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海藍色之夢(其二)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葡萄爬藤炮塔字數:2144更新時間:24/06/27 17:43:46
    綠花教堂破舊的青石臺階上,一臺棺木靜靜地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斜陽剛剛好映射進窗內,用那柔軟的、昏聵的金色光線將棺木照亮。

    聖靈的七貌神像無動於衷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彷彿早已習慣了凡間的喜怒哀樂。也許祂並不曾以情感來理解凡間,就像人無法站在祂的角度來理解事物的變化。

    “他的花枯萎了,然而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此刻日落將接他到樂園裏去。”

    狄倫將拇指扣在石碗中用青金石粉末調製成的顏料上,在棺蓋上莊嚴地塗抹出七芒星的神聖形體——

    “你將要去到的地方是「愛」,我與「我們」所書寫的。因爲雖有很多鮮紅的血要流淌,許多蒼白的名要被哀悼,卻終要在羣青色的星下尋得救贖。”

    他的拇指將七芒星每一條棱角都抹得筆直,彷彿用尺規畫出來那樣的精準。

    而後,他將一撮代表雪的細鹽和一把代表沙的黃土緩慢而輕柔地撒在中間:

    “今時今日,他的所有痛苦都如冬雪般消融,所有哀傷都被黃沙所掩埋,當黃昏落下最後一吻時,他便在愛裏安息了。”

    等一切殯儀完畢後,狄倫神父站定在棺前,面對衆人吟詠道:

    “願主憐憫史蒂夫·羅伊斯先生,願他的靈魂永眠於聖靈懷抱。”

    “願他的靈魂永眠於聖靈懷抱。”衆人皆言道。

    ……

    「這裏埋葬着一位忠實的老友。」

    嶄新的墓誌銘上這樣寫道。沒有生卒年、沒有名字,也沒有太多的修辭和哀悼,這也是這座墓碑主人自己的意願。

    艾德半跪下來,把手裏的一大捧鮮花束放在墓碑前,任其漸漸凋零。

    那是他從街上的賣花的小姑娘買來的,整束花精心地做過剪裁和整形,在這個季節它們的價格低廉得甚至令人感到惋惜。

    他隨手拔掉了一根墓邊的無名野草,將末端乳白色的草莖放進嘴裏,盯着墓碑沉默地發呆。

    【怎麼了,我親愛的好先生?你看上去似乎心事頗多。】

    希爾薇不合時宜地書寫道。

    希爾薇,我在想,你不覺得這個夢境有些……太過真實了嗎?每一個人的行爲,那些本不該在記憶裏出現的角色,還有那個奇怪的走廊,這可不像是正常會出現在夢裏的東西。

    【關於這一點,你首先需要明白一件事:現實未必比夢境更真實。不要僅僅只是把它當做潛意識——或者說無意識的思維活動,這會讓你永遠無法真正瞭解它的存在本質。】

    現實未必比夢境更真實?

    艾德反覆咀嚼着這句話的含義,就像在咀嚼着野草莖葉處無味的纖維。

    “艾德,大夥兒早都散了,你怎麼還在這裏待着?”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哦,我在檢查上面的碑文有沒有拼寫錯誤。看上去還好。”

    他站起身來,回頭看去。

    海怪西裝革履地站在那裏,手裏拎着兩副又厚又重的手提箱,一支對他的年紀來說有些過於時髦的遮光護目鏡遮住了凸起的眼球。

    “參加自己的葬禮感覺如何?”艾德笑着問道。

    根據規定,調查員死後必須依照流程進行火葬後再行入殮。但海怪更想要一個傳統葬禮,於是大家商議之後,決定在他還活着的時候替他辦一場傳統葬禮。

    “稍微感覺有點兒怪,但我不討厭這樣。你覺得我這身打扮怎麼樣?我以爲我已經穿不了這身舊行頭了,沒想到竟然還瘦了一點兒。”

    艾德上下打量了一遍,雖然海怪已經儘可能地掩飾異樣,但青色的鱗片皮膚以及身上那股難以掩蓋的氣味終歸還是遮不住的:

    “看上去還行,就是聞上去有點臭。多噴點古龍水吧,只要您給足了小費,服務生總歸不會抱怨太多的。”

    “放心吧,我這次去度假可是帶足了退休金。”海怪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錢夾笑道。

    “記得把錢分開存放,這樣哪怕是弄丟了一部分,您至少還有錢買回來的船票。”

    艾德提醒道。猩紅羣島可算不上是一個民風淳樸、路不拾遺的地方。

    “得了吧小子,我可是比你多活了四十多年,這點小事兒還用不着你來提醒,我早就把備用金存在……哪裏來着?”

    海怪從衣服和褲袋裏反覆翻找了一陣子,卻一無所獲。

    “……算了,我遲早會找到的。大不了我還可以一個人游回來,可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當然,我不會忘記的,祝您一路順風。”艾德給了這位老同事一個熱情的離別擁抱,兩人由此分別。

    “等我到了地方會給你寄明信片的,愛德華·洛克。”走了幾步過後,海怪轉身喊道。

    “艾德加·懷科洛……”艾德小聲指正道,“算了,隨便吧。”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並沒能讓海怪痊癒,但此時他也不願破壞海怪的好心情。

    就當艾德打算去找羅溫詢問詳情的時候,老醫生已經先他一步走了過來。兩人心照不宣地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艾德率先打破了寂靜:

    “我看海怪先生的腦袋還是不太靈光……他還有多少時日?”

    “臨行前我給他準備了一些藥物。如果按期服藥的話,他可以保有尊嚴地活上個一年,最樂觀的情況下,兩年。在那之後,他會像坤圖先生那樣,即使再多劑量的鴉片酊也無法掩蓋那種疼痛。”羅溫如實答道。

    一兩年嗎?他低下頭,至少這不是最壞的結果。

    “他能甦醒過來已經是奇蹟了。”羅溫把他那機械般堅硬穩重的手掌搭在艾德肩上,“不管那天晚上你做了什麼,我都衷心地感謝你,艾德。”

    “我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多……”艾德嘆息一聲。

    如果我的力量再強一些,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了呢?

    “不,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羅溫把另一只掌輕輕搭在墓碑上,“沒人能阻止秋天的樹葉凋零,金黃的落葉變成褐色,再也不會回到它發芽的地方。你所能做的只是爲它流下一滴眼淚。僅此而已。”

    “……但當嚴冬過去,明年的樹木會更加茁壯,枝杈會更加茂密,直到新芽吐翠、繁花似錦。而每一滴逝往的眼淚,終將消融並成爲它伸向天空的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