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談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葡萄爬藤炮塔字數:2130更新時間:24/06/27 17:43:46
    喧囂的咖啡館裏,橘黃色的黯淡火光甚是顯眼。艾德低頭躲開了搖搖晃晃的煤油吊燈,端着手中的餐盤坐到了角落的桌上。

    東區的咖啡館大多如此,這樣的價格他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你白天說的那個案子……”

    還沒等他坐踏實屁股,奎茵的便向前探了過來。她的眼睛在夜晚綠得瘮人,所幸他已經勉強有些習慣了。

    “你還想聽?”

    “具體的作案手法呢,你還沒說完。”

    “哦——”

    艾德低頭將牛奶和砂糖融進杯中,用茶勺攪動着咖啡,雖然在夜晚喝咖啡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但他已經習慣了咖啡的刺激:

    “他先勒暈了瑪麗,然後才蓋上幕布並用匕首殺死她,這樣身上就不會沾染血跡。那把匕首釘得足夠深,只要將幕布直接扯下來蓋在畫布上,就能僞造成一種靈異的錯覺。”

    “可是你不是說在出門前還能聽到瑪麗夫人的抱怨聲,他哪來的時間動手?”

    “他僞造了不在場證據。讓我誤認爲直到我們兩個出門前瑪麗夫人還活着,事實上她早已遇害——”

    “在那段卡帶的音樂部分過後,是他早已錄製好的音頻。想必是從平日裏爭吵的片段截取的,雖然會有一定的失真,但是隔着房門足夠以假亂真了。”

    像這樣尷尬的夫妻爭吵,有常識的人都會刻意迴避一下,至少不會貼在門上仔細偷聽,塔斯維德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點。

    “所以那幅畫是假的?”奎茵順着問了下去。

    “不知道,巴克對它的反應很不一般,我認爲作品的真僞值得研究。但至少塔斯維德先生不知道這件事情,或者說,他不在乎。”

    “不在乎?”這次她的表情終於有些詫異了。

    “這就是藝術品的交易藝術了。它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花了7000鎊買它,到處宣傳那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緊接着就真的發生了命案。所以你很容易就能用10000鎊的價格轉手給願意爲這個故事買單的下家。”

    “塔斯維德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就爲了三千鎊錢?”奎茵很少對案件做出評價,但這次她看上去很是鄙夷。

    “不不,當然不止這樣。我再給你一個提醒:他的全名叫做塔斯維德·布恩,而他的岳父叫做喬納德·布恩,明白了嗎?”

    “……他們是近親通婚?”她沉默片刻,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

    “咳——”艾德放下手中的咖啡,擦了擦嘴,“他又不是古代的精靈皇室。在萊芮亞,近親通婚早就被明令禁止了。”

    “……這是一樁入贅婚姻。根據塔斯維德的供詞,他原本的姓氏是蘭道,喬納德先生看中了他——也許是他的商業天賦,所以把女兒許配給了他,但孩子必須隨母姓,也就是俗稱的‘上門女婿’。”

    這樣的婚姻在工業革命和新大陸的殖民熱潮的背景下相當常見。傳統的軍事貴族不得不與新興的資產階級聯合以謀求出路,而像塔斯維德這樣白手起家的小商人也正需要一位有錢有勢的投資人。

    “生意漸漸做大之後,傳統軍事貴族的權力也日漸式微,塔斯維德便不再需要老丈人的支持,更何況他和妻子生活得並不和睦。顯然,他一直在找機會以一種看上去‘不那麼忘恩負義’的方式與妻子離婚……”

    “真是個畜生。”奎茵用叉子將餐盤弄得咯吱作響,然後將半段烤香腸送入口中。

    “行了……”

    艾德先一步解決了晚餐,他用麪包片擦了擦嘴脣,囫圇個塞進嘴裏,站起身來:

    “我得趕緊回旅館據點那邊了,夏洛蒂那邊還需要我幫忙照看。”

    實話實說,他有些低估了自己的食量,這頓飯只吃了七分飽,但倒也足夠了。

    “等等……”奎茵叫住了艾德,“你到底是怎麼想到這一步的?”

    “你真想知道?”艾德微笑道。

    “廢話。”

    “把你盤子裏的烤香腸給我。”他指着奎茵盤子裏僅剩的半段香腸說道。

    奎茵白了他一眼,隨後沒好氣地將自己的盤子摔在了他的空盤子上。

    “餅乾,答案是餅乾。”

    “……那個餅乾罐子讓我突然想起了最初那件案子,還記得嗎?‘地鐵大屠殺’,弗洛伊德想把這件事情僞造成一起神祕事件,就是爲了讓皇家學會投資的氣動地鐵滾出銀霧市。”

    “你還記得那個案子?”

    “當然,如果你總共只有幾個月的記憶,記性也會和我一樣好的。”

    艾德重新舉起餐叉,剛要把烤腸插起來,卻被奎茵搶先一步送到嘴邊:

    “好了,我改變主意了,再見。”

    “……”

    ……

    男人蜷縮在牀的角落裏,側着望向眼前的虛無,那裏原本是剝落的白牆。

    他曾經有過名字,以及一個輝煌興盛的家族。但眼下他卻經常忘記,只有偶爾才能記得起來。

    他幾乎完全失去了視力,卻總能看到奇異的光。

    光讓一切變得不同。光揭示了那些難以捉摸的、令人困惑的事物的本質,揭示出他在世界的位置,發光、然後死亡。

    他和醫生談論那些日益疼痛的光。醫生告訴他,要從他的大腦切除一部分東西,如此他的痛苦便會減輕一些。

    這令他感到焦躁不安,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身體的疼痛可以忍受。真正讓他感到痛苦得喘不過氣來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正在褪去,逐漸消亡,就像世界上其他東西一樣——即使他已經付出了一切。

    吱呀一聲,門開了。眼前浮現出淡黑色的恐怖輪廓,他辨認得出,那是護士的輪廓。

    “有人來看望你了。”

    他勉強發出了一聲難聽的嘶鳴,護士便把這當做是同意,轉身離去了。

    金色的、璀璨的光芒從眼中涌現。彷彿雪崩一般,連續不斷的嗡嗡聲將世上的聲響都淹沒了,空間分裂成無數細小的碎塊,天空、大地、海洋,一切的色彩在他眼前飛旋,環繞着眼前的人影。

    他記得這個人,他在腦海中不停地搜索着那個名字,世界上唯一能夠理解他的人,唯一能夠聽懂他言語的人——

    “巴克。”他像殭屍般欣喜地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