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時代落幕 (二合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無限循環字數:4177更新時間:24/06/27 17:41:41
    明良二年九月,就在各方爲了禮部尚書這個位置明爭暗奪的時候,沉憶辰聯合戶部尚書年富,正式頒佈全國田畝清丈法令,重新繪製魚鱗冊來確定土地歸屬!

    這道法令一出,說實話沒有引發太多人的關注跟反對,原因就在於沉憶辰僅是單純清丈土地,並沒有把一條鞭法跟攤丁入畝等等手段給用上。

    依舊還是那個溫水煮青蛙的套路,先登記好再來收稅,避免引發激烈的對抗場面發生。

    但依然有少部分官員,隱約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沉憶辰爲官多年從來沒有無的放失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必然有其深意,充斥着後手。

    只不過哪怕讓朝廷文武百官放飛自我的想象,他們估計也想不到沉憶辰敢如此的膽大包天,最終目標是朝着整個士大夫階層下手。

    說句誇張點的話,說沉憶辰想要謀逆篡位,估計都有五成人持有將信將疑的心態。說他想要限制住包括自己在內的整個士紳階層特權,恐怕相信的不足一成。

    沒有人會選擇革自己的命,偏偏沉憶辰是那個唯一的異類。

    朝廷官員裏面唯獨楊鴻澤得到了胡濙的暗示,知道沉憶辰籌劃着一樁空前絕後的改革變法,那麼按照對方的性格跟謀劃,突然間宣佈清丈全國田畝絕對是與改革密切相關。

    可問題是,到底關聯着什麼呢?

    楊鴻澤一個人想不明白,於是乎文官集團僅剩的幾位重臣相聚一堂,揣測着沉憶辰背後到底玩着什麼花招。

    何文淵首先站了出來,一臉嚴肅說道:“內閣聯合戶部頒佈的法令,想必諸位已經得知。現如今沉憶辰愈發大權獨攬,這種軍國大事居然沒有召開廷議,僅憑內閣與戶部便單獨做出決斷,此舉何嘗有把閣部大九卿給放在眼中?”

    何文淵說這番話的時候,內心裏面充斥着一股憤怒情緒,自古天子跟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怕明朝皇權已經集中到了一種接近於巔峯的境界,很多軍國大事依舊要召開廷議,閣部大九卿共同確定才算是走完了程序。

    否則單單皇帝下旨執行,很有可能被駁回淪爲中旨,當年景泰帝朱祁玉就品嚐過一次。

    現在沉憶辰憑藉着權勢,簡直比當今天下還要獨斷,完全跳過了閣部大九卿廷議,直接下令讓戶部執行。

    本來閣部就存在着權勢鬥爭,不是每一個部堂高官都願意淪爲閣臣的“下屬”,按照沉憶辰這個操作長久以往下去,內閣將徹底凌駕於六部之上,己方再無互相制衡的實力。

    “呵,這已經不是沉憶辰第一次逾矩了,之前考成法同樣是聯合吏部尚書李賢直接頒佈,吾等該正本清源了。”

    刑部尚書俞士悅立馬附和了一句,身爲刑部主官終日與律法交交道,沉憶辰這樣的逾矩跟凌駕舉動,毫無疑問是觸犯了他心中大忌。

    之前胡濙退縮忍讓加之突然辭官,讓文官集團沒了主心骨一時混亂,被沉憶辰給投機成功讓考成法得以實施,現在絕對不能再讓清丈田畝順利通過!

    “話雖如此,但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吾等想要聚集起來力量與沉憶辰抗衡,還得讓何尚書登頂大宗伯之位!”

    通政使樂惲現如今在丟官的危機感下,完全倒向了何文淵,期望對方上位能壓制住沉憶辰及其黨羽,至少想辦法把蕭彝給調任別處。

    禮部尚書這個職位,就是文官集團的主心骨,趁現在沉憶辰沒有插手得趕緊廷推確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

    “樂通政說的沒錯,三日後廷推吾等勢在必得,不過曹吉祥是個異數,沒想到他居然能拉攏右都御使楊善!”

    俞士悅面色凝重的補充了一句,曹吉祥這次來勢洶洶,加之還有皇帝的親近關係,很有可能廷推結果過不了聖意。

    聽到這兩人對話,何文淵卻是滿臉不屑道:“區區閹人聯合幾個文官敗類,就妄想操控朝政,他以爲自己是當初的王振嗎?”

    “就算是王振,老夫當年也沒有低頭過,區區曹吉祥何足掛齒!”

    何文淵是有說這番話的底氣,當年麓川戰役他就曾強頂過王振,以至於革官回鄉。另外一個同年劉球命運更慘,詔獄中被分屍橫死,才有了後來沉憶辰申冤昭雪的劇情。

    曹吉祥遠不如王振,楊善也跟當年依附於閹黨的文官重臣沒得比,只要沉憶辰不與閹人同流合污,就算是皇帝下達聖旨自己都敢讓六科駁回。

    幼帝登基並且沒有太后輔政的弊端就在這裏,朝廷裏面排的上號的重臣,已經逐漸習慣了忽視聖意,皇權的威懾力已經跌至谷底。

    聽到在場衆人又把話題轉向了前朝的權勢之爭,楊鴻澤就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煩氣躁。他爲官初心是爲了行孔孟之道,輔左天子“內聖外王,令禮樂昌盛。

    不是爲了勾心鬥角,扶植某人上位保住權勢!

    哪怕何文淵與自己是同一陣營,對抗着同樣的敵人,楊鴻澤依舊從心底反感。

    於是乎他把話題給帶了回來,開口道:“廷推結果言之尚早,本官現在最不解的是沉憶辰清丈田畝,到底是想要做什麼,諸位同僚可有思緒?”

    楊鴻澤這麼一說,倒是讓衆人想起今日同聚一堂的正事,俞士悅順勢回道:“大明上一次清丈全國田畝,本官要是沒記錯的話,還得追朔到洪武年間。”

    “當年開國丈量土地,編制了魚鱗冊,詳細記載每鄉每戶土地的畝數和方圓四至,並且繪製成圖,成爲了朝廷賦稅跟徭役的基礎。”

    “很明顯沉憶辰這麼做,定然跟賦稅有關!”

    朝廷官員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很輕鬆的就猜測出來沉憶辰的意圖。

    “按照大司徒的意思,沉憶辰想要擴大稅收來源跟稅額?”

    何文淵迴應了一句,清丈田畝土地不就是爲了徵稅做準備,無非就是看徵稅的對象是老百姓,還是那一羣達官貴人。

    按照後世的思維,當然偏向於“劫富濟貧”,可是放在古人的思維中,他們不會認爲有人膽敢違逆數千年的社會運轉規則,放過普通百姓把矛頭對準士紳豪強。

    於是乎樂惲補充道:“定然是如此,沉憶辰目前正在爲石亨的西徵軍籌備糧草,之前還想要展開北伐。”

    “刀兵一起,那花錢就如流水,特別是面對北方強敵,可不是麓川那羣蠻夷能比擬的。想要把戰爭維繫下去,就必然得大規模徵稅,恐怕清丈田畝就是先行步驟!”

    不得不說,樂惲的猜測還真是歪打正着,沉憶辰提前朝士大夫階層對手,沒有按照之前打算用十幾二十年時間徐徐圖之,轉折點就在於石亨西征,以及天聖汗也先意外平定了蒙古內亂,再度展現出梟雄之資。

    以往歷代王朝籌備對外戰爭,往往都是巧立名目展開苛捐雜稅,好比明朝中後期收取的“遼餉”、“剿餉”與“練餉”。

    正是這“三餉”的收取,成爲了壓死明朝權威的最後一根稻草,以至於民心盡失讓大順朝李自成攻克京師,邊關百姓甚至寧願成爲滿清的帶路黨。

    現在沉憶辰仗還沒打,就做好了徵稅的準備,還真是不打算放過一絲民脂民膏!

    想到這些,在場的幾位文官集團成員,立馬心中那副文人氣節迸發,義憤填膺的紛紛斥責起來。言語中把沉憶辰痛斥貶低成爲窮兵黷武的獨夫,刮地三尺的佞臣,禍國殃民的奸賊。

    特別是何文淵,他當年就是因爲反對麓川之戰,從而斷了仕途足足在老家閒賦接近十年,對於這種肆意開戰的行爲簡直深惡痛絕,當場就準備上疏彈劾沉憶辰。

    不過還好被俞士悅跟樂惲等人勸阻了下來,畢竟展開廷推近在眼前,他是禮部尚書最爲有力的人選。此時上疏得罪沉憶辰,萬一此子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再度聯合曹吉祥推舉右都御史楊善。

    那真的就是活生生上演了一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就在文官集團成員猜測攻訐沉憶辰政令的時候,當事人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正火急火燎的出宮趕往高穀府上。原因在於沉憶辰得知消息,內閣大臣高穀在上朝途中突發中風,立馬就人事不省陷入昏迷狀態。

    緊急送回府上就醫後,整個人出現了意識混亂模湖,大夫預測差不多到了彌留之際,已經時日無多了。

    這一幕的出現,不由讓人聯想到前任內閣首輔馬愉,他正是在上朝路上突發中風,回府就臥牀不起勉強撐了三日病逝。相比較當年的馬愉才五十三歲,現如今的高穀年近七旬,身體狀態方面要差了許多,可能連三日都撐不住。

    伴隨着胡濙的致仕還鄉,高穀可以說是正統朝時期過來的最後一位閣部級別的老臣,再加上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沉憶辰有過相助,於情於理都應該在去看望一番。

    高穀府邸在京師權貴的核心區域,原因在於他是官宦世家,祖上三代算上追贈都曾達到了官居一品的高度,如今已經延續到了第四代。

    只不過到了高穀這一代,很明顯出現了家道中落的趨勢,首先就是嫡子生的太晚,加之屬實沒有學業天賦,目前連個最基本的秀才功名都沒有考到,按照這個架勢下去恐怕得靠蒙蔭爲官。

    如果高穀無災無病位列閣部大臣,同朝爲官還能庇佑一下子嗣,現如今他病來如山倒,不成器的紈絝子嗣恐怕一輩子走不到緋袍大員的位置。

    對於四代官居一品的世家望族而言,朝中沒有緋袍大員高官坐鎮,衰敗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能是意識到家族前途堪憂,沉憶辰踏入高穀府中就聽到妻妾家卷哀嚎一片,還好僕人管家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見到內閣首輔親自過來探看,趕緊把人請了出去給沉憶辰與高穀單獨相處的空間。

    只要沉憶辰能念及舊情,然後朝中照拂一二,至少可以保高穀後人數十年無憂!

    進入房間就聞道了一股濃郁的藥味,高穀此時正躺在臥榻之上,整個人臉色出現一種異樣的潮紅,以沉憶辰後世經驗來看,這是典型的腦溢血症狀,當然在這個時代稱之爲中風。

    大夫依舊還在給高穀診脈,看能不能出現什麼奇蹟,沉憶辰踱步來到牀邊輕聲問道:“大夫,現在高中堂的情況如何了?”

    面對沉憶辰的詢問,大夫首先是拱手躬身行了一禮,然後才搖了搖回道:“高閣老本身年事已老,再加上終日忙於政務累垮了身子,恐怕這次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大夫醫治高穀這樣的重臣,一般是不敢把話給說太嚴重,凶多吉少基本上就意味着大限將至。

    “本閣部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沉宮保。”

    大夫知道沉憶辰與高穀的談話,肯定涉及到朝中機密,趕緊躬身退去。

    望着病榻上昏迷的高穀,沉憶辰一時心中感慨萬千,事實上他跟高穀兩人早期相處並不和諧,對方把自己視爲閹黨成員厭惡不已。

    直到得罪王振主動前往山東治水,才讓高穀的印象得以改變,還主動東閣臨別贈言了幾句。真正出現改變還是在於楊溥臨終前的遺言,高穀遵循座師的囑咐助沉憶辰權傾朝野,一步步走上了內閣首輔的位置。

    哪怕就是如此,實則沉憶辰跟高穀兩人之間的交情也不能算深,私底下並沒有過多的接觸。但人終究還是要知恩圖報,如果沒有高穀這些年在內閣的鼎力支持,沉憶辰知道自己坐不上內閣首輔的位置,至少沒那麼快坐上去。

    同時高穀算是正統朝遺留下來的最後一位閣部大臣,他如果逝世仙去,就意味着一個時代的真正終結,同時沉憶辰也失去了一位可以傳授人生經驗的前輩。

    “高中堂……”

    沉憶辰默默呼喚了一句,他對於高穀的甦醒其實不抱有多大希望。

    可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奇蹟,高穀緊閉的雙眼顫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的睜開。望着眼前出現了沉憶辰臉龐,他眼角瞬間就有着兩行熱淚滑落,想必此刻他內心也是同樣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