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鼠跡

    “她還有意識。”徐煬說。

    “如果這是死的，那你就是個戀屍癖變態，”法洛莎搖搖頭，“如果這是活的，你就是在搞死靈術，不管哪種情況，在我那邊你都得上火刑架。”

    法洛莎的語氣已經揭示了她的想法：她絕不願和這種東西共處一室。

    “她想活下去的意志和我們一樣強烈。”徐煬設法讓法洛莎理解這份理念。

    他一向尊敬熱愛生命的人。

    “如果這個時代的魔女都是這個樣子，我真是沒什麼溝通的慾望。”法洛莎的態度變得極其冷淡，她偏過頭去，寧願盯着骯髒街道上那些老鼠屍塊，一句話也不說了。

    崔俊友看了看法洛莎，隱約判斷出她是個實力不俗的魔女，這令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心臟，又咬了咬牙齒。他無比珍惜自己還有呼吸、牙齒完整、心跳有力的時光。在崔俊友看來，魔女都是些暴跳如雷的主，發起瘋來會波及無數無辜者。

    徐煬看到崔俊友忐忑不安的樣子，還以爲他不希望放棄自己的義體診所。

    “老崔，我有很多錢。我可以資助你，等到安全的地方之後，再開一家新的，這地方待不下去了，到處都是鼠人。”

    “這我倒是沒問題，”崔俊友搖頭，“我包裏帶的這些植入物比所裏剩下那些垃圾加起來都更值錢。”

    顯擺似的，他故意露出包裏一個高科技義眼，它連外包裝就相當精美，拿去送禮都不顯得寒磣。

    “那你還得防搶劫和小偷。”

    “所以我們才結伴而行。而且我的重要技術成果，我的錢，都存在幾克重的現金卡和數據盤裏，走到哪帶到哪，都一樣。這就是現代的好處，以前哪敢想，走到哪都要帶一堆證件，有時得想辦法證明自己是自己。”

    即便他這樣語氣輕鬆，徐煬還是能感受到崔俊友有些恐懼，因爲他一下又把貨藏起來，拉起拉鍊，同時張望四周。

    誰能在這種情況下冷靜？大斷電，怪物橫行，徐煬忍不住往四處看。

    黑暗中一頭又一頭鼠人快速爬過。

    “小心。”徐煬拿出衝鋒槍，一邊前進，一邊警惕它們的動作。

    法洛莎沒魔力，生着悶氣，始終不喜歡徐煬懷抱的那個魔女人頭。葉子雙手拿鐵管，東張西望，害怕老鼠會從什麼角度跳出來。尼德萊特安靜地跟在隊伍最後面，他似乎不擅長打架，雙手藏在袖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是我們一行人最脆弱的時候，一旦遇到鼠羣襲擊，情況會非常慘烈。

    雖然……

    鼠人們沒有衝上來的意思。

    它們數量衆多，卻只是在周圍快速爬行，徐煬也不想浪費子彈驅散它們，或吸引更多鼠人。

    鼠人沒有貿然攻擊，卻更叫人害怕。徐煬心頭憂慮。一頭頭鼠人，光這條街附近跑的就至少1000頭，卻對我們沒有敵意，只是一口氣往片木區深處奔行。

    觀察周圍鼠人的移動軌跡，徐煬發現它們井然有序，猶如行軍。

    強壯、黑毛的大鼠人走在前頭，和健身過的人類一樣結實，手拿各式槍械，想必是從槍店裏劫掠來的，都是新款。

    身材肥大、揹負大量鼠人孩童的母鼠人在中間，被同類掩護起來。

    瘦弱的灰毛鼠人則拿簡陋武器和自制槍械，在整支隊伍最外圍，似乎專門負責吸引火力、充當炮灰。

    鼠人沒有看徐煬他們一眼，就算注意到了徐煬他們也沒有額外動作，它們只是平靜趕路，同時用短促、尖銳的吱吱聲彼此溝通。

    徐煬觀察它們，鼠人的隊伍有規律可循，總是3~5個家庭的鼠人形成一組，這樣一組鼠人約有40頭。更大的單位是氏族，由至少10組鼠人構成，亦即說是，每個氏族都達到400頭鼠人以上的龐大規模，而從行進態勢來看，這附近至少有3個氏族，由此判斷，整座會津城的鼠人數目怕是不比人類少。

    它們整齊有序，沿黑暗的地下道路穿行，從一處處隱蔽的裂隙、通風口和管道中爬出，向同一個方向移動。

    現在徐煬知道它們在做什麼了，從遠方隱約傳來一陣陣巨大吼聲，叫它們速度加快，這一下讓徐煬回想起之前搭救葉子時聽見的巨吼。

    是命令，鼠人們正在被調集。

    “鼠人在集結軍隊。”徐煬喃喃道，“它們被某個命令集結起來，走得很快。”

    聽到這個消息，徐煬能感受到隊伍裏的氣氛又凝重許多，人們連腳步都更沉重了。

    “如果這些鼠人想真的攻下整個地下城，”崔俊友說，“光是弄出斷電來還不夠，它們必須擊敗大公司駐紮在這裏的安保隊。”

    崔俊友不斷擡頭，張望四周，對高處懸掛的黑色菱形攝像頭非常警覺，只有徐煬知道它們因斷電而沒有運作。

    “你對會津城的鼠人有多少瞭解？”徐煬問。

    “這有很多鼠人，”崔俊友說，同時露出一個非常嫌惡的表情，“西八，我在本地論壇上引用第三方企業的測量報告，指出這附近有個極大的鼠人巢窟，種羣總數達到十萬之巨，歷年來大量謀殺案、失蹤和綁架案實際上都是鼠人幹的。如果地下深處的垃圾不夠它們吃，它們就會衝上來滅絕人類，但沒人相信，哼……現在他們開眼了。”

    “鼠人引發了斷電？”徐煬皺眉。要真是這樣，那也太離譜了。

    “不敢相信，”崔俊友說，“如果鼠人的進攻以切斷能源開始，它們未免聰明得過分。”

    “憑藉鼠人的技術能力，不可能摧毀會津地下城的能源供應。”

    徐煬看向身邊金屬牆壁上一個配電箱，它外觀精緻，嚴絲合縫，從外部根本沒有打開的辦法，是電力公司從遠程統一操縱的。

    “對，會津城的供電主要是新井能源公司負責，新井能源又是京都無限的全資子公司，技術力有保障，單憑鼠人辦不到這種事。”崔俊友指了指配電箱上的標誌。

    “很多人以爲鼠人只是都市傳說，或者過時的謠言。”

    “直到鼠人破門而入，掀開他們被子，刺穿他們的腦殼，他們才會停止在我的帖子下嘲諷和謾罵！網民以爲自己什麼都懂呢！我看現在誰還私信罵我！”

    對法洛莎來說，鼠人仍然是個全新物種，她目光不停在附近的鼠人身上遊移，彷彿要把它們的每個細節都記錄下來一樣。

    如果會津城安保服務癱瘓、鼠人災患橫行，安久市的各大公司肯定坐不住，畢竟離得這麼近。不僅如此，作爲轄區最高支配者的京都無限也會遭到沉重打擊，要是消息傳出，其股價會一夜之間暴跌。

    光是憑這一層考量，京都無限就會想盡辦法掩蓋消息，並清理如今肆虐的鼠患。甚至會請求機動鎮暴隊來平息事態。

    對了，潘瑞伊就是機動鎮暴隊的一員，如果她也到現場來，那我可就完蛋了。

    她可是在我逃出公司那天親眼見過我的！

    一旦我們面對面遭遇，她會毫不留情地將我處決。

    爲了速戰速決，鼠人也不會坐以待斃。

    看它們快速集結的架勢，它們顯然打算和會津城的公司安保主力殊死一搏，一勞永逸地殲滅人類主力。

    然後再回頭，捕殺和統治會津城的居民，封閉出入口，將整座會津城奪取，建立鼠人統治。

    在公司和鼠人之間激烈的戰鬥中，我們……能否安全離開地下城，回到地面？

    憂慮盤繞心頭，直到看到利家機器人大賣場那明亮的燈光，徐煬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下來。

    至少我們目前還有一個容身之處。

    現在，有兩個事頭等重要。

    一是把腦處理器修好，沒了腦處理器，數字心智的運作太慢，我不能接受。不過因爲老崔義體店不安全，不能在那手術，還得再找個有醫療條件的地方。

    二是給手上那魔女人頭找一個合適的機器身體，裝上去。

    回到大賣場，徐煬接入攝像頭看了一圈，發現很多黑幫成員正在搬運機器人，把重要的機器人都拖回鈴木之泉去了，不過這也是約定的一部分，沒法管。

    “鈴木組的人在這。”葉子看到他們拖機器人的樣子，拿出手機來看，又大吃一驚，“好多葛城淺打來的未接電話耶。”

    “葛城淺打電話幹什麼？”徐煬不解，“還有什麼嗎？”

    “她還發了條短信，”葉子說，“叫我們走的越早越好。可惜我手機還是遊戲模式，平時都靜音。”

    “那她肯定是和鈴木老大談崩了，要我們的命。”

    照葛城淺那樣，也不算不擅長溝通，只是認死理。

    “那咋辦？”葉子不停地踮起腳尖，想看到更多東西。

    “儘快閃人，不過我們在商場範圍內還是安全的，別害怕。”

    徐煬仍然能控制大賣場的所有防衛設施，不怕鈴木組的人真的動手。

    “原來是和鈴木組的人合作，打敗了他們的宿敵。”崔俊友對鈴木組的人感到緊張，“黑幫……”

    “沒事，”徐煬寬慰他，“我們不會在這待太久。你可以在這裏的售貨機買一些要用的，很快我們就出發，去二十六號高地。”

    哎，這裏有沒有一個東西，既能帶我們快速離開這裏，又有一定的自衛能力？

    “這邊的售貨機免費呢。”葉子帶崔俊友去找之前的售貨機。

    法洛莎打個哈欠，用力揉了揉惺忪睡眼，也跟上他們，想去找神奇的咖啡解決問題，提神又恢復魔力。她懷疑是否存在一種辦法，能極大刺激她的精神，叫她身心每一寸都感到激烈，從而大幅恢復魔力。

    徐煬走進商場，大賣場共五層，除了五層是利家一郎的指揮層，一到四層都是賣各種機器人。

    徐煬手抱魔女人頭，一路走過各個大型貨架。

    四周燈光明亮，之前批量啓動的清潔機器人還在盡職盡責打掃地面，到處都是機械運轉的嗡嗡聲，雖然經過充分降噪處理，但架不住它們數量多，好處是周圍非常乾淨，簡直像之前那場屠殺不存在。

    見他懷抱一個半機械的美女人頭，周圍搬貨的鈴木組成員對徐煬指指點點，閒言碎語起來，不過徐煬一向對他人的看法泰然處之，心裏沒有絲毫波瀾。

    當務之急，還是給她找一個合適的新身體！

    機器人數量雖多，但畢竟賣場位於地下，賣的主要是便宜玩意。徐煬沿途看到很多醜不拉幾的貨色，雖然手上的魔女不能說話，但她肯定不希望自己醒來後變成一臺老舊的掃地機器人。

    說到給她找一具新的機械身體，不知爲何，徐煬心中冒出來那種高挑、可愛的機械女僕形象。

    大賣場裏……肯定也有賣這種類型的機器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