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態度微變

    樑星火有絕對的自信，可以通過監護樑天的腦組，從而主導整個銀河比鄰計劃的走向。

    她可以讓銀河之艦更換目的地，分分鐘就能改成讓她魂牽夢縈的地球。

    但更深一個層面的——超越了銀河比鄰計劃高度的——又確實是她從來就沒有接觸過的。

    她出生在火星，成長在火星。

    幾乎也沒有遇到火星以外的事情。

    儘管每天被邀請到地球上的不同家庭裏面做客。

    說到底，也都還是停留在虛擬層面的事情。

    真實的地球是怎麼運行的？

    地球和火星的官方聯繫渠道又有哪些？

    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一次次的身臨其境，能夠接觸到的。

    火星洞幺的驕傲不允許樑星火承認自己先前的計劃太過幼稚。

    火星洞幺的智商，又讓她又不得不承認已經被自己的曾祖父給說服了。

    這一邊，樑星火的心理，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她開始思考下一步的最佳路徑。

    另外一邊，方原卻有了更深的怨念：“你說這麼多，不就是想重新掌控銀河比鄰計劃嗎？現在讓你和官方聯繫，你肯定是要把銀河比鄰計劃推回到最初的軌道上的，那我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小娃娃，你要相信我，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解釋那麼多。咱們要先把眼前的難關度過。我會記得我答應過你的腦組，伱也要記得，幫我和樑星火說聲抱歉。”

    “不是啊，老頭，人現在就在你面前，你在這兒和我說這些，你這是玩兒我呢？【抱歉】就兩個字，有嘴就能說，你自己難道不會說？”

    “從我嘴裏說出來的，火星洞幺一定不會接受。等我實現了我的承諾，也請你一定要慢慢慢慢地，讓樑星火接受我的歉意，放下心中的芥蒂，愉快地去到她自己想要的地方生活。”

    作爲2050年的新生代，方原實在是無法理解，樑天的腦子裏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當面說聲抱歉很難嗎？

    這不就和【我想你】、【我愛你】，或者問【今天吃飯了沒】，是差不多一樣簡單的事情嗎。

    方原還想說點什麼。

    火星中繼站現場的情況，卻沒有給他這樣的時間。

    “各位火星居民，各位火星居民，這裏是火星官方廣播。有腦組的居民，也可以切換到官方頻道……”

    官方廣播是全渠道的。

    從最古老的喇叭喊話渠道，到腦組裏面的內嵌頻道。

    不僅有全語種自適應，還有手語和盲文。

    通過這樣的方式，可以保證不落下一個人。

    樑天說了兩次，他必須在五分鐘之內，和地球控制中心取得聯系。

    實際只過了三分鐘，火星官方就直接下場了。

    反應時間，比樑天預計的還要更短一些。

    這也不難理解。

    樑星火和方原，不僅切斷了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的聯繫，順帶着，連和火星官方的溝通渠道，也一併給掐斷了。

    這樣一來，都不用三方確認，就知道肯定出了問題。

    原本就已經動搖了的樑星火，沒有選在這個時候繼續固執下去。

    她的智商不允許她在這種級別的事情上莽撞。

    如果她這會兒已經開着銀河之艦進入了地球大氣，那拼了也就拼了。

    一鼓作氣，先來個腳踏實地，再來個木已成舟。

    可現在明顯不是這麼個情況。

    如果人都還沒有離開火星，就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絕對不是樑星火與生俱來的過人智商能夠允許的。

    在聽到官方廣播的瞬間，樑星火就解除了對樑天腦組的全權監護。

    雖然沒有事先商量，祖孫倆的配合，卻也堪稱默契。

    樑天剛剛拿回權限，就開啓了全渠道通話：“火星官方，火星官方，我是樑天。”

    總設計師通過人類腦組最高權限做出的迴應，打斷了火星官方的廣播。

    兩秒鐘的沉寂過後，官方廣播裏面，傳出了詢問的聲音：“樑老，這裏是火星官方，您現在是否安好？”

    “火星官方，我現在感覺良好，正在執行銀河比鄰計劃。感謝火星官方，在中繼站爲我舉行百歲慶典。”

    樑天很自然地收下來自火星官方的關心。

    做了這麼多年的總設計師，處理起來這方面的事情，自是比較得心應手。

    “樑老，我們收到地球的公告函，說您在進入火星中繼站之後，就失聯了。”

    “火星官方，我是在進入火星中繼站之前失聯的。”

    樑天和火星官方出來喊話的人，認真地解釋了一下：

    “銀河之艦即將接入火星中繼站的時候，遇到了磁暴，進而形成了脈動極光，干擾了合聲波共振傳導。我和副艦長繞行了幾圈之後，仍然沒能解決這個問題，就直接進入了對接程序。這個特殊情況，使得銀河之艦和地球控制中心，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聯繫。”

    火星光放還是有些不放心：“樑老，我們收到的，來自地球官方的溝通函是說，您在火星中繼站遭受到了挾持。”

    “沒有的事。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遇到合聲波共振被打斷的情況，不在模擬數字太陽系的運算範圍之內。”

    樑天繼續解釋：“超算中心啓動了緊急運算模式，導致我的實驗室版腦組也出現了一些需要緩衝的情況，現在一切已經恢復正常，感覺良好。”

    樑天通過實驗室版腦組，把自己投射到了中繼站中央廣場的頂部。

    通過全息投射，和來中繼站現場參加第一屆火星時裝週的萌寵和鏟屎官們招呼。

    但虛擬投射，始終還是有一部分情況，是可以僞造的。

    火星官方也因此沒有立刻下線全渠道喊話的程序。

    “火星官方，我將在兩個小時的身體檢查和狀態調整之後出艙，請火星官方派人協助，我想親眼看看火星中繼站的時裝週和百歲慶典。”

    “這樣啊！”

    喊話的人鬆了一口氣：“歡迎樑老蒞臨第一屆火星時裝週，請樑老保持腦組和星艦通訊渠道的暢通。如有任何問題，請和火星緊急聯絡頻段取得聯系。”

    “好的，謝謝。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先和地球控制中心取得聯系，好讓他們放心。”

    樑天和火星官方的這番通話。

    瞬間就解決了方原和樑星火即將面臨的星際危機。

    還有什麼，是比總設計師準備親自出艙，更能讓人信服的？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麼人記得劉龍坤的那番話。

    就算記得，也徹底當作是百歲慶典的引子。

    銀河之艦裏面有三個人。

    算起來，要比平時要熱鬧33.33333%。

    這會兒卻安靜得像是根本沒有會說話的人。

    方原和樑星火都很清楚。

    樑天剛剛的那番話，包括最後說要出艙，都是爲了規避他們兩個身上的責任。

    讓人以爲，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老頭兒自己授意的。

    方原想不明白，樑天爲什麼這麼做。

    這個老頭在他這兒，截至到目前，始終都還是不作好的。

    樑星火大概能明白，樑天爲什麼沒辦法當着她的面說抱歉。

    但是，曾祖父肯定沒有可能明白，她真正介意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火星洞幺的身份，不是成爲人類移民火星的試驗品，不是遇到米多多之後才知道什麼叫隱私，而是……

    樑星火苦笑了一下，事情發展到現在，想那麼多七七八八的也沒有用。

    當務之急，是先認真地執行火星時裝週的開幕式和總設計師的百歲慶典。

    ……

    等到樑天和火星官方對完話，忍了好久的方原，終於開口說話：“樑老頭兒，你剛剛說了那麼多，也沒有什麼實質性作用啊。”

    原本，方原都是叫的【老頭兒】或者【樑老頭】。

    現在卻把兩個叫法組合了一下，改成了【樑老頭兒】。

    字面上變化不大，卻代表着方原的內心，悄無聲息地發生了一些細微的改變。

    奇蹟寶寶對總設計師的態度變了。

    這麼些年，方原並不是什麼不知好歹的人。

    他擁有的不多，所以會對每一個對他好的人，掏心掏肺。

    比如孤兒院的保育員。

    比如他的導師藍茱宜。

    唯有樑天是方原心裏的一根扎的很深的刺……

    方原並不是一個喜歡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的人。

    實在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他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幫樑天的所作所爲，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

    “什麼意思啊？小娃娃。”樑天沒太搞明白方原的意思。

    “就……就算你徹底搞定了火星官方，那還有一個地球官方在等着啊。別的咱不說，光劉龍坤高級指揮官那一關就不好過吧……”

    方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他有點後悔自己之前的態度。

    但也只是那麼一點點。

    後悔有用的話，每天啥也不幹，太字型地躺在牀上懺悔，不就直登極樂之境了嗎？

    “沒事的，小方原，你放寬心，劉龍坤那一關不用過。”樑天擺了擺手，說道：“他要是聰明的話，就會按照樑星火的話術來說。”

    “憑什麼呀？他和我們又不是什麼利益共同體。”

    方原不信。

    這個世界上的人，雖然不見得有多壞。

    但他明明在搞破壞，對方還發來無盡的關懷，怎麼都不太合理。

    “他當然是了。他如果不承認之前的那段視頻是和【火星洞幺】事先約定好的，就得解釋未經允許入侵火星中繼站中央廣場實體屏幕的行爲。”

    “那他解釋不就好了嗎？”方原問。

    “這是違規行爲，他要怎麼解釋？除非入侵這件事情不是他的所作所爲。”

    “可是他都已經通知官方了啊。”方原還是有些不太理解。

    有誰見過自首的人，把殺人的罪名都坦白了，非得藏着曾經搶劫過兩百塊嗎？

    “小娃娃，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通報給官方的行爲不存在違規啊。我確實是失聯了一段時間，他身爲地球控制中心的高級指揮，再怎麼關心都不爲過吧？事後證明我沒事，頂多也就被說幾句反應過度。”

    樑天提示方原換一個思考的方向。

    “這麼個意思啊……好像是這麼個道理。”方原認同完了又開始評價：“你們這些人，怎麼一個個的，腦子裏面都彎彎繞繞的。”

    “小方原，你這打擊面是不是有點大？你自己難道就沒有點彎彎腸子？”

    方原感覺到樑天話裏有話，想也不想就回答到：“我啊，花花腸子倒是有！”

    人越菜口氣就越大，奇蹟寶寶也不能例外。

    樑天拿回腦組控制權和火星官方取得聯系，是動用了他自己腦組的最高權限和全部聯繫渠道的。

    不用樑天親自動手聯繫地球官方，地球官方就直接聯繫了他。

    樑天示意方原趕緊去重啓銀河之艦，然後就接通了地球官方發來的全息投射申請。

    劉龍坤也出現在了地球官方的投射裏面，卻是站在非常邊角的位置。

    方原一邊重啓星艦，一邊盯着劉龍坤。

    他還是有點擔心，怕自己剛剛的態度，招致高級指揮官的報復。

    劉龍坤卻是和樑天說的一樣，一句話都沒說，直接當了一個人型的背景板。

    還是做錯事被罰站狀態的背景板。

    這個感覺，對於方原來說，還蠻新鮮的。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是被官方針對的對象。

    這會兒，明明做錯了是有人罩着。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

    我嘚兒一個瑟啊，嘚兒一個瑟！

    方原忍不住在星艦重啓的畫面前面，扭起了古典的秧歌。

    樑星火不像方原這麼沒見過世面。

    她這會兒只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

    總歸還是有那麼一層曾孫女的關係在，在沒有太大利益衝突的前提下，曾祖父屬實沒有什麼必要對她趕盡殺絕。

    請注意！是【在沒有太大利益衝突的前提下】！

    但凡遇到重大衝突，她就會被拋下，並且，是唯一一個被拋下的。

    0-3歲，孤獨的，唯一的，火星人類。

    3-14歲，不知道什麼是隱私的火星人類。

    14-18歲，雖然知道了什麼是隱私，卻還是沒辦法擁有的火星人類。

    0-22歲，從來都沒有真正意義上見過任何一個親人的火星人類。

    她又不是什麼真的火星特有物種，她爲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火星洞幺】？

    有沒有人問過她要不要？

    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決的。

    這一點，樑星火知道，樑天也知道。

    這也是爲什麼，就算在火星中繼站見上了面，樑天也說不出一句抱歉。

    樑天很快結束了和地球官方的全息通話，理由是要做出艙的準備。

    地球官方驗證了樑天的腦組信息，查看了醫療機器人出具的身體報告，確認沒有問題，也就退出了這個通話。

    退出的那一秒，方原看到負責和樑天溝通的高級別官員，帶着憤怒的表情，走向了多少有點無辜的銀河比鄰計劃地球控制中心高級指揮官……

    同樣都是高級，但高級和高級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等到這一切都結束，樑星火脆生生地開口：“謝謝你，曾祖父。”

    先前解決那麼大的危機，樑天都淡定從容應對自如，這會兒忽然就有點說不出來話了。

    張了好幾次嘴巴，才最終開口：“星火啊，曾祖擔不起你的一聲謝，現在時間緊迫，你先去忙火星時裝週，等這個突發危機過去了，咱們再好好聊一聊。”

    “突發危機過去了……”樑星火咬了咬下脣，“是不是，如果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就算來了火星，也沒有準備要和我聊？”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生硬。

    樑天伸手摸了摸樑星火及膝的長髮，聲音也有些顫抖地問：“你能理解曾祖的近鄉情怯嗎？”

    樑星火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不能。”

    樑天的手開始有些發抖，他把手放下，對樑星火說：“你先去忙吧，等結束了，你給曾祖一個申述的機會，好不好？”

    “好。”

    樑星火只回答了一個字，就用最瀟灑的轉身直接走人。

    她發現自己的眼眶酸酸的，卻倔強地不讓任何帶着鹹味的液體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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