一層難以聽清的隔閡。

    當一個人無休止地在耳邊呼救的時候,以艾絲特的性格實在是難以安心睡覺,她知道自己能強行進入“睡眠”的狀態,就像是短時間關機的機器一般,但總是聽到那個聲音,艾絲特就很難靜下心來。

    所以她乾脆坐起來,藉着窗口透進來的緋紅月光,翻閱起亞歷山大借給自己的因蒂斯語,《宿命論者塔可和他的主人》*。

    “……當我們失去朋友,我們聽命於造化,當造化來撥動我們的時候,我們也同樣俯首聽命。我們毫無怨言地接受命運對他們下達的決定,同樣也絕不會抗拒命運對我們下達的決定。”

    這是主人用於勸慰塔可的話。

    這本的敘述語調非常有趣,作者非常坦然地向着讀者侃侃而談,並不讓視角僅僅沉浸在故事之內。整段故事都在塔可和他主人還有其他人的聊天中鋪展開,遣詞造句相當口語化,非常適合艾絲特閱讀間練習相應的語感。

    “主人:他說,神靈與魔鬼都創造奇蹟。

    塔可:那神靈的奇蹟和魔鬼的奇蹟怎樣區分?

    主人:循理而分。道理好,就是神靈的奇蹟,道理壞,就是魔鬼的奇蹟。

    塔可(打了個呼哨,接着道):那對我這樣無知的可憐蟲,誰來告訴我奇蹟創造者的道理是好是壞?……”

    艾絲特放下書,眨了眨並不會感到疲憊的眼睛,她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已經到了可以去餐廳蹭飯的時間點。

    太陽往高處升起,這是新的一天,再過上十幾個小時就會變成新的一夜,大海將迎來一輪緋紅色的滿月。

    ——

    “你起得真早啊。”瑪麗嘟囔着打了招呼。

    艾絲特抓着一個餐盤坐到角落裏的瑪麗身邊,瑪麗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幾乎毫無形象地半趴在桌上。作爲亞歷山大“語言補習班”僅有的兩位學生,在共同上課的這數天經歷後,艾絲特跟瑪麗的關係也愈發熟悉。

    艾絲特將香腸片夾在微焦的麪包片裏,海上的伙食每天幾乎都是雷同的,她在這方面沒有任何抱怨,能有吃的就不錯了:“你不是也起得很早嗎?”

    瑪麗揉了揉眼睛,開始剝手邊最後一顆乾巴巴的小橘子:“我也不想,但昨天遇到那麼多事,有點緊張,一直睡不踏實。”

    “往好的方面想,‘四葉草號’平安無事,已經足夠了。”

    “嘿,我喜歡你這樣樂觀的想法。”瑪麗乾笑了兩聲,將酸到倒牙的橘子扔到嘴裏。

    艾絲特喝了一口水,裏面有種難以形容的澀味,她索性將那顆乾癟的橘子擠成汁添到了水裏:“你是想說我有種傻勁,是吧?”

    “你要是傻的話,這船上大概就沒幾個聰明人了。”瑪麗白了身邊這位女士一眼,“昨天的情況那麼艱難,我真以爲我們得直面‘告死號’了,幸好沒有。不過後來又一次打開了靈界裂縫,你——”

    瑪麗的話頭突然打住了,艾絲特疑惑地嚥下嘴裏的麪包:“我怎麼了?”

    “沒、沒什麼。”瑪麗用力地搖了搖頭,然後又左右瞥了兩眼,壓低了談話的聲音,“只是我昨晚在船長室門口聽到了亞倫和托馬的爭執。亞倫似乎對你連續用了兩次神奇物品很惱火,托馬在斥責他的態度,認爲他應該對一船人死裏逃生高興才對。”

    “我不會死的。”艾絲特又繼續啃自己的麪包片,迅速解決掉早餐。

    “你怎麼這麼篤定?托馬可是跟你完全相反,他一直在臭罵亞倫什麼‘那該死的好運’,我沒太聽懂後面的內容。”

    瑪麗頓了頓,繼續說:“他……他說你絕對撐不過今晚。”

    艾絲特知道自己腦海中的“靈性直覺”不會傷害自己,既然它對那個聲音沒多餘反應,就說明今晚她也不至於經歷太可怕的事情。

    所以艾絲特衝瑪麗擠了擠眼睛:“幸運和奇蹟,你選擇哪個?”

    “那還是幸運吧,奇蹟什麼的太渺茫了。”

    艾絲特攤開雙手:“我比較貪心,我兩個都會要。”

    她兩個都經歷過了,還不到需要向兩者祈求的境地,今夜就是仔細傾聽那求救聲真相的一刻。

    《宿命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德尼·狄德羅,譯者:羅芃。這裏惡搞了一下墨西哥捲餅的同音Taco塔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