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53章百千萬劫難遭遇,願解如來真實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我是泡泡字數:4503更新時間:24/06/30 08:17:22
    自天壽山大敗,皇帝突然便把自己關在宮中,成日跟陸西星設醮擺壇,燒香拜神,再也不像之前來內閣處商量事兒了。

    接下來幾日,形勢急轉直下,內閣首輔大臣,兩朝元老沈翰在鞏華城被明軍俘獲,當場便向明軍投降。

    這個消息一傳到京師,舉座皆驚。

    江南沈家,那可是江南沈家啊。

    從沈默那一輩起,沈家就是朝廷最重要的政治勢力,尤其是在東南,幾乎所有東南籍的官員,都跟沈家有繞不開的關係。

    這樣的人家投降,而且還是當朝首輔投降,消息傳出,可想而知對於整個軍民士氣的打擊有多大了。

    很快,以沈翰的語氣寫出的勸降信便出現在了京城很多官員的案頭。

    城中人心惶惶,敵人還沒有到,輿情便已經隔裂了。

    儘管竇開讓郭珠在城中各種抓人,但效果甚微,事實上,人心崩壞的速度,根本不是靠抓點人就能彌補的。

    然後,還沒等京城輿情緩和,明軍便已經出現在了城下。

    竇開連忙請求拜見皇帝。

    可是太監卻出來說,皇帝正在陸真人的輔佐下,在宮內設羅天大醮,爲敬天,不能出宮,有什麼事寫摺子進來即可。

    這可把竇開氣得差點罵娘。

    壞消息還在不斷傳來,薊鎮總兵劉威也已經投降明軍,如今正跟秦世賢部重新匯合,明軍又派了五千多兵馬前往薊鎮,防守關外的韃靼。

    事情就是這麼詭異。

    原本魏軍用來防禦韃靼之人,如今還是這些人,但這些人搖身一變,卻從魏軍變成了明軍。

    俺答也沒想到事情竟然出現了這麼大的反轉,他本來打得主意是趁着中原人狗咬狗的機會,自己入關撿桃子。

    可是自己面對的還是那羣人,可那羣人已經變成了明軍。

    他氣得直接把一直跟明軍暗通款曲的漢奸趙全拉出去砍了。

    趙全死不死無所謂,但去歲天寒地凍,草原白災橫行,牛羊凍死無數,這些都是需要南下劫掠才能緩解的。

    如今叫他空手而歸自然不成。

    那乾脆乘着明軍還沒拿下京師,俺答三路齊齊發力,猛攻長城關口。

    現在的形勢變成了俺答要入關、明軍要攻北京,北京已經開始組織反抗。

    甚至俺答還派人偷偷越過長城給北京的張璨,要求雙方合作合擊明軍。

    但明廷早就猜到了俺答勢必要玩陰的。

    所以,明軍在將北京圍住之後,御前四衛在殷正茂的率領下,從馮家堡出關,繞行白馬關,在古北口偷襲俺答的右路大軍。

    韃靼人做夢都想不到,明軍在圍困京師時,竟然還能抽出兵力偷襲自己。

    一時間密雲後衛這一路的韃靼人沒有防備,被殷正茂偷襲得手,折損了三千多騎後在頭領的帶領下東去跟俺答匯合了。

    敲掉了古北口的韃靼軍,明軍身後的威脅立刻消失。

    殷正茂隨即入關東去薊鎮,親自坐鎮與俺答的拉鋸之中。

    北京城最後的“外援”斷絕,消息傳到城中,士民士氣驟降,已經有很多官員甚至連衙門都不去了,城中整日流傳着明軍就要打進來的消息。

    到了七月上旬。

    北京城再次出現饑荒,這次竇開要求官紳輸糧供給三大營食用,但這次徵糧卻引起民間極大怨憤。

    很多人都說,去歲已經把自家的糧草給了朝廷,今年青黃不接,自己尚且餓着,如何有糧食給官府。

    但守城將士總是要吃飯的,竇開沒辦法,只能下令強徵。

    一時間城中哀嚎遍地,士庶怨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京城有謠言傳出,說“朱皇帝至貧人給銀五兩”,這個消息一出,整個京城,尤其是底層的老百姓愈發盼望城外的明軍能夠打進城。

    竇開得到消息後,無奈,只能讓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四處抓人,可是越抓越多,卻讓百姓更加怨恨朝廷。

    現在唯一讓竇開能鬆快一點的是,明軍雖然圍困京師,但卻始終沒有攻城。

    每日裏,明軍只射些含帶信件的箭矢至城上,三大營俱收繳了去。

    六月十八這天,連續在內閣當值了半個來月的竇開,今天準備回家洗個澡,休息休息。

    他派人去馬世明府上,讓染病在家的馬世明來內閣值守。

    走之前,他還交代,若有大事,讓馬世明派人去府上叫他。

    馬世明還沒到內閣,竇開便先行回了府邸。

    本來他以爲今天還會如往常一般風平浪靜,頂多不過是士卒鬧餉,百姓鬧糧。

    可是,在他剛剛回府洗完澡換了身乾淨衣服的檔口,在房中的他就隱隱約約聽到北城外炮響。

    聽到炮響時竇開還沒甚在意。

    每日裏朝城外打炮也很正常。

    但隨即,他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

    北城那邊夾雜着炮響,還有齊整的歡呼聲。

    竇開正準備着人出去看看,誰知家人慌張地跑了進來道:“不好了,老爺,北城被馬閣老帶人打開了,如今明軍已經進城了!”

    竇開聞言頓時渾身戰慄,半晌說不出話來。

    ……

    萬壽宮,正在一衆道士的擁簇下齋戒祈禱的張璨看着三清祖師像,口中正在小聲唸叨:“三清祖師在上,弟子父子兩代虔信道祖,去歲……”

    他的禱告還沒說完,這時殿中突然衝進一人。

    急促的腳步聲讓張璨勃然大怒,擔在設醮中,他不敢發怒,只轉頭用惡狠狠的目光看向來人。

    只見王勉臉色煞白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見王勉這德行,張璨彷彿已經知道了一切,他倉皇站起,突然發狂了似得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好,好啊!朕敬天法祖,潛心供奉三清上帝,你們呢?”

    “你們都不保佑我!”

    “你們都要害朕!”

    在他身旁,一衆紫袍、黃袍的道士看到張璨突然神經質,全都害怕地縮了縮。

    張璨看着他們,再看向陸西星。

    陸西星等人嚇了一跳,全都愣愣地看着張璨,生怕他一聲令下,把他們殺了。

    這時,張璨來到供臺前,拿手掂了掂一個燭臺。

    “啊!”衆道士下了一跳,全都驚叫着起身朝殿外逃去。

    張璨似乎很滿意那銅質的燭臺,拿起後卻看也不看瑟瑟發抖、還沒有逃走的衆道士,反而獰笑着走出萬壽宮,朝外面走去。

    這時的紫禁城中已經徹底亂了,反賊入城的消息讓宮人們徹底慌了,往日裏肅穆的大內,此刻太監、宮女們四處奔逃。

    這時一個小太監正好不長眼地從張璨身前經過,可能因爲太驚慌,他沒有注意到身着紫袍的皇帝。

    張璨一把揪住那個倉皇的小太監,小太監發現是張璨嚇得頓時連話都不會說了:“皇,皇皇皇爺!”

    “你跑什麼?”張璨桀笑問道。

    小太監瑟瑟發抖,哪敢回答。

    張璨笑道:“你是拋下我,想跑?想卷了宮中的財物跑?對不對?”

    小太監連忙道:“皇爺,奴婢沒有,沒有沒有!”

    張璨去猶自大笑,笑聲瘮人無比,讓遠遠跟在後面的王勉臉色發白。

    就在這時,張璨舉起燭臺,狠狠敲在那小太監頭上,那小太監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瞬間腦袋上紅的白的就留了出來。

    可能是因爲動作太過用力,張璨頭頂的束髮撒開,現在的他披頭散髮,猶如瘋癲了一般,一把丟下小太監,踉踉蹌蹌就朝宮內走去。

    到了坤寧宮宮。此時這裏只比前面更亂,四處都是捧着衣物、包袱,偷拿宮中擺設的太監、宮女,他們如同無頭蒼蠅般亂竄。

    “吉芝,吉芝!”張璨喊着竇皇後的閨名。

    可這時候卻無人理他,到處都是亂哄哄的。

    好在王勉帶着人遠遠跟着皇帝,打殺了幾個逃竄的宮女太監,不然張璨說不定都會有危險。

    當張璨走入東暖閣時,只聽見裏面傳來嚶嚶嚶地哭聲。

    張璨剛走進去,就看見竇皇後痛苦地在牀上針扎,嘴脣青紫。

    “吉芝,皇后,你怎麼了?”

    這時,旁邊伺候的宮女回道:“皇爺,皇后,皇后用了砒霜!”

    張璨猶如被雷擊中一般,難以置信地看着牀上痛苦的竇皇後。

    “吉芝,你怎麼不等朕啊!”張璨突然一下嚎啕大哭,像個被感動的孩子。

    可漸漸的張璨發現了什麼不對。

    竇皇後雖然痛苦,但也不是沒有說話的機會,可她別說跟他這個九五之尊說句臨別的話了。

    甚至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怨毒。

    張璨的眼神跟竇皇後接觸的一瞬間猶如被蠍子蟄了似的。

    就在這時,竇皇後口吐白沫停止了掙扎,臨死前還在用那種怨憤的目光盯着張璨。

    死不瞑目?

    張璨看着竇皇後的眼神,既害怕、又後悔,突然,他暴怒地用燭臺砸向那雙眼睛,周圍宮女太監們被他的瘋狂嚇了一跳,頓時驚恐四散。

    張璨惱怒地用燭臺一遍遍砸向竇皇後的眼睛:“我讓你看,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王勉在門口看着已經瘋癲的皇帝,嚇得渾身瑟瑟發抖,連忙趁着皇帝發瘋的機會偷偷溜了出去。

    慈寧宮中,謝太後聽說賊軍已經入關,如今正在爲至正帝持齋的謝太後,她拿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顫,轉而看向佛像繼續念起了經文。

    淨身業真言

    唵修哆利修哆利修摩利修摩利薩婆訶

    淨三業真言

    唵娑嚩婆嚩秫馱娑嚩達摩娑嚩婆嚩秫度憾

    ……

    謝太後身邊的太監此刻已經急死了:“太后,聽說賊軍被馬世明那賊放進了城,您早做打算啊!”

    謝太後頓了頓,並沒有理會身後的太監,而是繼續念道:

    自在未曾有。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就在這時,突然王勉闖入宮中,見到謝太後,他連忙跪倒在地道:“太后,我奉鄭公公所請,來接您出宮了!”

    謝太後聽到老鄭的名字微微側頭,終於開口道:“出宮如何,不出宮又如何?”

    王勉趕緊道:“鄭公公是奉了蜀王、公主所諭安排我來接您的!”

    謝太後聽到張瓅和公主依然沒有說話。

    王勉急道:“太后,陛下發瘋了,正在宮裏亂殺人,再不走,我怕陛下來慈寧宮啊!”

    謝太後嘆了一口氣,將佛珠放在供桌之上緩緩起身道:“時蘭!”

    一旁一個女官上前福身道:“太后!”

    “把砒霜帶着,若是不能逃出,大家就一起服毒吧,總不能去做賊子的俘虜!”

    “是!”那女官含着淚從櫃子裏拿出幾個小瓷瓶。

    謝太後拿來一個握在手心道:“走吧!”

    說完,她率先走出佛堂,在走之前,他朝北看向乾清宮,神情淡淡,轉頭便坐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披頭散髮,提着寶劍的張璨來到慈寧宮。

    剛進宮就衝着佛堂的方向喊道:“太后,太后,你來看看吶,你快來看看吶,父皇的江山,讓你那好女婿好好看看吶!”

    可當他走進佛堂時,裏面早已人去樓空。

    張璨愣了愣,好像一時轉不過彎來,半晌後他突然狂笑:“好,好好,都走了,都走了,父皇,看見沒?只有兒臣才是守着這天下的最後一人……最後一人!”

    說到這,他淚流滿面,聽着不遠處地哭喊聲,以及明軍正在撞擊宮門的巨大聲響,他頹然坐在謝太後剛剛跪倒的蒲團之上。

    張璨轉頭看向供桌上佛龕裏的菩薩,很快,他的目光就發現了那串佛珠。

    他拿起那串紫色琉璃的十八子佛珠,彷彿饒有興趣地研究了起來。

    好半晌後,他將佛珠繞在自己手腕上,正準備出門時,突然門外走進一人。

    看到來人,張璨驚喜道:“昌壁,我就知道,只有你不會負朕!”

    原來此刻門口站着的人,正是由嚴世蕃再次送入宮中的王昌璧。

    此時的王昌璧面色陰冷,看着朝他走來的張璨,他默默迎了上去。

    當來到張璨身前時,他突然擡手,一刀刺中張璨的心口。

    張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擡頭看着王昌璧,想說些什麼,但說話跟拉風箱似的,什麼都說不出來。

    王昌璧冷冷道:“你把我當畜生的時候,應該不會想到,你會有這麼一天吧?我的陛下!”

    “嗬!嗬!嗬!嗬!”張璨激動地想要說什麼,但他越想說,胸腔裏卻跟漏了氣似得說不出,只能發出嘶啞的喘氣聲。

    王昌璧見狀,面上露出大仇得報的暢快,他閉着眼看着眼前佛龕內莊嚴慈悲的菩薩,突然淚流滿面道:“菩薩,你看看這個世道吧!”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湖廣口音的催促聲:“快,快快,開熙帝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