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國工匠
類別:
科幻靈異
作者:
飄蕩墨爾本字數:4452更新時間:24/06/27 17:47:17
“小方原,你搞不明白,卡車上的易拉罐不動和航天結緣有什麼關係,是不是?”
老小孩兒玩心四起。
臉上帶着一種,近乎於得意的表情。
聽到這句話,方原點頭如搗蒜。
樑天很受用,緊接着又說:“我一開始也搞不明白,並且爲此鬱鬱寡歡,我說我十八歲的時候認爲自己活不過二十,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
“啥?”方原一臉的詫異。
他的疑惑非但沒有得到解答,還更進了一步。
就問開車運幾個易拉罐,還能關乎生死?
難不成,我們用易拉罐裝可樂,航天人用易拉罐裝炸藥?
“讓一個喜歡飆車的人,每天用比烏龜還慢的速度開車。一開開幾個小時。你見過比這更殘忍的懲罰嗎?”樑天問方原。
就這?
方原都有點不太想回答了。
他直接迴歸到了本質的問題:“你都把人的肋骨,給撞得根根分離了,讓你開個慢車,又怎麼了?隨便設定一下,不就好了。”
在方原看來,這完全都不是一個量級的事情。
“啊,我差點忘了,你出生的時候,都已經沒有什麼人會親自動手開車了。你可能想象不到,我當時開着手動擋的那種崩潰。”
“確實想象不到。”話音剛落,方原話鋒一轉:“不過嘛,聽到伱樑老頭也有被人逼着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我心裏自然是歡喜的。”
方原也不藏着掖着。
他這會兒和樑天也算比較熟了。
這一路過來,雖然不怎麼說話,也算是朝夕相處。
總歸,老頭兒現在也知道小娃娃對他有敵意了。
藏着掖着容易內傷。
“啊……看出來了。”樑天表現得很平靜。
他活了一百歲,已經很難因爲什麼人的一句什麼話,而出現特別激動的情緒。
“開烏龜車和航天有什麼關係?”暗爽也好,明爽也罷,都不能解答方原心中真正的困惑。
“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呢,就代表小娃娃,和我當時一樣,對我們國家,老一輩的航天史,一點都不瞭解。”
樑天佈滿皺紋的臉上掛滿了微笑,說道:“我還以爲你們年輕人,基組百科一點就通呢。”
“老頭兒,說這個,咱倆可就聊不下去了啊!拜您所賜,本奇蹟寶寶連腦組都還沒有。”
“啊……對,是老頭兒一時給忘了。”樑天稍微表達了一下歉意,又說:“我就只記得,給你們這些新世代講課,和以前完全變了個樣,基組百科裏面有的,全都會自動跳出來,弄得我都不好拿以前說過的事情出來炫。”
“我送你兩個大寫的呵呵。”
如果不是擔心顯得太幼稚,方原這會兒就直接翻白眼了。
樑天很認真地問:“小娃娃,你都沒有腦組,怎麼把兩個大寫的呵呵,往我的投射區送?”
“老頭兒,你是故意的吧?”方原的眼白,還是忍不住侵佔了本來屬於瞳孔的空間。
“哈哈。”樑天笑出了聲:“小娃娃,現在才發現呢?”
方原咬牙切齒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十個手指。
他不打女人,也不打老人……還有小孩——以及打不過的人。
樑天收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大概猜到火星時裝週現場發生了計劃之外的事情,卻又猜不到具體是什麼事情。
但他並不緊張。
因爲他比誰都更確定,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
“小方原,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就和你說說,老一輩航天人的精神吧。”樑天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
“老一輩?說的是你自己啊?”方原在自己的眼神裏面,加進去一些鄙夷。
“怎麼着,現在是覺得老頭兒我,連航天人都算不上了?不想知道我是怎麼和航天結緣的了?”
“有腦組的人,都知道您是航天泰斗。”方原一臉無辜地攤開雙手,說道:“可惜我沒有。”
“小娃娃,不要再一直糾結這個了,你人都已經到了火星了,還怕植入不了你的腦組?你等我走了,你就什麼都有了。”
樑天的話,無異於把方原記憶最初,那句噩夢般的【只要有我在一天】,拿出來無限放大。
“您是銀河比鄰計劃的設計者和執行人,我就是個陪襯,您要是走了,您覺得我還能留。”方原氣得把尊稱又給用上了。
“我說的走,是死了。我都社會學死亡了,留個遺願,難道還沒有人願意幫我實現?你叫我老頭兒,人家可都喊我總設計師的。”
“你真的,會爲我做到這種程度?”方原一個鬱悶,尊稱又跟着不知所蹤,將信將疑道:“你早知今日,幹嘛阻止我上月球?”
“我阻止的是小娃娃,不是你。”樑天解釋了一遍。
“到現在還偷換概念有意思嗎?”
“小方原,我現在和你說不明白,就像當年和你爸爸媽媽說不明白一樣。”
“說不明白就開始針對和關停實驗室?”
“我無意爲自己辯解什麼,這些問題的答案,你可以等有了腦組再慢慢尋找和分析。等我走了,我把我腦組裏的記憶模塊,也一併分享給你吧。”
方原被驚到了:“你要把你的記憶模塊分享給我?”
實驗室版的腦組是有記憶模塊的。
對於樑星火這種先天植入的人來說,這個模塊就是用來增強記憶,讓她具備過目不忘的本領的。
老年植入實驗版腦組,記憶模塊就是用來預防老年癡呆的。
因爲預防性的每一條記憶,都需要反覆訓練,模塊裏面能儲存的內容就不會太多,通常都會是那些最不願意忘記的事情。
方原這會兒要是能夠植入,不早不晚的,過目不忘和預防來年癡呆兩邊都不佔。
過目不忘來不及,預防老年癡呆的功能還需要很多年之後才能開始運行。
要是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時候,能把樑天的記憶模塊分享過來,那就等於繼承了樑天的畢生所學的精華。
記憶模塊只能分享一次就會自動銷燬。
方原很難相信,像樑天這種一心爲自己家人謀福利的人,怎麼可能選擇把記憶模塊分享給他而不是樑星火?
樑天看出了方原的震驚和懷疑,出聲迴應:“算是對你的一個補償吧。你爸爸媽媽的事情,我雖然無愧於心,卻也難辭其咎。”
方原盯着樑天不說話,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探查樑天說的是不是實話。
“小娃娃,你現在還有興趣聽,飆車那件事情的後續嗎?傳記裏面沒有寫,我的記憶模塊裏面也不會留存。以後樑星火要是想聽,可就得你和她說了。”
聽完這番話,方原的心裏面,忽然就開始有點慌。
或許,樑天真的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壞?
可是,那幾個不可逆轉的破壞程序,都已經執行完畢。
現在沒有任何表現,是因爲計劃忽然停滯不前。
怎麼辦?
方原一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先處理眼前的事情,說道:“有興趣的。我拿個筆記本過來記。”
樑天拿着方原的筆記本看了看,感嘆道:“這年頭,會帶紙和筆的年輕人,也就只有你了。”
……
……
……
樑天出生在上海楊浦工人新村。
如果要把和航天結緣的時間,儘可能地往前推。
就可以推到樑天呱呱墜地的那一秒。
他家裏的上海144電子管收音機,傳出了東方紅一號顫顫巍巍的電子信號。
144電子管收音機,算得上是收音機界的一個傳奇。
一直到今天,還有很多發燒友在收集。
這款收音機的維修攻略,更是由一代又一代電子管收音機愛好者傳承下來,並沒有因爲時代的發展,而銷聲滅跡。
有點像是20世紀佔統治地位的黑膠唱片機,老驥伏櫪,歷久彌新。
能夠在1970年,擁有一臺144電子管收音機。
和2020年代的人,擁有一臺車,是差不多一樣的概念。
甚至可能還要更奢侈一些。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當時人民所能擁有的最高財富,被概括成了【三轉一響】。
三轉,指的是自行車、縫紉機、手錶。
一響,就是剛剛提到的收音機,這其中,又以上海144電子管收音機爲佼佼者。
那時候,人們評判一個家庭是否富足,就看這個家庭是否擁有【三轉一響】這四大件。
1970年樑天家所在的工人新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配置。
不得不說,樑天出生的時候,工人是最讓人羨慕的鐵飯碗之一。
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樑天將在畢業之後,子承父業,成爲廠區的一名工人。
但他偏偏嚮往自由。
家人讓往東,他就偏偏要往西。
爲了能夠走得更遠,書不好好念,跑去學開車。
在八十年代末,跑運輸雖然不是什麼鐵飯碗,賺的錢,卻也已經比廠區的工人要多一些。
一開始,家裏人還管,後來實在管不了了,也就只好聽之任之。
樑天本來就整天在外面瘋,得了家人的默許之後,基本也就不怎麼着家了。
直到他把人給撞了。
樑天完全想不明白,憑自己的車技,究竟是怎麼把人給撞倒的。
就和憑空忽然多出來一個人似的。
他那時候想過要跑,以爲休克的人已經死了。
把人弄上車之後,又發現還有呼吸。
本着不能再傷上加傷,罪上加罪的想法,樑天把車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平穩。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撞到的,是【亞洲一號】發射任務的地面總指揮——01,洞幺指揮員。
【亞洲一號】是我國承攬發射的,第一顆外國商務衛星。
撞人發生在1988年的秋天。
離第一顆外國商務衛星【亞洲一號】發射還有一年半。
樑天沒有想過,自己的成年禮,會來得如此猛烈。
在醫院裏沒有被問責,回到家裏就開始後怕。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人家記得車牌,就能找到開車的他。
方原一邊慶幸自己沒有撞了人就跑,一邊擔心人找上門來要怎麼辦。
他跑運輸雖然是賺了一點點的錢,但根本也不夠他花,關鍵他也沒有跑多久。
如果讓家裏人知道這件事情,那他也只能乖乖地回去,子承父業或者母業。
樑天做夢也想象不到,人找上門來,真正提出的要求,不是找他賠償,而是讓他去開車。
把易拉罐放在卡車上,開幾公裏不動,這樣的要求,提給一般人,肯定是不可能完成的。
怎麼想,就是上門找人算賬和賠錢之前的故意刁難。
偏偏樑天剛好有這方面的專長。
他穩穩當當地載着六個易拉罐,緩緩前進了六公裏。
易拉罐沒有發生位移。
多多少少也有點超水平發揮。
樑天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卻被告知,他剛剛通過的,是航天發射中心,特裝車司機的考覈。
那時候,樑天腦袋上冒出的問號,比方原最近幾次加起來都多。
他確實是和東方紅一號,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
但那是舉國同慶的事情,和他個人並沒有太多的關係。
活了18年,樑天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和航天結緣。
樑天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
然後被問爲什麼。
“就不喜歡啊,還能爲什麼?”
十八歲的樑天這麼回答。
說好了,只要帶着六個易拉罐,平穩行進六公裏,之前的事情就算一筆勾銷。
現在來這麼一出,看起來就有身份的人,怎麼還出爾反爾?
“沒有人會不喜歡航天。如果你覺得你不喜歡,那你一定是離得太遠,還不知道太空有多浪漫。”四十歲的01指揮員如是回答。
樑天才不要相信這些,卻又拒絕不了去發射中心看一看的提議。
本着看看又不要錢的想法。
樑天走進了航天發射中心。
他看到了航吊操作手,在十三米的高空,操縱機械臂,精準而又迅速地,把鉛筆插入啤酒瓶。
又看到火箭加註員,蒙着眼睛,都能精準定位一百多個形狀相同的閥門。
還看到……
那是還沒有實現自動化吊裝的時代,航天發射中心,有很多光看着,就讓人肅然起勁的工人。
這些人並不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在做一件很日常的事情,卻在樑天十八歲的眼睛裏閃閃發光。
同樣是操作手,同樣是加註員,同樣是工人,卻又那麼地不一樣。
樑天的腦子裏面,忽然飄過了四個字【大國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