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藍色太陽

    樑天有好十幾本傳記，和好幾部近似於傳記體的電影。

    這是身爲人類移民火星計劃總設計師的特別待遇之一。

    樑星火全都看過。

    有的是她自己找出來看的。

    還有的，是全家人，隔着兩個星球，虛擬聚會的時候一起看的。

    一直以來，樑星火都知道自己是試驗的對象，並且是最成功的。

    地球能源趨於枯竭，人類需要到月球上，來火星上，尋找資源。

    也準備去尋找銀河系之外的彼岸。

    身爲【火星洞幺】，樑星火一直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失去的，是別人都有的。

    她得到的，是別人都沒有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平衡。

    樑星火從來都沒有反過人類。

    因爲她就是從一個人類幼崽，慢慢成長起來的。

    在樑星火的心裏，真正讓她膈應的，從來都是另外一件事情。

    如果，人類需要【火星洞幺】。

    如果，火星必須有獨自成長到三歲的一號公民。

    那她作爲雙胞胎中的一個，爲什麼必須是她？

    爲什麼，這個對全人類都很重要的機會，不能給到樑星藍？

    爲什麼樑星藍會被保護得那麼好？

    哪怕是以家人的身份，樑星火也幾乎就沒有見到過樑星藍，公衆的場合，更是一次都沒有。

    這個人，又不是說，像沒能成爲【月球一號公民】的方原那樣，至今都沒有腦組。

    這個小她六分鍾的人，和她一樣，擁有實驗室版的腦組。

    這個人獲得腦組的時間，是在一切有關【火星洞幺】的人類實驗徹底完成之後。

    這是多麼小心翼翼的一個保護過程啊。

    經過雙胞胎中姐姐的人體實驗，確認無毒無害，就給晚六分鍾的弟弟，也安安全全地裝上。

    這個過程是真的相當的……

    言語無法表達這樣的一種心境，

    語言描述不了這樣的一種遭遇。

    樑星火能明白人類大義，卻接受不了這種家庭安排。

    她也有想過，自己這樣，會不會太奇怪，會不會有點抓小放大。

    會不會是因爲她沒有在地球上長大，所以理解不了地球人的文化。

    因爲這個，樑星火還專門認真地去研究了一下，地球人類的行爲模式。

    她看到了一則五十年前的新聞，那時候的年輕人，加價大幾千塊，買周杰倫的黃牛票，眼睛都不眨一下。

    買杯咖啡少用了一塊錢的優惠券，就整顆心都在滴血。

    所以，一件事情，重要和不重要，從來不在別人眼睛裏，而是存在於自己的心底。

    比起【人類大義】，樑星火更想知道，爲什麼是【她】而不是【他】的這個【家庭安排】。

    這才是樑星火真正介意的事情。

    一件看起來很小的事情，卻很有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理解。

    家人對樑星藍的每一次保護，都會對樑星火造成傷害。

    尤其是在知道什麼是隱私之後。

    從出生開始，她的一切，都要公開給全人類。

    樑星藍卻連植入實驗室腦組這麼大的事情，都是悄悄進行的。

    外部收到的唯一消息，就只有一句話：【人類的第三個實驗室版腦組已經成功植入。】

    植入了，成功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名字都沒有提，只籠統地說了個人類。

    這可真的是，有夠區別對待的。

    這麼巨大的一個新聞事件，如果不是有人採用了特殊的手段。

    哪怕是發生在月球上，也不可能這麼悄無聲息。

    這樣的特殊手段，爲什麼不能用在【火星洞幺】的身上？

    爲什麼要讓米多多來教會她什麼是隱私？

    爲什麼她需要等那麼多年，才等到一個真正關心她的——外人。

    樑星火沒有在地球生活過。

    因此也就不知道，地球上會有多少人，能夠原諒家人這種程度的區別對待。

    如果這個數字不是極個別的話，那就只能證明，虛擬世界的情感維持，哪怕再怎麼身臨其境，也和真實相處的情況不太一樣。

    樑星火談不上有多恨自己在地球上的家人。

    愛之深才會恨之切。

    她都沒有怎麼愛過，又要到哪裏，去尋找那麼多的恨？

    但心底的那一層隔閡，肯定是沒辦法避免的。

    相比於樑天，樑星火更加不能接受那個叫樑鑫渠的地球人。

    這個人，是他人類學意義上的父親。

    這個人，不僅沒有把她當成小棉襖，還親自拍板讓她留在了火星。

    不僅如此，這個掌控着地月能源運輸渠道的男人，在過去22年那麼長的時間裏面，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

    來火星千難萬難，那是對別人而言。

    這個男人有的是渠道，要不然太陽系根本也就不可能存在什麼【火星洞幺】。

    他可以爲女朋友來一趟火星，卻不能爲親閨女來一趟。

    樑星火想着想着，就發現自己不僅幼稚還非常可笑。

    想什麼呢？能一樣嗎？

    一個是異星戀的女朋友，一個是被拋棄在火星的代號【01】。

    樑星火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當場就讓自己的眼淚決堤。

    ……

    樑星火走了，方原還在那兒杵着。

    “小方原，你連唱歌都是【啊~啊~啊啊，火星，你是我的夢中情星】，還不快跟着一塊兒出去感受一下，和火星約會的感覺？”

    方原倒是沒有想過，樑天還關注他在過來火星的這一路上，都唱了什麼。

    但他這會兒有點不太想走。

    他擔心自己一走，樑天就進極凍艙，然後獨自執行銀河比鄰計劃去了。

    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方原打心眼裏認爲自己的這種擔心有點奇怪。

    樑天是孤單還是寂寞，關奇蹟寶寶什麼事？

    方原安慰自己：【肯定是因爲擔心自己的腦組，不是因爲擔心別的人。】

    “小方原，你是不是在擔心腦組？”

    “我沒有！”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方原寧願去打一輩子的工。

    “你放心，你腦組的事情，我一直都記得呢。”樑天出聲安慰，“我都和火星官方說要出艙，還讓他們派人協助，肯定不可能不出去看一眼我的生日慶典。”

    方原被這番話給說服了。

    他跟着樑星火出了艙。

    這裏不是他從三歲就開始魂牽夢縈的月球。

    卻是他做夢都想要的腦組所在星球。

    也是他處心積慮要到達的中繼站。

    可惜，事情並沒有按照他設定的方向發展。

    如果他有腦組，他的知識庫裏面，就會有實驗室版腦組植入的特殊流程。

    可是他沒有啊。

    他哪能知道呢？

    這樣的常識，那些已經擁有普惠版腦組的人，可能覺得根本沒必要往基組百科以外的地方放。

    這當然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

    還有一種可能是，外面的資料也有關於這方面的介紹，只不過他沒有看到。

    沒有腦組的人，在信息收集方面，和有腦組的，是存在天壤之別的。

    同齡人遇到不會的，都是自動觸發基組百科，根本不需要收集。

    相當於有人把信息，喂到你的嘴裏。

    但有腦組的同齡人之間也是存在區別的。

    知道某一個信息，和能理解並且運用這個信息，從來都是兩件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因爲獲得信息太過容易，有些人就會出現腦容量不夠，沒辦法處理大爆炸知識量的情況。

    看過就只是看過，每一次遇到都還是全新的知識，都會再自動觸發一次基組百科。

    也就是說，基組百科把知識喂到每個人的嘴裏，不見得每個人都能吞得下去。

    這算是普惠版腦組的一個通病。

    方原之所以能在14歲就考上大學，有賴於他超強的“吞嚥”能力。

    他的知識量有限，但他能夠融會貫通。

    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調取百科，重新理解，直接就開始解決問題。

    就在剛剛，方原又一次得了樑天總設計師關於腦組的保證。

    但他還是想不明白，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要怎麼才能合理合法地擁有他自己的腦組。

    真的可以讓樑天一個人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嗎？

    真的有可能在火星上完成22222個太空實驗嗎？

    方原的心裏，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這些疑問，在他踏出艙門的那一刻，擡頭仰望的那一秒，忽然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火星中繼站，是一個室外的開放空間。

    中繼站矗立在火星富含氧化鐵的紅色土地上。

    需要穿着宇航服，才能在中繼站正常地行走和呼吸。

    這裏不完全算是火星的領地，卻絕對是火星的真實生活環境。

    從入選銀河比鄰計劃開始，方原就一直在記憶和熟悉銀河之艦操作手冊裏面的注意事項。

    很少關心過，不在手冊裏面的內容。

    擡頭望天，方原被火星上的太陽給震撼到了。

    他都有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太陽。

    找了找參照物，又確定了好幾次方向，方原才發出了感嘆：“真是難以相信，從火星上看，太陽竟然是一顆藍色的星球。”

    “這不是常識嗎？”樑星火問。

    什麼叫常識？

    腦組裏面有的嗎？

    爲什麼一個一個的，都這麼過分？

    沒有腦組的方原強勢回擊：“這是伱們火星人的常識，但我是地球人！地球人！地球人！”

    這下好了，情商早早就離家出走了的奇蹟寶寶，僅用一句話，就觸碰到了火星洞幺的禁忌。

    原本心情就很糟的樑星火，並沒有像方原那樣喊出來。

    她不是一個那麼容易暴露自己情緒的人。

    身爲火星洞幺，她已經職業演戲22年。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這個地球人還沒有腦組。”

    樑星火一臉的歉意，不動聲色地來了一個完美的回擊。

    方原咬牙切齒地回了一句：“感謝提醒。”

    就衝這表情，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真心的感謝，道行還特別淺。

    “不用客氣。”樑星火甜甜柔柔地笑着，“既然你沒有常識，那我就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火星和你們地球的不同吧。”

    說完，樑星火毫無徵兆地伸手非常用力地推了方原一下。

    直接把方原從對接銀河之艦的透明旋梯上給推了下去。

    方原沒有穿樑天給的仿生宇航服，因此，他身上的這套裝備，是沒有懸停飛行的功能。

    哪怕火星重力只有地球的0.38，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也一樣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方原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預想之中的自由落地並沒有發生。

    很快，他就掉進了遍佈在銀河之艦周圍的一個空着的磁合泡裏面。

    樑星火非常好心地對着磁合泡裏面，有些驚魂未定的方原喊話：“奇蹟寶寶，你可以在裏面翻滾，也可以在裏面擡頭看天。”

    魂都差點被嚇沒了的【地球人】適應了一下。

    直接忽略樑星火指着天的動作，翹着二郎腿躺在磁合泡裏面，假裝自己從一開始，就非常地愜意。

    樑星火倒也沒有繼續揭穿。

    你捅我一刀。

    我就捅回去，緊接着再推你一把。

    這樣也就算是扯平了。

    有仇當場就報，是火星人的信條，但過度報復不是。

    樑星火懸停在方原的邊上開始給他介紹：

    “我們火星的大氣，極爲稀薄，其中95%的成分是二氧化碳。”

    “我們火星的大氣構成，和你們地球的大氣情況，存在着非常顯著的差異。”

    “我們火星大氣主要吸收的，是太陽光譜中的紅色。”

    “這樣一來，經過火星大氣的太陽光，就會向冷色調的藍色靠近。”

    “如果要類比你們地球的情況，就和遇到沙塵暴天氣的視覺感受差不多。”

    “也就是說，我們火星大氣中的塵埃顆粒散射掉了紅色光波，使得從你們地球看到的火星呈現出紅色。”

    “也是這些永久存在於火星的浮塵，不斷地吸收大氣中的藍色光，當陽光接近火星地平線的時候，這些浮塵就會變得特別顯眼。”

    “這樣一來，站在火星的地面看太陽，就變成了一顆藍星。”

    “如果你打算在火星上生活一段時間，我建議你，出於自身的生命安全考慮，不要再提及【藍星】這兩個字，這算是火星洞幺的第二個禁忌話題。”

    樑星火一遍一遍地強調【我們火星】、【你們地球】，來表達自己的介意。

    她並不想把和方原的關係鬧得太僵。

    至少是眼下這個特殊的階段。

    方原是她不得不合作的人。

    既然方原說了自己的逆鱗，那樑星火就把禁忌話題告訴他。

    “第二個？”方原認真回憶了一下，沒在記憶裏面搜索到和第一個禁忌有關的消息，非常好學地問了一句：“那第一個是什麼啊？一號火星人。”

    好吧，有些人，再怎麼努力，也聊不到一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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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止到下一章發佈（2023年9月30日，00: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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