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美人如玉劍如虹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樑下君子皓如月字數:4815更新時間:24/06/27 17:43:31
    神羽歷四百年,正月初一。

    早朝。

    頭戴旒冕,身着黑錦金線繡鳳紋帝袍的東雲月高居御座,下方文武三叩九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眼神示意,御前大太監宣:

    “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左丞相走出陣列,躬身拜:

    “啓奏陛下。”

    “十二載春去秋來,仰仗聖德,四海昇平,十三州百姓安居樂業,特獻萬民傘三萬六千支,以彰陛下功績。”

    東雲月點點頭,平靜迴應:

    “朕心甚悅。”

    左相歸列,司禮監提督出:

    “陛下聖安。”

    “昨日,逆塵海神空大尊上表,願將內海五島,共納入我朝版圖,向陛下朝貢,永爲神羽臣,望陛下恩准!”

    “準。”

    “陛下聖明。”

    又有一名官員,緊隨其後:

    “啓奏陛下…”

    因爲新年,上奏的大臣比較多,但基本都是好消息。

    經太安城一役後的神羽王朝,儼然成爲名副其實的九天十地共尊,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

    上陽宮。

    聚靈陣法運轉,芳草茵茵,花香蝶來,一名面容姣好的紅衣女子蹲在池塘邊心不在焉地餵魚,不時東張西望。

    “嘎吱。”

    一間房門打開,她驚喜回過頭,一襲青衣盤發映入眼簾,她有些失落,繼續餵魚:“都天下無敵了還閉關。”

    “早啊。”

    青魚搬來一把椅子,坐到女子身旁,手裏提着一杆魚竿,對方餵魚,她釣魚,禮尚往來:“又在等主子呢?”

    “嗯哼。”

    紅麝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嘴:“還有繡冬春雷,三個修煉狂魔,搞不懂,修煉有啥好的?大被同眠她不香嗎?”

    青魚向她瞥了一眼,一條紅鯉魚上鉤,又被放生,她若有所指道:“你…是不是從未與主子一塊兒閉過關?”

    “是啊。”

    紅麝理所當然道:

    “我又不喜歡修煉,你曉得的,主子對我好,從不逼我…聽說你們仨經常跟主子一起閉關?是不是很枯燥?”

    青魚努力憋着笑:

    “嗯,枯燥的要命,以你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趕明兒我去找主子說說,讓他以後修煉都別帶你,我們夠了。”

    紅麝心懷感激道:

    “謝謝你啊青魚姐,你人還怪好嘞。”

    這倒黴孩子。

    青魚笑着搖搖頭,暗自竊喜:“看來她是真不清楚主子修的是什麼功法,好極了,少個競爭者,兩全其美。”

    又過一會兒。

    又有間房門打開,繡冬和春雷捂着羞紅的俏臉,一瘸一拐跑遠,陳衣一邊束髮,一邊打着哈欠,衝兩人招手:

    “收拾行囊,咱們出宮。”

    “去幹嘛呀?”

    “鮮衣怒馬,遊歷江湖。”

    …

    神羽歷四百年,正月初二。

    陳衣瞞着皇宮所有人,帶着四位侍女偷偷溜出宮,未乘寶輦,沒領儀仗,就她們五人,走馬觀花,看遍繁華。

    上輩子就有個環遊世界的夢想,他一直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於是,決定把這段時光記錄下來。

    日記不準確,叫年記,因爲他打算每百年記錄一次。

    神羽歷五百年,冬至。

    青魚懷孕了。

    凎。

    沒想到第一次記事就這麼勁爆,但青魚表示不想要孩子,她說她不喜歡小孩,問我可不可以打掉,我同意了。

    反正是修士,這樣做並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影響,何況我們都還年輕,當父母什麼的,嗯,終歸過早了一些。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神羽歷六百年,小暑。

    今年發生了一件大事:上陽F4內訌,同室操戈。

    起因是紅麝發現我的《太上真解》實際是一門雙修功法,所謂的閉關修煉…咳,她認爲青魚欺騙了她的感情。

    麝質問:“狗女人,我拿你當姐妹,你揹着我偷吃?”

    魚迴應:“我沒有。”

    麝怒罵:“事實擺在眼前,你還不承認?”

    魚狡辯:“拋開事實不談,難道你就一點錯沒有嗎?”

    紅麝急眼,動手打青魚,繡冬上去拉偏架,也被她暴揍一頓,我摟着春雷吃瓜,結果紅麝又調轉槍頭打春雷。

    一挑三,紅麝姐威武。

    我勸道:“麝啊,要不算了吧,魚兒她已經知錯了。”

    “雖然她仨沆瀣一氣,狼狽爲奸,雙修都不帶你,擺明了沒拿你當家人,唉,你好慘,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奈何紅麝不聽勸,最後兩人鬧掰了,我盡力了。

    神羽歷七百年,寒山雪。

    姑蘇舊地重遊,偶遇趙蝶兒,她長大了,書上說,女子低頭不見腳尖,便已是人間絕色,嗯,古人誠不欺我。

    她講:“陳世叔,如今我已金丹巔峯,卻因心魔致使境界止步不前,若世叔念及舊情,可否助我心想事成?”

    第二天,我們淺淺結了個婚,伴娘是紅麝她們:沒辦法,我這人天生心腸軟,樂於助人,最見不得女孩子哭。

    神羽歷八百年,夏。

    倒黴!倒黴!倒黴!大清早被東雲月捉奸在牀!

    甘霖娘!

    這不科學,皇帝什麼時候可以隨隨便便出宮了?

    而且離譜的是,她身邊還跟着個左丞相,更離譜的是這個左丞相還兼職史官,最離譜的是,我被載入史冊了!

    神羽歷八百年,桃花劍神以一敵五,扶牆而出,落荒而逃,江湖流傳,陳劍神不是真無敵,世間猶有五嬌娘。

    天曉得我有多懵逼。

    神羽歷九百年,芒種。

    東雲小娘子終於走了,她身邊跟着御史言官,令我壓力山大,連着吃了一百年的素,今晚可算能嚐嚐葷腥了。

    衣曰:“幫我找繡冬,告訴她我想吃魚了。”

    魚曰:“魚魚那麼可愛,爲什麼要吃魚魚!”

    魚兒啊魚兒,你是我在牀上也捨不得用力的姑娘。

    神羽歷一千年,春分。

    第二次偶遇趙蝶兒,我懷疑她在跟蹤我,便命春雷將她綁了:必須來一波嚴刑拷打,逼問出她跟蹤我的目的。

    逼供活動持續九日餘。

    日出而作,日落也作,竭澤而魚,食薯充飢,好消息是趙蝶兒突破元嬰期,壞消息是她不堪重負,積勞成疾。

    趙蝶兒病了,並拒絕我的探望,可能還在生我氣吧。

    “蝶兒。”

    “世叔相信你是個堅強的姑娘,一切都會變好的。”

    “阿門。”

    神羽歷一千一百年,穀雨。

    魚兒又懷孕了。

    我尼瑪!

    我心態崩了呀。

    不是說境界越高越難懷上嗎?合着你是易孕體質唄?

    從今天開始遠離青魚,她是倒黴崽(整段劃掉),往後百年不和青魚鬼混,改爲指點紅麝、繡冬、春雷修行。

    神羽歷一千二百年,小滿。

    謝邀。

    人在敦煌城,紅麝不知從哪淘來一件龍袍。

    客棧。

    看着媚眼如絲的紅麝,我義正嚴辭地斥道:

    “民女之身偷穿龍袍,你這是大逆不道,是要誅九族的,你也不想自己偷穿龍袍的事,傳到陛下耳朵裏吧?”

    紅麝嬌軀一顫,楚楚可憐:“公子想怎樣奴婢都依公子,奴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公子不要揭發奴婢呀。”

    媽媽,她好會!

    念在紅麝主動認罪且態度誠懇的份上,我就不向東雲月檢舉她了,又是樂於助人的一天,我可真是仁義之士。

    神羽歷一千三百年,秋分。

    紅麝起了一個壞頭。

    這一百年。

    青魚她們每天都在四處蒐羅奇裝異服,幾乎每日不重樣,比如繡冬現在穿的這身灰色毛衣,後面開了個大洞。

    你穿反了啊,傻瓜。

    我本人堅決反對這種玩物喪志的行爲,所以我不講情面地撕碎了那件灰色毛衣,然後嚴厲地教育了繡冬一頓。

    以儆效尤。

    話說。

    爲什麼男人穿女裝沒法看,女人穿男裝卻很有風味?

    真不公平!

    神羽歷一千四百年,和青魚閉關。

    神羽歷一千五百年,和紅麝閉關。

    神羽歷一千六百年,和繡冬春雷一起閉關。

    神羽歷一千七百年,大雪。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覺,已經一千多年了,活得有些不耐煩,這千年間,青魚一共懷了一百零八次孕…

    糙!

    一字足矣,說多都是淚,我累了,毀滅吧。

    備註:近總聽坊間傳言,講羽歷一千八百載而亡,我就笑笑不說話,有我和反差女帝坐鎮的神羽,怎可能亡?

    神羽歷一千七百九十九年,臘月。

    再過九天就是民間流傳的亡國日,白狐兒臉來了,祂的性格一般不會主動找我,祂一來我就知道,我該死了。

    祂帶我去了一個名叫界海的地方,這裏千年光陰,等於人間一天,在日夜操勞之下,我不勝繁巨,年記停更。

    …

    神羽歷一千七百九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金鑾殿。

    東雲月坐在自己的鳳椅上,俯視跪在下方的陳衣。

    這個人是我的主人,現在他快死了。

    陳衣半跪在地上,如臣子一般,擡頭望着東雲月。

    這個人是我的禁臠,也是我的皇帝。

    該說點什麼呢?這一刻,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陳衣靜靜注視着東雲月,一千多年前,他親手將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打入塵埃,將她尊嚴踐踏的一絲不剩。

    那一年,她斬凡,他煉氣,雲泥之別。

    百年後,她爲他提供資源,陪他東山再起,他爲她鎮守天下,替她開疆拓土,他們相依爲命,他們形影不離。

    這一年,她依然年輕,而他滿頭白發。

    兩不相欠?

    這兩個字?太淡。

    “你的身體…”

    現在是女皇帝的東雲月,顫抖着聲音開口。

    “無力回天。”

    陳衣回答,表情很平靜。

    東雲月不停做着深呼吸,努力維持着儀態,可遍佈蛛網裂紋的鳳椅扶手,已經暴露了她慌亂的不成樣的內心。

    陳衣搖搖頭,輕聲敘道:“有些事情,是必定要經歷的,比如生老病死,只要是自然的,何必爲他悲哀呢?”

    沉默一陣,他向皇帝伸手:

    “陪我走走吧。”

    東雲月閉上眼,沉沉點頭:

    “好。”

    日出東方,紫氣東來。

    一道金光,一道紫霞,離開太安城,掠過逆塵海,跨越十萬大山,橫渡葬佛高原,駐足北山之巔,眺望無際。

    清風拂面,東雲月緊緊依偎着陳衣胸膛,癡癡囈語:

    “世上有兩個我。”

    “一個端坐朝堂,受萬民膜拜,一個匍匐在陰暗潮溼的地牢裏,頸上戴着金枷銀鎖,她是巧奪天工的造物。”

    “你虔誠的信徒,偏執而狂熱,冷豔而下賤。”

    “她的身體,她的靈魂,烙着屬於你的印記,滿足你變態的野望,填滿我齷齪的貪心,無人能比你我般配。”

    “我的每次情慾都是被你帶動的,因你一個眼神都會不可控的顫慄,只獨屬你,完全受你支配,被你佔有。”

    “我主,感恩你賜我歡愉,又施捨予我苦難…”

    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你若歸去,我絕不獨活。

    陳衣輕輕嘆了口氣,放棄再勸,張開雙臂,閤眼。

    “嗡!”

    霎時。

    一根佈滿金色纂文的光柱,緩緩垂落,一尊神聖法相鑽出他的眉心,以無敵仙人之姿俯瞰世間,形散卻神聚。

    一剎。

    神羽十三州,無論修士或凡人,無論飛禽或走獸,皆不約而同擡起頭,仰望那道雌雄莫辨且天下無敵的身影。

    陳衣轉過身,望着東雲月:“此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埋骨不錯,待我魂飛魄散,便將屍骨葬於此山間。”

    東雲月眼眶泛紅,啜泣不語,但頷首。

    “大善。”

    陳衣輕喝一聲,法相頃刻崩碎,丹田劍氣與道力,如潮水般噴薄而出,遮天蔽日,一分爲四,化白虹入上陽。

    彌留之際。

    他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氣真好,天很藍。

    他突然想到,一千多年前,他和東雲月,並肩走出天牢的那天,似乎也是個晴朗的天氣,美人如玉,劍如虹。

    神羽歷一七九九年,桃花劍神陳易坐化北山之巔。

    臨死。

    將自己一身劍意與道韻,毫無保留贈與四位侍女。

    東雲月平復情緒,爲陳衣斂骨立墓:作爲斬凡境,搬山卸嶺,自然易如反掌,但到墓誌銘這一步,她難住了。

    即使填滿整座石碑,依然記不完對方生前的事蹟。

    思量半天。

    她索性將舊碑推倒,換上一塊新的,就寫四句話:

    “陳君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覺得還是少些什麼,想了想,她又提筆補上一句:

    “且盡興!”

    女皇帝低下頭,開始擦拭眼淚,無聲抽泣,眉心同樣溢出紫色神霞,青絲無風飛舞,九州四海龍脈齊聲哀鳴。

    “主人…”

    神羽女帝東雲月,坐化。

    消息很快傳回太安城,文武百官俱是悲慟欲絕,上陽宮宮門緊閉,不時能聽見侍女的議論,以及打砸哭喊聲。

    翌日。

    神羽左相左紫凝,坐化。

    凌煙閣十二閣老,自縊。

    上陽大侍女青魚,懸綾自盡。

    上陽二侍女紅麝,服毒自盡。

    上陽三侍女繡冬,拔劍自刎。

    上陽四侍女春雷,拔刀自刎。

    餘者擡銅棺四具,披麻戴孝,北山叩首,自願殉葬。

    後世史記。

    有朝神羽,帝東雲,歷一世而亡,國祚一千八百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