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聯名上疏(二合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無限循環字數:5384更新時間:24/06/27 17:41:41
    突然變故,讓在場衆人都有些懵圈,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主持大局的沈解元,會跟閹賊鷹犬認識,並且兩人還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

    李庭修畢竟不算年輕,之前的擁擠衝撞,已經讓他感到有些悶氣不舒服。

    如今看着自己教導的學生,成爲了侮辱文人宗師的幫兇,甚至還要過來逮捕老師與同窗!

    氣急攻心之下,導致頭暈目眩摔倒下去。

    “先生,你怎麼了,先生!”

    沈憶宸急切的大聲呼喊,他深知這個時代醫療水準低下,很擔心老師因爲情緒過於激動,而出現什麼意外。

    同時沈憶宸如何也想象不到,本應該和諧歡慶的師生重逢,會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另外一邊,趙鴻傑也衝到了李庭修的面前,本想伸手去幫扶,在看到沈憶宸已經扶住之後,雙手懸在半空之中,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此時的趙鴻傑,臉上充斥着痛苦神色,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老師。

    “這到底怎麼回事,沈解元跟幫兇走狗是同窗?”

    “莫非他們是一夥的,在這裏演戲麼?”

    “呵,成國公與閹賊同爲朝廷高官,你說他們會不會官官相護?”

    “教出此等鷹犬學生,真是有辱師道尊嚴!”

    各種懷疑的聲音開始在人羣中傳播,甚至有着越傳越離譜的趨勢。

    畢竟能看到事情完整過程的,不過是站在沈憶宸周邊數十人而已,絕大多數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以訛傳訛之下,甚至出現了沈憶宸想要主持大局,就是爲了與錦衣衛聯手,幫助閹賊平息事端。

    不單單是文人士子這邊,對於沈憶宸跟錦衣衛關係產生質疑。

    反之在錦衣衛那邊,對於趙鴻傑此等舉動也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

    身爲天子親軍,當一切以皇命爲準則。這批文人士子公然違抗聖旨,質疑聖上裁決,甚至還想着劫犯。

    你一名錦衣親軍,面對上司號令,居然還敢抗命跟“逆賊”有勾連?

    “趙百戶,軍令如山,沈憶宸與他師長乃爲首鬧事者,你還愣着幹什麼,把他們兩個拿下!”

    領命千戶再次催促了一聲,並且用眼神示意其他的錦衣衛,如若趙鴻傑還敢抗命,那就一併逮捕。

    聽着耳邊傳來的軍令,趙鴻傑徹底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只見他咬了咬牙,轉身單膝跪下回道:“千戶大人,沈憶宸等人不過是一時的書生意氣,並未造成嚴重後果,還望網開一面!”

    “書生意氣?都準備劫犯了,還能稱之爲沒有嚴重後果?”

    “好,既然你想要幫助他們求情,我也給一個機會。現在讓沈憶宸帶着這羣鬧事的書生們退去,本千戶可以考慮放他們一馬!”

    領命千戶冷冷回了一句,他看着越來越多的士子聚集,也感到事情有些鬧大了,想要拿人不是那麼容易。

    順帶也可以把這個燙手山芋拋給趙鴻傑,這小子最近抱上了王公公大腿風頭正盛,短短時間內升任百戶,空降到自己衛所任職。

    現在還敢抗命不尊,正好藉此機會可以殺殺他的銳氣。

    “下官謝過千戶大人!”

    趙鴻傑磕頭謝恩,然後轉身看向了沈憶宸,兩人眼神對視在一起。

    這一瞬間,兩人情緒都無比複雜,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憶宸,祭酒大人遭受荷校之刑乃是聖旨,皇命不可違!”

    “你這般領頭鬧事只會連累自己,不要意氣用事,勸說衆人趕緊離開吧。”

    說實話,沈憶宸從未想過領頭鬧事,他之所以會來到國子監,更多是抱着一種疑惑心態,以及保護老師李庭修。

    之所以站出來主持大局,純粹是不得已而爲之。但事已至此,他也被架上去了,想要下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你覺得此等局面,我還能帶着他們離開嗎?”

    沈憶宸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今日之事讓他不僅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各爲其主”,還明白了什麼叫做“身不由己”。

    書生是容易意氣用事,但書生同樣如青松、如巨石,就是屹立不倒,還半步不退!

    明末的文人腐儒黨爭,禍國殃民爲人所恥笑,而這並不意味着,終明一朝就沒有了文人風骨跟氣節。

    就拿正統朝王振說事,單單沈憶宸認識的人裏面,就有劉球、周敘、錢習禮、李時勉等等文人不願意卑躬屈膝,爲權勢富貴而折腰!

    重氣節、輕私利、輕富貴、輕生死這種理念,在這羣還沒被官場同化的文人士子心中,更是尤爲看重。

    沒有個交待,沈憶宸勸不退!

    望着沈憶宸身後這羣一腔熱血的士子,趙鴻傑也明白此事幾乎不可爲。

    他只能退一步,抓住沈憶宸的手臂,雙眼通紅說道:“憶宸,那我只有保你帶着先生離開了!”

    既然無法平息事端,那麼趙鴻傑就只能拼盡全力,保下沈憶宸與老師李庭修先離開,這已經是他目前能力的極限了,

    但是這種方式,有着一個很嚴重的後果,那就是對於沈憶宸而言,他要是帶着李庭修先離開,將會遭受到“千夫所指”的下場。

    原因很簡單,身爲主持大局之人,卻與錦衣衛達成協議自己先跑路了,這種叛徒行爲必然會自絕於士大夫羣體。

    趙鴻傑知道要付出的代價,所以他才會抓住沈憶宸手臂,雙眼通紅。只是老師這種狀態抓入詔獄,能不能活着出來都是問題,他別無選擇!

    不單單趙鴻傑明白,沈憶宸同樣明白,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選擇,無非是救老師,還是“救”自己。

    “好。”

    沒有過多的猶豫,沈憶宸就做出了選擇。

    就算是自己被千夫所指又如何,如若今日可以爲了前途名聲,放棄傳道授業的師長。

    那麼來日自己同樣可以爲了功名利祿,放棄文人風骨、天下萬民!

    人生在世,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就在沈憶宸準備背起老師離開的時候,之前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李庭修,不知何時甦醒了過來。

    他伸出手臂,死死抓住了沈憶宸衣襟,吃力的說道:“不能答應,爲師是不會離開的!”

    “先生,算我求你了!”

    趙鴻傑看着李庭修倔強的模樣,立馬跪了下來,痛哭流涕的乞求他離開。

    因爲這大半年下來,趙鴻傑在詔獄裏面見識過無數殘忍、血腥的刑訊手段,他很清楚這是座怎樣的人間地獄。

    帶頭鬧事得罪王振,沈憶宸還可能靠着解元功名、成國公之子的身份活下來,李庭修進去幾乎必死無疑!

    機會轉瞬即逝,再拖延下去兩人都走不了。

    只見這個時候,李庭修的另外一支手臂,伸了過去握住趙鴻傑的手,臉上擠出了一抹笑容說道:“身爲師長教導你多年,深知你本性純良,絕非奸詐之徒,所以爲師不怪你。”

    “而身爲文人,當重氣節,輕生死。更不可把自己性命,苟活於學生聲名之上,爲師寧死不退!”

    就在趙鴻傑準備繼續勸說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領命千戶的聲音:“趙鴻傑,本官已經給了你機會,是你不中用。”

    “既然如此的話,那就一併拿下吧。”

    此等師生情誼,放在其他錦衣衛眼中,並無任何憐憫之心。

    因爲絕大多數錦衣衛都與趙鴻傑不同,他們是純粹的武人出身,在重文輕武的大環境下,平日裏不知遭受過多少文人的輕視跟辱罵。

    出來混總歸要還的,平常高人一等,今日逮着機會了,憑什麼要放過你們?

    “慢着!”

    看到其他錦衣衛準備動手,趙鴻傑再次大吼一聲。

    “趙鴻傑,你是打算違抗上官嗎?”

    領命千戶臉上出現了一抹厲色,趙鴻傑有了靠山如此肆意妄爲,自己恐怕得給他一個教訓,讓此子明白什麼叫做上下尊卑!

    “下官不敢!”

    “千戶大人,今日已有數千文人聚集此地,如若惹犯衆怒逮捕舉子領袖,恐有聲震闕庭的風險。到時候就連翁父都會清譽受損,怪罪下來吾等承擔不起。”

    趙鴻傑明白想要阻止上司的命令,光靠自己肯定不行,只有把王振給搬出來,才能讓對方忌憚。

    現場局勢已經處於臨界點,一旦引發了數千士子去哭宮,將會造成朝野動盪的局面。文武百官無論心中作何感想,在儒家大義的驅使下,也得站出來讓王振乃至皇帝給個說法。

    這種情形,就如同後世嘉靖朝的大禮儀事件,是禮與法之爭,嚴重會動搖國本,哪怕王振也扛不住如此大的壓力。所以到時候爲了平息事端,必然會拋出幾個替罪羊。

    誰最有可能成爲背鍋俠?自然就是下達命令,惹犯衆怒的那個!

    同時趙鴻傑的這句話,也給沈憶宸提了個醒,那就是光在這裏與官兵錦衣衛對抗毫無意義。

    對方是遵從皇命行事,不管這道聖旨合不合理,都天然佔據着法理上優勢。而現場的文人士子們,想要公然劫下李時勉等人,理論上是在抗旨不遵。

    正是因爲如此,現場錦衣衛才敢如此肆無忌憚,他們才是有着大義名分的人。

    “諸位同仁,大司氏在此受荷校之刑乃是聖旨,如今聖上被奸邪所矇蔽,吾等當聲震闕庭上達天聽,才能拯救大司氏於水火!”

    沈憶宸的這一聲高呼,讓許多後來聲援的士子臉上露出震驚神色,他們從未想過這居然是聖旨處罰,之前義憤填膺之下還以爲是王振的私刑。

    “大司氏受刑是聖旨,那豈不是說吾等衆人在違抗皇命?”

    “聖上怎會下如此旨意,定然是被閹賊給矇蔽了!”

    “抗旨不遵劫掠刑場,最低恐怕都得被革除功名吧?”

    “嚴重還會株連九族!”

    一聲聲議論,讓羣情激憤的士子們冷靜下來不少,畢竟放在封建社會裏面皇權至上,世人心中帝王就是天。

    君臣父子更是儒家的核心綱理倫常,在場文人士子們,如何違背自己的信念?

    但此時在人羣之中,也冒出了些不同的聲音。

    “諸位務必要警惕些,誰知道這會不會是緩兵之計?”

    “沒錯,沈憶宸與這錦衣衛百戶,明顯有着手足之誼,說不定這就是他們的圈套!”

    “如若我們此時離開,誰能保證大司氏的周全?”

    “沈憶宸,你又憑什麼保證叩闕鳴冤,聖上就一定能知曉?”

    各種疑問聲聲入耳,沈憶宸與趙鴻傑相識的變故,更是讓本就混亂的局面,很難再統一意見。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李庭修卻強撐着站了起來,用着嘶啞的聲音喊道:“諸位同仁,吾乃沈憶宸之師,願留守此地與大司氏同刑。”

    “如若大司氏一日未還以清白,在下便寸步不離,如此可否讓諸位安心!”

    教不嚴,師之過!

    李庭修一輩子都恪守師生之道,如今趙鴻傑站在了文人對立面,沈憶宸遭受種種質疑,都與自己這個老師脫離不了干係。

    想要改變這種局勢,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留下來爲質,才能堵住悠悠衆口!

    “先生,你的身體……”

    沈憶宸聽到這話後,立馬就想要勸說李庭修,他之前氣急攻心暈倒過,現在身體處於極差的狀態中,面色都有一種病態的潮紅。

    此刻大雪紛飛,寒風凜冽,就算衆士子去哭宮,也不知何時才能得到皇帝的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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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憶宸擔心李庭修的身體會撐不住!

    “毋需多言,此乃師者責任。”

    李庭修直接打斷沈憶宸的話,大義凜然的朝着身後士子長鞠一躬,以老師的身份跟信用作爲擔保。

    就在此時,從人羣之中走出一名年輕舉子,朝着李庭修回禮後說道:“李先生深明大義,吾等當奉爲楷模。”

    “但如今聖上爲奸邪所矇蔽,就算去叩闕,也不一定能申冤。爲了確保正義之言能上達天聽,在下建議沈兄以新科解元郎的名義署名上疏,以證大司氏之清白!”

    當這段話出來之後,在場衆人紛紛點頭稱是。

    “沒錯,沈憶宸乃順天新科解元,而且還是成國公之子,他署名上疏定然能送到聖上面前。”

    “這屬實爲兩全之法,仁兄高見!”

    “沈兄當以此等方式來主持大局!”

    “如若沈解元署名上疏,在下願聯名!”

    很明顯,光靠在宮門外呼喊申冤,不一定能讓皇帝聽到。但是有人帶頭上疏的話,特別領頭之人背景深厚,讓皇帝得知的可能性就將大增。

    沈憶宸不是要主持大局嗎,自然就成爲了不二人選。

    理論上這種思維方式沒錯,不過實際這個署名上疏之人,意味着公開站在了王振的對立面!

    劉球之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他就是因爲一封上疏得罪了王振,在詔獄裏面慘遭肢解而死。

    如今這個人換做沈憶宸,他能抗住王振的打擊報復嗎?

    答案很顯然,就連駙馬都尉石碌,在家中責罵了傭人太監,王震兔死狐悲之下都能把他給投入詔獄,沈憶宸能抗住報復才有鬼了。

    甚至成國公朱勇親自上,這個階段都扛不住王振權勢。

    所以此名年輕舉子建議,看似大義凜然,實則包藏禍心。

    沈憶宸自然也是能想到後果,於是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名站出來的年輕舉子,隱隱約約感到有些眼熟。

    當看到了對方嘴角露出冷笑的時候,沈憶宸腦海中有了畫面,他就是當初在應天昭文書院見過的馮子楚!

    那日受老師林震的邀請旁聽,遭遇到了昭文書院學子挑釁,沈憶宸當時也沒有客氣,選擇鋒芒畢露的反擊了回去,讓對方吃了個大癟。

    日後沈憶宸也並未放在心上,認爲這不過是文人相輕,以及對於自己能拜師林震的羨慕嫉妒恨罷了。

    如今看來,自己並未放在心上,對方卻並非如此。

    “上疏之事,就由我來代筆吧。”

    李庭修是傳統的士大夫文人,卻並不意味着沒有一點政治嗅覺,他也意識到了讓沈憶宸署名上疏,可能會後患無窮。

    既然如此的話,不如讓自己來承擔後果,大不了再次放棄科舉,尋一鄉野山村當教書先生去。

    “李先生高義,只是解元郎身份尊貴,旁人無可取代。”

    馮子楚不可能放棄此等報復好時機,繼續利用大勢咄咄逼人。

    “好,就依你所言!”

    沈憶宸明白今日之事,自己已經深陷其中逃避不了,而且對方佔據着大勢大義,完全無可辯駁。

    曾經沈憶宸借勢用陽謀壓人,沒想到有一天,這招也被別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先生,那學生就先行離去了。”

    沈憶宸拱手拜別李庭修,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那就早去早回,先生身體支撐不了多久。

    同時說完之後,看向了趙鴻傑補充了一句:“照顧好先生。”

    雖然處於不同的陣營,但是沈憶宸心中明白,趙鴻傑是絕對不會對李庭修不利的,只有他能暫時護住先生周全。

    “我會的。”

    趙鴻傑重重點了點頭,眉目間完全沒有了在應天府時候的懦弱。

    “先生,還有我!”

    就在沈憶宸準備離去的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大喝,只見李達身穿全甲,帶領着一隊兵士仗着身強體壯,硬生生在人羣中撞出一條路出來。

    走近一看,除了李達之外,白胖子張祺、吳榮等等外院家塾學童,他們也緊隨其後!