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定決心

    樑星火特別能理解樑天那番內心獨白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卻還是鑽進了自己真正在意的牛角尖裏面。

    22歲的她，已經能很好地理解隱私，理解友情。

    但情親，對於【火星洞幺】來說，始終都隔着地球到火星距離。

    這一點，並沒有因爲樑天的到來，而發生實質性的改變。

    甚至還讓原本藏在心底的矛盾，浮上了心尖。

    壓都壓不下去，直接滿溢到了眼睛裏面。

    樑星火知道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問一下。

    就像米多多勸她的那樣，【把該說的都說了，把該問的，都問了】。

    但她就是固執地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怕聲音沙啞。

    她怕眼睛哭瞎。

    因爲，哪怕以【火星洞幺】的智商，也想象不到一個合理的藉口，來解釋樑星火和樑星藍所受到的區別對待。

    有些疑惑問出口了，就能得到一個解答。

    有些疑惑問出口了，只會得到一場凌遲。

    樑星火從來都沒有表現過自己對這件事情的在意。

    小的時候，她不知道還有一個樑星藍。

    長大之後，深受全太陽系追捧的【火星洞幺】，又怎麼好意思去針對地球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

    任誰知道了都會問一句：【你都擁有這麼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是啊，她都擁有這麼多了。

    去了那麼多的地球人家裏做客。

    感受過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

    被那麼多小朋友崇拜，被那麼多大人關愛。

    她所有的裝備，都代表着全太陽系最尖端的科技。

    讓銀河之艦的副艦長歇斯底里的實驗室腦組，她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輕鬆擁有。

    不僅僅是副艦長，那麼多來到火星的老年人，也不過是爲了一個獲得實驗室版腦組的可能。

    僅僅只是一個可能，就已經讓這麼多主申請人趨之若鶩。

    這是現有的情況。

    等到總設計師出艙，藉由懸停功能的仿生宇航服，耳聰目明，行動自如，老年羣體對於實驗室版腦組的狂熱，只會更上一個層級。

    這是可以預見的將來。

    連樑星火自己都忍不住想問：【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

    方原看到樑星火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樑天自然也是看到了的。

    樑天擡手，想要拉一下樑星火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安慰。

    樑星火撇過頭，一個後退，直接給避開了。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樑星火的第一反應是把隱形呼吸面罩直接給戴了回去。

    在星艦裏面本來並不需要這樣。

    但她就是這麼做了。

    或許是條件反射，更有可能是自欺欺人，戴上了仿生宇航服的透明呼吸面罩，整張臉都會反光，就也不存在什麼閃閃的淚光。

    星艦裏面的氣氛，在這一刻凝固。

    方原直接避開了火星女孩過度發達的淚腺，頭沒尾地來了一句:“那你後來考上大學了嗎？樑老頭兒~”

    相比於樑星火內心受到的觸動，方原其實是不太能理解樑天剛剛的那一番獨白。

    畢竟，除了阻撓他的實驗室版腦組，還有關停方心陽材料實驗室的事情，橫亙在總設計師和方原的父母還有導師之間。

    這麼多頭緒，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理清的。

    但不知怎麼的，方原又被樑天剛剛話裏面的情緒給感染了。

    他認真想了想樑老頭兒來到中繼站之後幫忙扛下來的事情。

    忽然就決定要暫時先原諒一下面前的這個老人。

    權當是百歲生日禮物了。

    等過了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他就先把今天聽到的信息消化消化，再和自己的導師藍茱宜探討一下，看看會不會得出和以前不一樣的結論。

    至於現在嘛，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不如就先聽樑天還沒有講完的老一輩航天人的故事。

    方原很快就做好了統籌規劃。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一直以來，都是奇蹟寶寶的強項。

    樑天看向後退了好幾步的樑星火，想說點什麼，張了好幾次嘴，最後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有些話，並不太方便當着方原的面說。

    樑天轉而接了方原的話：“當然是考上了，這個你們的基組百科裏面……”

    雖然是在和方原說話，樑天的心思還全在樑星火的身上。

    樑天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方原給接過去了：“啊，對對對，這個基組百科裏面有，很多外面的資料裏面也有，但我就想聽你自己說，不行嗎？”

    方原默默地在心裏面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爲了讓這個百歲老人好好過個生日，他可真是收斂了所有的逆鱗和壞脾氣。

    換做來到火星中繼站之前，他說不定會用吼的：【我有沒有腦組伱心裏沒點數嗎？】

    這個【數】之前，說不定還會加一個罩杯不太大的字母。

    方原的這個反應，終於拉回了樑天的思緒。

    “考上了。”樑天精簡了自己的答案，沒有再和平日裏接受採訪的時候一個樣。

    “上海交通大學？”方原很好脾氣地接上了這個話題。

    既然都決定了讓人好好過個生日，就也沒有必要句句話都帶刺。

    他又不是屬玫瑰的，也不過是長得比玫瑰還要嬌豔欲滴一些。

    “沒有。”樑天否認道：“我參加高考之前，都離開學校當了那麼久的特裝車司機了，哪能一下考上上海本地的好大學？”

    “那你不是我爸爸媽媽的導師嗎？”方原不解地問。

    出生於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樑天總設計師，有很多資料，是外部找不到的。

    還有一些，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是事實。

    一個人沒有信息不好查，信息太多也一樣不好查。

    需要抽絲剝繭地進行分析，才能得到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也僅僅只是接近而已。

    “我在上海有帶學生，是因爲我後來分配的單位是上海航天八院。我主要的學生，都是在八院的，在上海交通大學帶的，反而是不多，能遇到你爸爸媽媽這樣的學生，也算是我的幸運。”

    這句話方原還是愛聽的。

    儘管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但多少還是會有點與有榮焉的。

    “那你考上了什麼大學啊？”問完，沒等樑天回答，方原就先補充了一句：“您老可千萬不要再和我說，基組裏面有一類的話，您再當着我的面這麼說，我就哭給你看。到時候全地球都知道你樑老頭兒欺負我。”

    儘管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有了記憶。

    方原畢竟還是第一次出遠門的二十歲少年，時不時地就會言語之間，流露出一些孩子氣。

    原大頭實在是不想一次又一次，被自己不曾擁有過的腦組傷害。

    時值2070，腦組的普及程度高到很多人都已經不知道沒有腦組的普通人是怎麼思考的。

    尤其是像樑天這樣，接受了太多的採訪，每次都想着儘量規避腦組裏面有的內容。

    一遇到基組百科裏面有的，就直接跳過。

    這一次，樑天給出了正面的迴應：“西南工學院。後來改名叫西南科技大學。”

    “哦，四川啊，那你應該很會吃辣吧？四川的麻辣兔頭是真的有點好吃！”

    說到吃的，原大頭的思維忽然就開始有些發散。

    原大頭想了想，作爲新生代地球紳士，都來到火星中繼站了，也不好光顧着和另外一個一起從地球過來的男同胞聊天。

    方原很貼心地找了一個特別簡單的話題，和火星一號公民互動。

    “洞幺姐姐，麻辣兔頭是什麼樣子的，你有基組百科，肯定會自動跳出來和你解釋的，對吧？”考慮到對方剛剛的情緒崩潰，方原連語氣，都儘可能地暖了起來：“好羨慕你有基組百科啊，聽說基組百科在介紹美食的時候，連香味都是能真實還原的。”

    地球上曾經有過一句名言——安慰一個地球人的最佳方式，是讓這個地球人知道，還有人比他/她過得更慘。

    方原在心裏給自己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此時此刻，他代表的可是地球上的、年輕的、頂頂優秀的，男性公民，在火星上的形象。

    這可不就是火星將降大任於地球人？

    樑星火原本就整個一個內心掙扎到不行。

    方原再來補這麼一刀，就很想把他當兔頭給剁了。

    她這會兒已經收住了眼淚，並沒有掛多少表情在自己的臉上。

    以她和方原的熟悉程度，完全沒有必要把火星洞幺的軟肋暴露給奇蹟寶寶。

    相比於頂頂優秀的地球男青年，樑星火更願意遇到禿頂的。

    火星移民的普惠醫療福利裏面是有植髮的。

    在火星上，想要看到一個謝頂的男人，那才叫讓人意外。

    樑星火沒有搭理方原，而是在銀河之艦找了一個稍微遠的位置。

    閉上眼睛。

    假裝火星移民的睡眠質量，好到一秒就能進入夢鄉。

    方原自討了一個沒趣。

    卻也不太介意。

    原本呢，他也就是好心。

    代表一下地球高質量男性，關心一下來火星遇到的第一個女性。

    火星上的姑娘理解不了這樣的好心，那必定是人姑娘的情商和智商都有問題。

    再怎麼樣，也不能把鍋扣在奇蹟寶寶的頭上。

    原大頭好不容易才把頭長這麼大，這要還是什麼鍋都能扣上，那不真成冤大頭了？

    有思及此，方原放下初到火星的地球紳士包袱，繼續和樑天探討自己關心的話題：“樑老頭兒，離開學校那麼久，一回去就能考上大學，是不是那個叫戢志東的地面總指揮，也和你之前對我一樣，專門照着你的知識庫來傾斜出題？”

    方原叫【樑老頭兒】，已經叫得越來越自如了。

    問的問題，也開始比一開始要隨性很多。

    佈滿皺紋的臉上，爬滿了笑意：“小方原，這你可就想多了，那可是90年代的高考，哪有那麼容易傾斜？別說那時候，你自己14歲考上大學，難道靠的是傾斜？”

    “那可說不準，我可是奇蹟寶寶，但凡被人知道我的來歷，多半都會說我能那麼早考上大學肯定是因爲有後臺。”

    方原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自嘲。

    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其實聽過不少。

    哪怕他極力隱藏，總還是有那麼些人，會知道他的來歷。

    樑天看着方原，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想要伸手安慰一下，又怕被方原像樑星火剛剛那麼躲開。

    方原見狀，忽然就想要宣泄一下自己內心的委屈：“樑老頭兒，不是我說你，你反對還是不反對我爸爸媽媽把我弄成【月球一號公民】，咱先不評價，可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也不出來給我站個臺呢？”

    這不是方原平日裏會有的狀態。

    一直以來，他都是裝出一副很強大的樣子。

    也總會用各種各樣的優秀來包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成熟。

    可他本來就還是一個少年啊。

    一個孤獨的，孤單的，孤兒的少年。

    他比誰都更加渴望關愛。

    樑天看了方原一眼，帶着意外和不解，出聲問道：“不是你自己和保育員說，希望再也沒有人記得你是奇蹟寶寶的嗎？”

    這回輪到方原意外了：“啊？江阿姨連這個都和你說啊？”

    “我專門讓人去問了的，在你將滿四歲的時候，然後遵從了你的個人意願。不然你以爲，以你的身世，真的能夠憑自己的能力，一隱身就隱身這麼多年？”

    “不是吧……”方原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樑老頭兒，你爲什麼總關照不到點子上？”

    “可能因爲我們兩個都是直男，你說話也總說不到點子上。”

    樑天看着樑星火的方向。

    他知道，有些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他不能一直逃避，也不能想着——火星洞幺這麼聰敏，一定能夠自己找到答案。

    “我哪有？”方原拒不承認，“像我這麼一個沒有腦組的人，說話做事要是還在還找不到重點，怎麼可能輕輕鬆鬆就考上你都考不上的大學？”

    “行，你沒有。小方原，你能不能給我和樑星火，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

    樑天下定了決心，哪怕樑鑫渠一直都說，把樑星火留下的事情，要讓他親自到火星，親口和樑星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