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噴子用處 (二合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無限循環字數:4279更新時間:24/06/27 17:41:41
    “向……向北,你來了。”

    高穀斷斷續續的呼喚了一句,然後吃力的擡起一隻手臂,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見到高穀這個動作,沉憶辰也是趕緊伸手過去,與他緊緊握在一起,對方臉上這才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老夫,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年近七旬,放在古代已經是高壽,高穀沒有過多的恐懼逃避,用着一種相對平靜的神情說出這句話。

    “年齡大了總會有些小病痛,高中堂切莫多想,好好修養幾日就能恢復如初。”

    哪怕心中知道高穀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沉憶辰依舊儘量用着輕鬆語氣寬慰對方。

    聽到沉憶辰這話,高穀卻搖了搖頭灑脫道:“向北,老夫身體情況自己心中有數,不用過多寬慰。說實話能完成對楊元輔的承諾,看着你站上內閣首輔的位置,老天已經算待我不薄了。”

    高穀心中沒有什麼遺憾可言,他自認這一生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到了,於公官居一品位極人臣,於私踐行承諾輔助後輩。

    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心願,可能就是沒有辦法見證沉憶辰的改革變法,他知道士紳一體當差納糧,對於整個天下將會產生怎樣的劇變。

    “高中堂,還有何事需要囑託晚輩的嗎?”

    沉憶辰默默的問了一句,自己確實受了高穀太多相助之恩,卻無以爲報。現如今對方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只要高穀開口並且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那他就一定會涌泉相報。

    “應該說老夫有何遺言吧。”

    高穀苦笑回了一句,然後眼神中閃現過一縷沉重。雖然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心理準備,但終究還是有着對這個世界的卷念,也到了該交代後事的時候。

    “人還是免不了私心,老夫晚年得子疏於管教,培養出了一個紈絝子弟。”

    “如果可以的話,老夫厚顏請求向北照拂一二,避免他走上絕路!”

    身處官場這麼多年,高穀太清楚當朝中沒人,紈絝子弟囂張本性不改的下場是什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請求沉憶辰關照,至少在關鍵時刻保一條性命。

    “高中堂放心,晚輩義不容辭,不過令公子恐怕是要吃些苦頭。”

    照拂高穀家人可以是沉憶辰份內之事,但他絕對不是那種包庇縱容之人,紈絝子弟只有遭受過教訓挫折才會幡然醒悟,否則只會爲禍一方,這點是沉憶辰不能容忍的。

    “無妨,向北你看着辦。”

    有了沉憶辰的承諾,高穀算是鬆了口氣,對方好好教育一番說不定是件好事情。

    “本來老夫還準備囑咐你幾句朝堂之事,轉念想想向北你其實早已後生可畏,不輸吾這羣官場老朽。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心態切莫操之過急,很多事情欲速則不達!”

    高穀終究還是給出了一點告戒,他知道目前朝堂平靜的表面下實則暗濤洶涌,文官集團正在積蓄力量準備展開反擊,另外曹吉祥乃野心勃勃之輩,稍有不注意就會成爲下一個王振。

    以沉憶辰目前的年紀,他完全可以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去做成一件事情,把反對力量給消弭於無形之中。

    時間是站在沉憶辰這一邊的,徐徐圖之即可。

    “晚輩明白。”

    沉憶辰點頭稱是,到了這種時候沒有必要再去辯解什麼,讓高穀求得一個心安也好。

    “向北,猶記得當年東閣一別,老夫說過文人一生追求的是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彼時爾已立言,治水爲立功,改革變法若成,將成就聖人之德。”

    “可惜,老夫看不到你變法成功的那一日了。”

    高穀長嘆一息,然後就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他還記得那日沉憶辰從東閣離去的背影,相比較紫禁城的紅牆金瓦,一身青色官服顯得是那般渺小。如今回頭再看,此子始終踐行着自己的初心,變得愈發偉大。

    聽到高穀突然談起東閣往事,沉憶辰也是瞬間感到鼻頭一酸,立馬就紅了眼眶。人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憶往昔很容易觸動到內心的情感點,其實朝堂爲官哪怕政見不同,誰又何曾沒有過一顆公心大義呢?

    “高中堂,你好好休息,晚輩先行退去了。”

    “去吧……去吧……”

    高穀剛纔的談話就猶如迴光返照一般,現在就陷入了一種喃喃自語中,不斷的回覆着沉憶辰“去吧”這兩個字。

    見到這種情形,沉憶辰輕輕退出門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內心感到沉重無比。

    想當年自己初入仕途,朝廷滿是永樂跟仁宣兩朝的老臣,還碰到了“三楊”時代的尾巴。隨着時光匆匆流逝,高穀已經成爲了閣部大臣中的最後一人,也很快將會駕鶴西去。

    人生短短幾個秋,時間走的真快,卻又彷彿宛若昨日。

    明良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就在沉憶辰看望過後的第二日,高穀就與世長辭。

    身爲數朝元老加內閣大臣,明良帝給予了身後哀榮,禮部尚書空缺的前提下,沉憶辰越疽代包給了決策,贈高穀“太保”頭銜,並且諡號“文義”,彰顯其輔左朝政多年的功績。

    同時沉憶辰還完成了高穀的託付,當即蒙蔭其子高峘入國子監讀書,並且特意拜訪了國子監祭酒,託付對方要從嚴對待這名紈絝子弟。

    另外還託趙鴻傑放出話,高峘的狐朋狗友誰還敢繼續拉着他吃喝玩樂,免費贈送錦衣衛詔獄一遊的待遇。

    要知道錦衣衛這種特務機構本就充斥着威懾力,再加上趙鴻傑有了沉憶辰的加持,權勢跟地位基本上已經到達了高峯,誰敢不長眼無視他的放話?

    高峘最終能不能安心讀書改邪歸正沉憶辰不知道,但只要這小子能老老實實的當個普通人過完一生,娶妻生子給高氏一族留個後,也算對得起高穀的臨終託付。

    由於高穀葬禮的舉辦,原本定好的禮部尚書廷推被退後了,滿朝文武基本上都去高府弔唁了一番。不過沉憶辰卻沒有閒着,清丈全國田畝的政令僅僅是個開端,關鍵還得看人如何執行,否則頒佈的就毫無意義。

    不要覺得清丈土地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別說是放在封建王朝,哪怕就是放在現代社會有各種科技加持,很多國家依舊做不到對國土耕地有精準的數字。

    雖然沉憶辰還沒有頒佈稅法,但清丈土地這道政令一出,地方士紳豪強就會如同中樞官員一樣,很快便會領悟到跟稅收有關係。

    歷朝歷代皇權基本上不下縣,最基礎的七品縣官想要坐穩位置,就必須跟當地名門望族搞好關系,久而久之雙方就綁定成爲了利益共同體。

    爲了少繳或者不繳稅賦,最簡單的辦法自然是隱瞞真實的田畝數,反正山高皇帝遠隨便報個數就行,難道你沉憶辰還能走遍大明山山水水,丈量清楚每塊土地嗎?

    歷史上張居正靠着“考成法”的威力,僅部分執行就清丈出來兩億八千萬畝隱瞞的田地,爲明朝每年增稅四百餘萬兩。十年時間變法下來令國庫充盈,變相爲大明續了起碼四十年命,直到萬曆三大徵還在吃張居正改革的老本。

    沉憶辰的目標是超越張居正,他相信目前大明士紳階層隱瞞的田畝數量至少在三億五千萬畝以上。如果能全部登記在冊,然後再按照階梯稅收制度去執行,這部分的銀兩會在六百萬兩以上,並且隨着水利設施的修建還會逐年上升。

    想要把這部分隱藏的田產挖出來,並且後續能收上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有“考成法”的加持逼迫,依舊會有許多官員出工不出力,隨便交待一個成績湖弄朝廷。

    從沉憶辰擔任內閣首輔來,大明已經舉辦了兩屆科舉,有相當一部分的“沉黨”官員進入了大明各個州府的中低層爲官,他們能大幅度的提高行政能力跟效率。

    但是光靠着“沉黨”官員是遠遠不夠,就算吏部尚書李賢再如何偏心,依舊不足明朝官員總數的十分之一。沉憶辰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實行對地方官員的有效監督,那麼就其他地方入手。

    想來想去,沉憶辰把目光瞄向了“死敵”,長久以來最爲厭惡自己的羣體,那便是朝中的“言官清流”!

    雖然沉憶辰同樣討厭這羣只知道空談義理的“腐儒”,但是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明朝大禮議事件之前還沒有被打斷嵴樑,並且沒有陷入黨爭的言官清流。

    其中大多數人,都能稱得上有文人氣節,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不僅僅是沉憶辰有,言官清流們同樣有,只不過雙方走的是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言官清流的監督體系,都察院其實就有着現成的模板,那便是十三道監察御史。通過京官外派的方式去巡視郡縣,來糾正地方的刑獄以及嚴查官員的貪腐,已經被證明了十分有效。

    只可惜監察御史的人數太少,總共才一百餘人,壓根就不夠分到每個州府。

    既然單純的監察御史不夠,那就再加上六科給事中這羣噴子就好了。如果還不夠多的話,翰林院那羣書呆子整日修書什麼的,耗費十幾年光陰等着按部就班升職的機會,說實話意義真不大。

    乾脆利用科道言官的正義感跟爲官初心,去監督大明清丈田畝的執行。常言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朝廷大噴子連閣部高官的面子都不給,動不動就問風奏事彈劾,想必區區地方豪強更不會放在眼中。

    同時爲了保障他們的安全,沉憶辰還打算從京營中抽調一批士兵,成立專門的稅務稽查科,跟隨着科道言官一同下鄉擔當武力存在。

    雖說自古皇權不下縣,但大明終究還沒到後期糜爛的程度,中央政府的權威擺在那裏,地方敢向科道言官動手的豪強,終究還是在極少數。

    計劃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言官清流這個團體跟沉憶辰不對付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聽從他的安排去“下鄉”清丈田畝跟查稅?

    要知道明朝京官對外官有着天然仕途優勢,外派就意味着貶官,想當年沉憶辰出鎮山東治水,很多人都以爲這一輩子回不來了。

    如果說服不了言官清流團體,先不說沉憶辰有沒有強行把他們派出去的權力。

    就算有,這種強行外派對於監督起不到絲毫作用,說不定心懷怨恨到地方就開始同流合污了。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那麼就必須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當中間人搭一座橋,然後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去說服對方。

    另外“考成法”的頒佈,不僅僅是對沉黨官員有用,是對大明全體官員生效。言官清流只要做得好,同樣可以得到快速升遷的機會,沒有誰願意一輩子身處底層,掛着清貴的名頭去當個純粹噴子。

    思前想後,沉憶辰把這個人選的目標,放在了曾經的翰林院侍講,現如今的翰林掌院倪謙身上。

    既然決定了,沉憶辰在拜祭完高穀之後,就立馬行動了起來。倪謙是一個真正澹泊名利的文人,這麼多年過去依舊選擇留在翰林院研究學問,而不是徹底投身“官場”謀求閣部大臣的席位。

    再度站在翰林院的門檻面前,望着頭頂那幾個大字,沉憶辰心中思緒一時感慨萬千。這裏曾經是自己仕途的起點,跨過了這道門檻就成爲了士大夫階層,可謂是“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沉憶辰卻從未再回到翰林院,原因在於他總感覺自己與這裏的氛圍格格不入。沒想到時隔多年後再度回來,居然是要請言官清流們出山去做點實事,真實令人唏噓不已。

    門前的執守兵役,見到沉憶辰這身緋袍跟年輕臉龐,很容易就猜測到他的身份,不敢有絲毫阻攔立馬躬身行禮放行。

    換做以前這種普通守門兵役見到內閣大臣,是要下跪行大禮的。但沉憶辰這些年頒佈法令,禁止了武人戎裝行禮的行爲,保持着軍人那份應有的尊嚴跟榮譽。

    跨過門檻石踱步踏入院中,翰林們如同當年一樣正在值事廳裏面忙碌的,直到其中一位不經意擡起頭來,把目光望向了院中的沉憶辰。

    接下來的一幕,便是他目瞪口呆的呆立在原地,整個人臉上神情寫滿了不可置信,內閣首輔居然破天荒的重回翰林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