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黑暗面

    第二天早上，徐煬睜開眼睛就看到小傻瓜趴在旁邊，頭髮長長的。

    他本想無聲無息地起來，但小傻瓜感官敏銳，一下就竄了起來，在他動手之前先說話。

    “爸爸，我想要留着我的頭髮。”小傻瓜說，“我會自己打理頭髮的，我會把它們紮起來，這樣就不擋眼睛了；我會每天把它們都抹上洗髮露然後洗乾淨，這樣也不會顯得亂糟糟的。”

    “哦。”徐煬覺得挺好，她能自己打理就行。

    他下了牀鋪，小傻瓜殷勤地把窗簾拉開，再用遙控器把做飯的指令下達到自動廚房，生怕徐煬反悔一樣。

    家用眼球機器人做好了噴香的煎肉、炒蛋、魚排以及果汁和牛奶，將食物用托盤盛來。

    “雪球呢？”小傻瓜東張西望。

    “被小胖帶走了，昨天說好的。不過沒關係，它一會就回來了。”徐煬吃飯。

    經過一年多刻意的重新訓練，徐煬已經徹底戒掉營養膏，開始重新感受食物的真實味道。

    “它會不會走丟啊？”小傻瓜害怕雪球跟人跑了。

    “雪球還是很聰明的。”徐煬點頭，“不用擔心它，如果真被偷了，就僱人找回來。”

    “那我跟小法洛莎玩。”小傻瓜從牛奶機裏給自己的奶瓶裝滿，然後沿着櫃檯走下去，小法洛莎已經坐在玩具箱附近等她了。

    徐煬等吃完早餐才回過神來。

    這是一年來小傻瓜第一次跟他進行內容完整、邏輯清晰的談話。

    這個發現令他忍不住走到遊戲屋，看小傻瓜在地上拼湊箱庭軌道模型，小法洛莎在旁幫忙。

    小法洛莎在這之中發揮的作用，徐煬也一清二楚。

    “徐煬”這個名字註定是隱於塵世與歷史背後的，不過無妨，要是放眼未來，徐澄的名字應會爲世人所知曉吧。徐煬默默想着。

    小傻瓜在巨大的沙箱裏小心翼翼地拼湊鐵路，在旁邊放置等比例縮小的房屋、樹木、車站和小人模型，然後把列車放到軌道上，按下電鈕，當列車突突在她親手安放的模型軌道上行進時，小傻瓜欣喜地跟小法洛莎對視一眼。

    “呱呀！”小傻瓜開心極了。

    小法洛莎只是柔和地看着她。

    徐煬在機房裏調試設備，到上午十點的時候，陸鏡準時登門造訪。

    “打擾了。”陸鏡推門進來，一下被這座漂亮的網監工作室給迷住了，簡直像個展覽室一樣。

    她很在意那些玻璃櫃裏的模型、式樣先進的終端機以及後現代凋塑，不過由於家教齊全、禮儀兼備，還是忍住了上手摸摸這個、揉揉那個的慾望。

    不過在看到小傻瓜的時候，教養的作用消失了，陸鏡忍不住走上前去，彎腰摸摸小傻瓜的腦袋。

    “你是哪家的孩子呀？”陸鏡看着面前可愛的少女，心都快融化了，臉上也浮現出一種天真的笑容。

    “呱……”小傻瓜感覺自己腦子裏的魔力都要被清空了。

    她下意識地擡手釋放空氣盾，但是魔力凝聚的護盾就像塵埃一樣，輕易被陸鏡的反魔力給吸收了，起不到絲毫效果。

    小法洛莎站在遠處，眯眼觀察陸鏡。

    徐煬靠過來，小傻瓜被陸鏡隨身的反魔力所驚嚇，害怕地跑到徐煬身邊，牽着他的手，對陸鏡指指點點。

    “我做錯了什麼嗎？”陸鏡有些不安。

    “魔女們或會視你爲敵。”徐煬單手把小傻瓜撈起來，然後引陸鏡進入數據機房。

    “對不起……”陸鏡向小傻瓜道歉。

    小傻瓜還是頭回聽到有年齡較大的人對她鄭重致歉，於是康慨地擺擺手，寬恕了陸鏡。

    “讓我們來談正事吧，你來這裏，一定是聽了覓影或者凜音跟你說的事情。”徐煬看着兩側厚重的黑色服務器組。

    “是的，我想要……”陸鏡下意識停住腳步，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想要破解你數字心智裏的權限，不是嗎？你的數字心智的功能是不全的，被閹割的版本，完全無法完成真正的工程技藝。”徐煬爲她挑明來意。

    “……沒錯，我想要功能完整的數字心智，我聽說在表面、公開的網路之下，還有一個深層匿名網路，那裏蘊含的信息比表層網路還要更多，甚至可以說是多好多倍。我幾次想要進入，都被我自己的數字心智給阻擋了。”陸鏡鄭重點頭。

    “公司培訓數字心智持有者是爲了讓他們以血肉之軀接入網路，爲意識上傳技術探路，更能保護公司的網路設施，建設乾淨的網路環境。你這樣做違反了天樞制物的協議。”徐煬說開風險，免得陸鏡到時候踟躕不前。

    “我已經聽公司太多話了……聽得太多……”

    陸鏡想到自己小腹上的奇蹟，那是接受魔女之神恩典後產生的黑暗紋身，它意味着陸鏡已被種下反抗公司、追隨魔女之神的種子，故而她必須尋找自己能力極限，不能再對公司言聽計從。

    “一代又一代數字心智持有者，都沉入了力量的黑暗面。”徐煬把小傻瓜放下，拖過來一張椅子，將服務器上的接線拉出，“躺上去，陸鏡，然後我會破解掉你的數字心智。”

    陸鏡的心臟砰砰跳，身體都開始發抖了。

    她閉上眼睛，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躺倒在椅子上，身體不安地顫動着。

    被植入腦子的程式會是什麼呢？這樣毫無防備地將自己交給一個陌生人，這不是世界上最可堪羞恥的事情嗎？想到這，陸鏡的臉都紅了，動作也越來越扭捏。

    如果這傢伙把那種、那種程式打進自己的腦子裏，自己不也是毫無還手之力嗎？會輕易地被病毒感染，變成一個玩具……

    “不要亂動。”徐煬將接線刺入陸鏡耳後新造的數據接口。

    一瞬間，陸鏡眼前的虛擬面板便跳了出來，軟件警告她正遭到惡意程式訪問，要求她立刻斷開物理鏈接。

    “你做了什麼？”陸鏡大吃一驚，剛纔的胡思亂想彷彿全都化爲現實，她下意識叫嚷起來，想要退出接線。

    “要麼接受破解，要麼駐足不前。”徐煬警告，同時稍微按住不安分的陸鏡。

    實際上不需要陸鏡確認，徐煬植入的程式已經開始攻略陸鏡的腦植入物，先鎖定信息訪問端口，以免出發警報，把陸鏡帶到這座房間就是個保險，沒有信號能從徐煬的工作室中離開。

    緊接着，陸鏡就看到她眼前的虛擬界面完全變了個形制，彷彿軟件得到徹頭徹尾的更新換代一般。

    數字心智的策略權限一個個向陸鏡開放，更多可交互內容出現了，能夠訪問的對象變多了，她從未見過的文件一個接一個被輸入進來，包括特製的網路訪問軟件、黑客工具包、木馬程式、核心密鑰破解庫、深層匿名網路站點名單……

    陸鏡現在感覺自己是個壞孩子，超級壞。

    然後陸鏡就感到身體發燙，她的大腦嗡嗡作響，身體也變得奇怪起來，她難爲情地看向徐煬：“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首先，這是你的腦處理器在解鎖固件，所以功耗增加，體溫也上升了。”徐煬讓小傻瓜把冰袋抱過來。

    小傻瓜頭頂冰袋，感覺自己的腦袋涼颼颼的，她一邊牙齒打顫，一邊飛快地跑過來，把冰袋扔到陸鏡身上，汲取她身上升騰的熱量。

    漸漸的，陸鏡才感覺好了些。

    這真是她有生以來最爲奇妙的一次體驗。

    徐煬最後把一個軟件安裝到陸鏡的腦植入物系統中。

    “新世界機關？”陸鏡看到自己大腦裏多出來的軟件。

    “登進去看看吧。”徐煬鼓勵。

    陸鏡上行鏈接、加入其中，發現這是一個深度加密的交互通信工具。

    登上去後，她的存在形式完全是一串亂碼和匿名代號，根本無從分辨自己，在這裏有大量小組，多是些離經叛道的人，如今正談論着陸鏡想都不敢想的話題。

    要是被任何監察部隊看見，說這些話題的人會被立刻逮捕……

    她立刻感到緊張又驚懼，如果自己進入黑暗面，遇到的都是這樣違反社會道德的傢伙們，那她豈不是羊入狼羣？

    “這是什麼？”陸鏡先從新世界機關中退出。

    “我設計的一個交互工具，可以這麼說。”徐煬解釋，“安全、匿名、無風險的新網路世界。要知道現在我們面臨着兩端的壓力。一端是，隨着公司之間矛盾叢生、希利斯之海封鎖各公司的聯絡，很可能會出現不同轄區之間無法通信的狀況。”

    “廣域網變成局域網？”陸鏡有些訝異。

    “是的，人們習慣自由訪問其他轄區的網路站點，但這可能只是漫長歷史中的曇花一現，未來隨着對立加劇，公司很可能以鄰爲壑，封鎖轄區居民的信息獲取能力，製造人爲的信息缺口。”

    “那另一端呢？”陸鏡沉思。

    “深層匿名網路本身正在分崩離析……我受人所託，需要建立服務器來分擔匿名網路的數據壓力，也就是你所看到的這地方，整座機房，還有這整間工作室，其實都是爲了保護這份財富而建立的……深層匿名網路，時代的寶庫，真正的數據圖書館。儲存着我們文明100年來的所有祕密和歷史。”

    陸鏡被這些新的消息和知識弄得眼花繚亂，她回到新世界機關中，壯着膽子瀏覽那些受禁的內容，每一條要麼敏感得讓她心臟狂跳，要麼露骨得讓她面色發紅。

    “我也是黑暗面的一員了。”陸鏡喃喃道。

    從盧小姐身邊循規蹈矩的青衣侍女，再到現在墜入數字心智黑暗面的小壞壞。回想往事，一切皆因在會津城遭遇賽博妖鬼而起。

    想到賽博妖鬼就是被眼前人施手囚禁，陸鏡的情緒一下變得復雜起來。

    該怎樣才能釋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