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真知者

    陸鏡是有禮貌的，她向道人作揖，低頭聆聽他們的指示。

    “……盧小姐所言非虛，此女根骨上佳，天資聰穎……”劉天師緩緩開口，作爲有德有能的修行者，他口中吐出的每個音符都像在陸鏡心口狠狠一敲，震得她無法專注。

    “按盧小姐的意思，”石青解釋，“劉天師用仙術來修正你心中未加調諧的部分。”

    “我熱愛着公司。”陸鏡無力地強調。

    “你沒有通過測試，你對公司有意見，說說嘛，沒事的。”石青說。

    陸鏡的身體哆嗦了一下。

    “數字心智呢？”她問。

    “在這裏。”石青拍了拍手邊的澹金套盒，堅固外殼上凋滿華麗圖樣，祥雲走獸遍佈其上，寓意珍貴至極。

    陸鏡仔細打量，發覺它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好多，至少有一個人整個胸膛那麼寬，數字心智是貴重物品，需要時時保護。

    劉天師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陸鏡安慰自己。只要能拿到數字心智一切都好說，凜音也能變成超強黑客，進入希利斯之海易如反掌，哪怕拯救或者帶走賽博妖鬼都不在話下，那樣該多酷啊。

    “我聽從盧小姐的安排。”陸鏡輕聲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此女深明大義……”劉天師轉過身，在巖板地上漫行。

    陸鏡注意到他走路生風，隨意便可跨越整個長廊，修行者們在幽玄洞府中閉關數百年，已非常理可度。

    在石青指揮下，陸鏡失落地被四名裝甲武卒帶走，他們站崗時如凋塑般沉默不語，紀律嚴明，超過其他企業，也是因此，有時陸鏡會感覺他們不是人類。

    手機振動，陸鏡拿起來看。

    “陸鏡？”凜音發來消息。

    “。”陸鏡回了個句號。

    “好孩子出來玩呀。”

    “有事。”陸鏡心煩意亂，關掉手機。她想到過去至今的所有事情，自己好像還真就差在了心態上，並不十分堅決，不像公司裏優秀的征戰魔女那樣殺伐果斷，更不像盧思舟小姐那樣精明強悍。

    其實陸鏡不喜歡凜音一直叫她好孩子，陸鏡守身如玉，明察事理，尊重公司法令，按員工手冊上的教誨辦事，又有哪裏不該呢？

    “……以雷法削去胸中邪氣，可止貪念與妄語……”劉天師帶陸鏡來到地下道場中，這裏已經用神祕材料堆了陣法，香爐齊全，煙燭具備。

    陸鏡從小就喜歡這樣的場合，她感覺沉靜而肅穆。劉天師端坐在高位之上，等着向下方的稚童授以課業。

    “盧小姐期望着你能成爲夏最強大的魔女。”石青站在房間入口，催逼陸鏡朝前走去，要她坐在陣法中央，到處寫滿古老術式。

    陸鏡感到周圍整個房間的氛圍都變化不休，時而仙霧繚繞，明心靜氣，時而陰風拂室，愁雲慘澹。亦或說二者本就一體兩面，皆爲常人所難解。

    這是自己的機會。陸鏡默默想着。

    陸鏡往前邁了半步，劉天師坐在椅子上很有耐心地等待。

    “你還在猶豫什麼？”石青催促，“你忘了這是盧小姐的意思嗎？”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麼？”石青逼問。

    “我覺得……奇怪。”陸鏡坦白，“爲什麼，爲什麼我就非得聽從命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爲我是魔女嗎？所以我沒有說不的資格？”

    壞孩子。壞孩子。陸鏡悄悄罵自己。

    石青已經長久沒有聽到下屬魔女膽敢如此振聲挑釁，完全蔑視天威，視條令法則如無物。

    它的表情發生智能化的改變，求助般地看向劉天師，而劉天師是個很文明禮貌的修行者，此時亦只是維持緘默，將每分每秒用於調息打坐，不願介入凡俗事物。

    砰！

    整座天樞制物辦事處陷入黑暗，巨大電力供應裝置遭到關閉，整座大樓瞬時沉入黑幕當中，但不過數秒時間，一切又都恢復明亮。

    “黑客！”石青立刻調高自身防火牆強度。

    “……邪魔外道……”劉天師擡眼望向周圍。陸鏡猜測他正在使用自己的超算力來搜捕敵人。

    是凜音？

    陸鏡現在只覺得訝異，不喜歡凜音擅作主張來打斷一切。

    但她也害怕自己接下來可能遇到的事情，陸鏡心臟怦怦跳，忽然快步往外走去。

    “辦事處被襲擊了！”陸鏡往外走，“我得保護劉天師的安全！對方可能有武裝！”

    石青畢竟只是一臺青玉機傀，短時間內還分辨不出陸鏡的話有什麼奇怪之處，它望向房間中央的劉天師，道人功率全開，周身風扇嗚響，吹鼓道袍狂震，眼中精光放射如七彩琉璃，已是找到襲擊者的方位，接入無量數據戰場。

    跑吧，陸鏡，跑吧！陸鏡默默想着，撒一次謊，當一次壞孩子，她跑到之前的辦公室裏，將那個裝着數字心智的匣子打開，裏面赫然放着一整套精密包裝的套件，涵蓋腦處理器、皮下數據芯片組、高號神經線路以及彷生神經集束，允許一個人更加容易地進入數字信號空間。

    凜音……陸鏡心中朦朧想着。把它交給凜音，就可以幫她的忙了……

    她打開手機，發現凜音給她發來更多消息。

    “你還好嗎？”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了？”

    “需要幫忙嗎？”

    這些消息都是凜音在和劉天師進行網際對抗之前發出的，當劉天師開始動手的時候，凜音就不發消息了。

    一想到凜音會遇到困境，陸鏡便有些手足無措。凜音是爲了幫陸鏡的忙才捲入事態，而陸鏡卻根本沒有離開的理由！

    另一邊，凜音唯恐陸鏡受到傷害，主動黑入天樞制物駐上京辦事處，按她所熟稔的方法關掉供電線路，但對方反應極快，頃刻間就恢復所有電力供應，同時還有技術高手前來反擊，循着凜音留下的蛛絲馬跡追殺而至。

    對方用的完全是凜音所不熟悉的信號攻擊方式，其編碼足夠陌生，彷彿所用體系完全來自另一個文明。

    《重生之搏浪大時代》

    凜音想要藉助匿名號的設備脫身而走，又唯恐陸鏡仍有危險，故而苦苦支撐，萬不得已之下，她向徐煬發訊求助。

    “我能借用……尼斯託公司的希利斯之海嗎？用來抵擋一個非常神祕的攻擊者。”

    “好。”徐煬收到訊息，雖覺詫異，但也想見識下所謂神祕攻擊者是爲何人。

    對劉天師來說，其狀況便迅速發生變化。

    他神識與數字信號轉化的效力更甚常人百倍，信念透徹通達，並無半分滯澀，隨着他的出手，那妄圖滋擾辦事處的陰損之輩自然招架不住。

    但轉瞬間，他信號圖景所接收到的內容便陡然一變，他已陷入一片橙紅巨海當中，屹立邊緣之上。

    孤海當中一條巨獸翻涌，形若無翼之鯤鵬，吐息之間盡是萬維數據，倘若要跨過這片巨海來繼續搜索與殲滅敵手，劉天師亦有餘力，但不願冒此大險。

    更何況……

    壯闊啊。

    劉天師還是第一次見到希利斯之海系統。

    知悉一切，便可做到一切，劉天師盤坐於數字空間一隅，默默觀想，以爲自身造化。

    當修行者們接觸到天樞制物提供的現代科技之後，他們才意識到前半生始終無法參透的典籍中蘊含的竟是工業文明才有機會發展出來的學識，無怪他們昔日只能對着經學古文茫然無果，而今置身網路大世界中，方能驗證心中所想。

    徐煬化身的數字形象在希利斯之海中暢遊，此時正看到這樣一位“入侵者”，屬實詫異。

    對方以一種迥異的姿態進入希利斯之海，並非身化數字意識，而是將自己廣博的意識摘出一部分，其所轉化的攻擊程式完全是用祕文編寫，與陸鏡雷符籙上的文字相彷，建構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編程形式，幾乎來自一個更加高級的文明，對徐煬而言自是大開眼界。

    他立時借鑑抄錄下來，以爲優化自身代碼之效。

    ……何等難得的際遇！

    之前，徐煬效力於高閣九州。與天樞制物完全不同，高閣九州將所有古老典籍閉鎖銷燬，全盤接受信息科技與全品類工業化的偉大未來，將修行者趕盡殺絕，因此他並不瞭解這一衆神祕，只大概知道天樞制物對其有所接納。

    劉天師也只是聽說科技發達的企業正在使用全新的網路系統，對其具體狀況一無所知。

    徐煬和劉天師，雙方都認爲接觸有益，一時間也沒有相互攻擊。

    而在現實中，擺脫了劉天師的侵襲，凜音駕駛匿名號繼續和陸鏡聯絡。

    “好孩子？”凜音試探着給她發消息，“現在在幹嘛呢？真的出什麼事了嗎？”

    “對不起。”陸鏡趕忙回覆，向凜音道歉，“我沒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要是你自己做的決定就行。”

    “好。”陸鏡嘆了口氣，快速回覆。

    “我們還能一起喝酒嗎？”凜音再發。

    “明天就知道了。”陸鏡好想躲起來，她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沒事就好。”凜音最後發訊，“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安全，我不希望再有我重視的人不明不白地死掉，或者變成什麼別的東西。”

    陸鏡好想哭。

    回到地下道場，石青看着劉天師容光煥發的樣子，似乎比先前還有活力。此時他已經從希利斯之海中離開，只覺心胸浩蕩，更甚以往，飄渺天地如無物。

    “我們相信你可以保護夏。”石青轉頭，對陸鏡換了一種勸說方式。

    “……你應清心修行，直至洞悉真知，正派仙法，皆有可傳……”劉天師對陸鏡說，當他不想說話的時候，就會用脖子上的電子播音單元發聲，聽起來格外沙啞。

    是了。自己也可以改裝數字心智。陸鏡忽然明白。魔力與數字力量兼備，像米來雅那樣，但比她還要強，因爲米來雅不受任何一方的信任，而陸鏡則是巨型企業重點培養。

    陸鏡要麼逃走，被通緝，當個超級壞孩子；要麼回頭接受石青、盧小姐和劉天師的教誨。

    “我明天給答覆。”陸鏡輕聲說。

    她回到自己的寢室躺下，感覺渾身空蕩蕩的。

    凜音爲了陸鏡的安全可是真的來闖了一趟辦事處，真是膽大妄爲，跟着她當壞孩子一定很有意思。

    劉天師又能教會陸鏡所有的仙術，包括如何打造護命玉佩那樣的強大寶物。自己也不會虧待盧小姐的栽培，未來庇護一方，還能保護夏的百姓。

    無論怎樣……無論怎樣……

    都不是陸鏡自己發自內心想做的事情。

    朦朦朧朧中，陸鏡睡着了。她的心靈從未像今天這樣疲憊過。

    在她乾淨純粹的夢境當中，她感到自己不設防，越墜越深。

    漸漸的，她看到一個渾身散發着神祕光華的魔女朝自己走來，直令陸鏡感到迷離。

    那麼的偉大、莊嚴、高貴。

    彷彿魔女們最好的生存範式。

    “你是誰？”陸鏡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法洛莎微笑着看向陸鏡，“告訴我，你有什麼願望麼？噢，我要你先做一件事……我要你直面自己的真心所愛，真心所想，直至你自己的胸腔深處。”

    “如果我聽你的，你會幫我嗎？”

    “所有事情。”法洛莎微笑，“你的全部煩擾，一切兩難，都由我來解決。”

    陸鏡屏住呼吸，她驚異地發現，這是她最願意沉淪的夢境，她最渴望的歸宿。啊……原來自己是這樣的人嗎？很奇妙，又害怕。

    往事彷彿很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